我們都不敢靠近那個櫃子。我簡直不敢相信,裡面什麼妖魔鬼怪只一會子工夫就把老千給搞定了。瘦子一看就是沒見過這種場面的人,早就已經跌坐在地上,嚇得表情呆滯。
那個櫃子出奇的安靜。我有些失魂落魄地掃視了整間房子,怕角落還會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忽然,我看到了一堆奇怪的東西。這堆東西就在原來放櫃子的地方,當時被櫃子遮住了我們看不到,但櫃子倒下後就露出來了。
那是一堆田螺殼。
田螺殼,是我們這一帶傳說中最常見而且智慧最高、膽子最大的一種東西,它經常跟人類打交道,村民們談起它無不是爲之色變。我們當地管它叫噥噥姐。
噥噥姐這三個字是音譯,換成普通話,聽起來所有恐怖的感覺都被抹殺了。噥噥兩個字到底什麼意思,我至今也沒搞明白。這東西在我們這一帶名頭極響。女人們帶孩子時孩子要是不聽話,女人就會說:“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噥噥姐。”於是小孩就嚇得不敢哭了。
所以噥噥姐在我們這一帶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真正見過的,卻沒有聽說過。
有一個當地流傳極廣的故事。故事說有兩個小女孩,家裡大人都出去了,出門前叮囑她們要小心噥噥姐,記得門閂閂好,別讓它進來。
小孩子都比較聽話,大人走後,就趕緊把門閂得緊緊的。小姐妹倆就在裡面玩。沒玩一會兒,外面就有人敲門了。姐妹倆從門縫裡一看,外面是個黑臉老太婆。姐妹兩個天真啊,就問:“你是誰?”
老太婆說:“我是你們的外婆。”
妹妹腦子比較機靈,就說:“你不是我們外婆,我們外婆額頭上有顆大黑痣。”姐姐也點頭說是。於是那老太婆就走了。
姐妹倆又接着玩。玩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了。門縫裡一瞧,還是一個黑着臉的老太婆。
老太婆又說:“我是你們外婆,開門啊。”姐姐比較二百五,看見黑臉老太婆額頭上有個大黑痣,就說:“妹妹我們開門吧,她真是我們外婆。”
妹妹審視了一番,又說:“你不是我們外婆,我們外婆每次來都披着綠頭巾。”於是那黑臉老太婆又走了。沒過多久,門又響了。還是那黑臉老賊婆子。
“我是你們外婆,開門吧。”
姐妹倆一看這老婆子又有大黑痣又有綠頭巾,這下相信了,便開了門。老婆子就這樣進來了。大家也猜到了,這老婆子就是噥噥姐,而她那顆黑痣是什麼呢?就是一個田螺蓋子,這老奸巨猾的東西把田螺蓋子往額頭一貼,就把很傻很天真的姐妹倆都忽悠了。而那個綠頭巾就更出人意料,其實就是一塊芭蕉葉子。
老婆子一進門就開始打量姐妹倆,她發現姐姐比較肥,肉多,妹妹比較瘦,全是骨頭,沒什麼吃頭,於是就把目標確定在姐姐身上。“噥噥姐外婆”把姐姐叫過來,說:“你比較聽話,帶外婆到你房裡去,外婆有好玩的給你。”
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一聽見外婆要給自己好玩的,就雀躍着在前面引路了。臨走假外婆還對妹妹說:“你不要跟來,去生火做飯去。”於是妹妹就給支到了廚房。
妹妹走到廚房準備生火時,發現油柴(油柴就是松樹根,外面的木質腐爛後留下的裡面含有大量松油的部分,一遇火就能着)已經用完了。油柴就放在她爸和她媽的房間裡。姐妹倆的房間和父母的房間是相鄰的,妹妹拿完油柴剛要走,就聽見裡面有聲音,覺得有些不正常,就問:“姐姐,你們在裡面玩什麼?”
沒人回答。她又問:“外婆,你們在裡面玩什麼?”過了一會兒,裡面才響起假外婆的聲音:“我們在吃蠶豆。”
妹妹心思縝密,心裡猜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姐姐幹嗎不說話了呢?
妹妹生了疑心,便小心地踮起腳尖走到門邊,從門縫裡一看,就嚇壞了,媽呀,外婆竟然在吃她姐姐。這哪是外婆?妹妹已經明白了,這就是爹媽說的噥噥姐!
真的會是噥噥姐?想不到這東西竟然真的存在。而且這東西比故事裡說的明顯要兇險得多。居然能一隻手就把一個大活人扯進櫃子裡面。
那二師兄到底在不在裡面?我還是覺得很有可能,沒準兒他回來住沒兩天,今天有什麼事打開櫃子,就被藏在裡面的噥噥姐給拉進去了。爲了驗證這個想法,我掏出手機撥了一下二師兄的號碼。電話很久才接通。
果然,電話一通,櫃子裡面就響起了一陣鈴聲。二師兄真的在裡面。櫃子裡面居然塞了兩個大男人。想想剛纔老千被拉進去的情形,我不由得一陣後怕。
沒想到這個時候,那個瘦子卻發揮了關鍵作用。後來我才知道,這瘦子在這個村裡扮演的角色和麻子哥一樣,是個神棍。他跟我二師兄有點兒交情,幾乎可以說是他在這個村裡唯一的朋友。他知道二師兄回來了,於是便來要敘敘舊,誰知道到二師兄家門口一看,他家裡黑燈瞎火的,門卻開着,一進門,地上還躺着一隻斷手,他把門關上後剛要開燈找人,又有人來敲門了。來人正是我們。他知道二師兄沒什麼朋友,再加上地上這一隻斷手,於是就猜測我們肯定非善類。幹神棍的,平時也沒少扮鬼嚇人,所以這一次,他就想用那隻斷手將我們嚇走,哪知道栽在了老千手裡。
話說當時我正在琢磨裡面是不是噥噥姐,該怎麼樣去救人的時候,那瘦子突然開口了:“想不到真的有這種東西。”又說:“裡面的肯定是噥噥姐。我聽說噥噥姐平時喜歡藏在陰暗沒人到的角落,到半夜就到水塘裡去撿田螺,然後拿回藏身的地方吃。這房子就在水塘邊,再看這一堆田螺和這個已經很久沒人開過的櫃子,裡面的東西就是噥噥姐。”
這瘦子說得有眉毛有嘴巴,語氣無比肯定。他又說:“我家裡還有石灰,我去取來,我知道這惡鬼就怕這東西。”還沒等我答應,這瘦子就一溜煙跑了。
說真的,我一個人待在這屋裡還真有點兒怕,萬一噥噥姐從簾子後面衝出來,就我這身手估計逃的機會都沒有。瘦子走了好一會兒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了,這傢伙不是藉機開溜吧?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鬼氣森森的地方。
我正想着,忽然櫃裡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仔細一聽,咔嚓咔嚓的。難道噥噥姐真的開始吃人了?這聲音響了幾下就停了,接着就聽到“哇”的一聲惡叫,接着一個人影從櫃裡被扔出來,滾出幾步遠。
我嚇得往牆角一縮,瞪緊櫃子看,眼睛也不敢眨。半晌,櫃子裡又安靜了。那個被扔出來的是誰?我貼着牆一步一步往那個人移動,一看,是我二師兄。
我趕緊上去把他抱起來,貼着牆走回我剛纔站的牆角。二師兄已經昏了過去,肩膀上的衣服已經被咬爛,裡面的肉也少了一塊,看來就是剛纔給噥噥姐咬的。可是既然都咬傷了,怎麼又把他扔出來了?
這時,瘦子已經提着一木桶石灰回來了。看得出他裝石灰裝得很急,身上到處是白色的石灰,連那張顴骨高聳的瘦臉上,也有一抹顯眼的白色。瘦子看見我旁邊多了一個躺着的人,就提着桶走過來,說:“怎麼回事?”又看了一下,認出了二師兄:“唐河!他怎麼了?”
唐河是我二師兄的名字,老一輩人起名比較隨意,比如唐三藏就因爲被他家裡人用盆裝着順河漂流,被高僧在半路撿起後,就取小名叫江流兒。我二師兄也是我師傅一次過河在河邊撿的,所以取名爲唐河(蹚河)。
我對瘦子還不是很放心,就不耐煩地把剛纔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瘦子也很吃驚,噥噥姐竟然咬了幾口就把他給丟出來了!
難道說我二師兄太偷懶、沒洗澡時間太長了?可是不可能啊,要這樣老千才應該被扔出來。因爲就我跟這兩人的接觸,二師兄是極講衛生、甚至有點兒潔癖的人,這點從他剛出獄家裡就已經打點得整整齊齊就可以看出來。而老千則恰恰相反,有時候一連半個月都穿着那一身衣服,身上滿是臭味,襪子就更牛了,往窗臺一掛,整個小樓就再無蚊蟲。
但那噥噥姐把他丟出來不可能沒有原因。瘦子放下桶,湊到二師兄旁邊聞了聞,突然跳起來:“我知道了!”我看不慣這小子這麼一驚一乍(其實這是神棍的職業病)的,就問:“你知道什麼?”
瘦子故弄玄虛:“你自己過來聞聞。”我聞了一下,差點兒沒吐出來,又是腐臭味。這味道大概是噥噥姐身上帶過來的。瘦子擺擺手:“再認真聞一下。”
我趴下認真一聞,果然還有股隱隱的味道。這味道有點兒刺鼻。是什麼呢?我想了想,很熟悉,就是想不出來。瘦子笑了笑:“聞出來了吧?是清涼油。”
難怪這麼熟,清涼油我也經常搽,特別是鄉下蚊子多,不搽點幾乎就沒辦法睡覺。這瘦子真不知死活,這時候還笑得跟牛頓發現萬有引力似的。
惱歸惱,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發現還是很有用處的。我們只要往自己身上搽上清涼油後,幾乎就已經是安全的了。我記得開始搜的時候,就發現二師兄房間裡桌上放着一瓶清涼油。於是便跑去拿下來,自己全身搽了,然後扔給瘦子。
瘦子也搽了之後,就跟我打個手勢,他提着石灰桶,我撿起門邊那根竹竿,悄悄地朝櫃子走去。
人要克服自己心裡的恐懼確實不容易。儘管已經算是有備無患了,可我還是有點兒膽戰心驚。我看了看瘦子,那小子也跟我一個德行,提着桶的手一直在抖,抖得他走過的地方一路都是石灰。走到竹竿夠得着的地方後,我們停了下來。
我們的計劃很簡單,我用竹竿把簾子挑起來,瘦子把石灰遠遠潑過去。這個看似簡單的計劃,實際上卻充滿了危險。我們都太低估噥噥姐了。這東西的狡黠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
我顫顫巍巍舉着竹竿,一點一點接近那塊簾子。瘦子也緊緊地握着桶沿,隨時做好了潑出去的準備。竹竿碰到簾子的那一剎那,我已經緊張得渾身顫個不止。
就在我手腕一翻要挑起簾子的時候,突然,那隻黑手又出現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了竹竿。我“哎呀”一聲,扔下竹竿就往回跑。瘦子反應比較慢,我都跑回去了,他纔開始手忙腳亂地往回奔。
啪!竹竿被扔在地上,黑手又縮回去了。瘦子說:“這樣不行。”我重新把那根竹竿撿起來,瞄了好一會兒,可就是想不出辦法來。忽然,櫃子裡又傳來了那種響聲,咔嚓咔嚓——
糟糕,噥噥姐開始吃老千了。老千身上沒有清涼油,要是給噥噥姐那樣吃下去,肯定就是故事裡那個姐姐的下場。我一急就顧不上怕了,拿起竹竿往櫃子頂上使勁一敲。
“當”的一聲,那聲音停下來了。櫃子裡又是詭異的安靜。
我又敲了一下,當!
這下惹惱噥噥姐了,它開始兇狠地在裡面示威。停了一下,櫃子裡傳出“嗚呼嗚呼”的駭人的聲音。
這時,一個想法閃過我腦海,既然噥噥姐受不了清涼油,我只要在竹竿上擦上清涼油,噥噥姐就不敢抓過來了。我照這個想法搽好竹竿,然後拿到櫃子前晃了晃,果然,簾子裡那隻黑手並沒有再伸出來。看來這招管用。證明了這一點後,我暗示瘦子提上桶,我們再來一次。
瘦子還是心有餘悸。直到現在,他的大腿都還在抖。我猶豫了一下,說:“哥們兒你趕緊,我那兄弟記仇得厲害,你要不幫他,這次只要活着出來他就跟你沒完。”
瘦子果然害怕老千。我這話剛落,他就僵硬地笑了一下,然後提起桶跟過來了。噥噥姐還在裡面嚇人地叫着。緊張確實是個擺不脫的主,一拿起竹竿,我還是有點兒怯。竹竿越來越靠近那個簾子了。我感覺那“嗚呼嗚呼”的聲音也離我越來越近。終於,竹竿平安地碰到了簾子。我使勁一挑,“嘩啦”一聲,簾子就翻到了櫃頂上。
簾子掀掉後,裡面的東西更加讓我們無比意外。裡面是一隻古黑色的陶罐。那隻陶罐還在微微搖晃着。老千人呢?噥噥姐呢?
瘦子捧着一桶的石灰正要向前潑過去,卻發現裡面只有一隻陶罐子。這櫃子是雙葉門,其中一邊已經被老千打開了,另一邊則還關着,人和噥噥姐肯定都在那邊。我和瘦子都緊緊盯着那一邊。有了上一次的成功之後,我膽子更大了。我把竹竿伸進另一邊門的銅環裡,然後用力往外一撬,嘰咕——另一邊櫃門也開了。
但那邊的簾子也還在那裡。我越戰越勇,如法炮製,“嘩啦”,又把那邊的簾子挑了起來。
奇怪,怎麼會這樣?瘦子的石灰桶就要甩出去了,可是又硬生生收了回來。裡面斜倚着一個鮮血淋漓的老千,但是卻不見有噥噥姐。血從老千的肩上汩汩流下來。
噥噥姐在哪裡?不會已經逃了吧?怎麼逃的?
不可能啊,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盯得緊緊的,它怎麼逃得了?它一定還在櫃子裡。
瘦子想出了一個主意,他想要我在前面用竹竿吸引住噥噥姐的注意,他自己從後面繞過去襲擊。他的這個大膽安排,最終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開始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於是就答應了。我在前面不停地揮動着竹竿,想吸引噥噥姐的注意,瘦子就拿着一桶石灰悄悄地從後面摸過去,想要繞到側面,然後把一桶石灰全部潑進去,不管噥噥姐在櫃裡的哪裡,都會被潑到。
這個安排一點兒都不周密,就算不出意外,我敢肯定也治不了噥噥姐。既然它能躲在看不到的地方,怎麼就不會躲過你這一潑呢?而且你又怎麼能保證,從後面潛過去噥噥姐就發現不了你呢?但是當時我根本就沒有去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