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蛇道人沒給公子尋畫符,公子尋也沒要他畫符。墓門內是一個巨大的石洞,宮殿羣正是建在這個石洞內。古代人喜歡將墓葬設計得和活人的住所一樣,但是像這樣規模的宮殿羣真是聞所未聞。
泥蛇道人走在最前面,我們一行人跟在後面。裡面的地面非常平坦,像是經過人工打磨一般,但用礦燈照射地面時卻能看出其實是天然形成的石面。
宮殿是正面朝向墓門的。我們筆直走過去,迎面是一扇佈滿灰塵、朱漆剝落的木門。
木門已經打開了,一進木門就有一股的氣味撲鼻而來。可能是由於裡面所用木材的奇特,這種氣息夾雜着一種我從未聞過的奇怪味道。大師兄從包裡拿出防毒面具,包括泥蛇道人,每人一個都戴上了。
這是一間破敗的屋子,四面牆壁都有些微微傾斜。牆上歪歪斜斜地掛着一些書畫。屋子按一間普通客廳的式樣擺設,迎門是一張木桌,桌邊擺着兩張木椅。牆上的畫都是工筆人物畫,每幅都畫着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這些女子的體態和衣着都刻畫得栩栩如生,但是臉的部位卻只是一片空白。她們都沒有臉。
屋子左側的牆傾斜得最嚴重,甚至牆腳部位已經塌出一個小洞。泥蛇道人二話不說,貓下身子就從小洞裡爬了進去。裡面又是一個屋子。這個屋子的大概陳列,竟然跟剛纔那個屋子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沒那扇門,我們可能會懷疑還是在原來那間屋子裡。
這個屋子裡有一扇門,不過是沒有門板的門,也就是說,只有一個門框,一個典雅而富有神秘色彩的壺形門框。
壺門曾在漢墓中出現過,後世見得不多。更多的是使用在房屋設計和傢俱設計上。這座墳什麼都模仿凡間真實宅子的樣式建造,出現壺門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們最關心的是那扇門通往哪裡。泥蛇道人還是一貫的小心,走在最前面,好像每一步都需要經過審慎的思考。
穿過那道門是一條走廊。走廊青磚鋪地,兩邊是褐色的牆。牆上什麼花紋也沒有,從頭到尾都是褐色。這走廊狹窄幽深,走在裡面寒氣逼人。
泥蛇道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塊一塊看着腳下的青磚。走道里的機關,一般都是在地面上觸動,最常用的,也就是鋪地的磚了。一路上都沒發現什麼真正的異常。偶爾泥蛇道人也會停下來,皺着眉頭看着前面的地面,但看了一會兒,確定沒事後,便又繼續往前。
走道的盡頭是一間屋子。一間和前面兩間看上去差不多的屋子。我很奇怪,這裡的屋子怎麼都做得幾乎一模一樣,簡直讓人沒辦法分辨。
這些屋子的差別僅僅在於門。這間屋子一共有三扇門。除了我們來的這扇,前面還有一扇,右邊也還有一扇。
該往哪兒走了?前面?右邊?兩扇門的樣子一模一樣,都是壺門。泥蛇道人選的是前面。坦白地承認,這時候,我已經把救老千的事情拋諸腦後了。雖然還是覺得我們應該把他救出來,但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平安無事地從這裡走出去。只要找到出去的路了,我們再隨便撈點什麼就走。反正是支鍋,扒多扒少,我們份上的都是那麼多。
出去了,我會盡量多地給老千燒紙倒酒的。
這座墳真不是我這檔次的土爬子能扒得了的。如果不是有泥蛇道人和老二,還有公子尋以及大師兄他們,以我的本事,肯定纔到地道里的那攤漂着蜘蛛的積水前就一命嗚呼了。
我已經萌生了退意。以前我跟老千乾的都是小打小鬧,活兒也很輕鬆,只要知道扒墳的門道的人都能幹得了。像這次這個墳這樣一路都是兇險的,連想也想不到。
土爬子也會怕。
但是泥蛇道人還有戴着腳鐐的老二、老三雖然前面也着實被嚇得不輕,但現在卻眼睛都發光了。大師兄和老四怎麼想的我看不出來。小寶的神情也跟我差不多,估計也有些怯怯的了。公子尋和九兒的表情是我們十個人中最興奮的,他們也害怕,畢竟以前都沒下過地,但是他們更多的是好奇。前面的那些恐怖,反而成了他們的興奮劑。說好聽點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難聽點兒就是簡直不知道死是怎麼回事。
還是泥蛇道人在前面,公子尋在最後,我們走進前面的那道門。我雖然怯了,但還是得硬着頭皮跟上。前面又是一條走廊,這條走廊的樣子和剛纔那條走廊幾乎一樣。青磚地面,兩邊立着褐色的牆。
雖然一直沒發現異常,但泥蛇道人還是走得和前面一樣小心。走完這條走廊,前面又是一間屋子,還是跟前面三個屋子一樣的一間屋子。
和前一間一樣的是,這屋子也是三扇門。不同的是,我們來處一扇,左邊一扇,右邊一扇,前面沒有。泥蛇道人左右觀察了一會兒,選了左邊的那扇門。
這扇門過去,又是一條走廊,一樣的走廊。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些屋子和走廊都做得一模一樣,會不會是故意用來迷惑人,讓人根本無法辨別的?這些走廊和屋子構築在一起,整個網絡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是迷宮?
這裡的建築物爲什麼要連着建在一起?這裡的走廊和屋子爲什麼都一模一樣?爲什麼一間屋子會出現三扇門?這屋子和走廊爲什麼會無窮無盡?
這太像一座迷宮了!如果真是迷宮的話,穿過這道走廊,接下來的,肯定又是一間一樣的屋子,而且這屋子裡也還會有三扇門。前面確實是一間屋子,而且那間屋子也確實有三扇門。然而前面那間屋子卻跟剛纔的四間屋子都不一樣。
剛剛一路看見的都是相同擺設的屋子,一下見到這間不一樣的屋子,我們都毫無意識地停了下來,沒再往前走。
這間屋子沒有掛字畫,也沒有擺珍玩和瓷器,只擺着一張桌子,僅有的一張桌子正中擺着一塊雕刻精細的木牌。
這是一塊很端莊很肅穆的木牌。看到這裡我纔看出來,那木牌是靈位。
靈位無聲無息地立在桌面上,看得人心裡直發毛。我們都不敢靠近那張桌子。誰也不敢出聲,就那麼站着。半晌,公子尋和九兒有些不耐煩了,公子尋比較靦腆,沒怎麼表現出來,九兒卻表現得很明顯。
九兒輕聲說:“走吧。”前面的泥蛇道人卻不說話,側着頭像在傾聽什麼。泥蛇道人耳力驚人,難道他又聽到有什麼奇怪的聲音?聽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始走了。
這一次他走的不是左邊或者前面,而是右邊。我們都很驚異,但泥蛇道人就是不解釋,只是自己在前面聚精會神地走着。
右邊的門過去也是一條走廊。這條走廊不一樣的是,兩邊立着的不再只是褐色的牆,牆上隔不多遠就出現一扇門。門排在走廊的兩側。大概像是一般在旅店裡看到的那樣,走廊的兩側有很多門,也是壺形的,有門框,而且全都緊緊閉着。
泥蛇道人每走幾步都要停下來聽一下,走得是我看見他以來最慢的一次。慢慢地,我們走出了一小段路程。我們已經深入這條走廊有十米左右。走廊裡空蕩蕩、靜悄悄的。我們都注意着前面的泥蛇道人,他走一步我們也走一步,他停下我們也停下。
泥蛇道人在前面停下了,側着耳朵聽了很久。他始終沒有擡起腳步,像是聽到有什麼異常。我們都警惕地看着前面那些門。忽然,一聲尖厲的開門聲從我們後面的走廊傳來。我們驚訝地掉轉礦燈一看,左後方的一扇門竟然自己開了。我的心跳在加速,其他人也都神情緊張。
那扇門開了之後就不動了。門裡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扇門。包括泥蛇道人自己,也都已經從前面回過了頭。他好像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從那扇門前面走過,竟沒有聽到裡面有一點兒聲息。
忽然,又是一聲,嘰咕——
聲音來自前面不遠,甚至,就是在我們前面一米不到的地方。我們都無聲地退了幾步,礦燈射向前方,就在我們前面半米的地方,又有一扇門也自己開了。
門是朝裡開的,門板靠在裡面牆上。裡面一樣一片漆黑。泥蛇道人的表情已經僵住了。剛纔他停下聽了很久的,就是這扇門。我們戰戰兢兢,眼珠子都不敢轉。前面那扇門安靜地敞開着,裡面的黑暗盛得太滿,好像要往外面溢出來,沒有人敢把礦燈的光柱照向門洞。
走廊裡靜得嚇人,我的嘴脣在發抖。忽然,“沙——”我們的身後傳來腳步聲,那是質地柔軟的鞋底踩在落滿塵土的青磚上的聲音。
“沙——”又是一聲。腳步聲是往我們這邊走過來的,聲音越來越近。我的心在狂跳,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聲音到了公子尋身後兩米左右的地方,公子尋再也忍不住了,轉過身就用礦燈射向身後。
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但我們卻都驚得差點兒尖叫出來。地上,地上有一排腳印,一排和我們的腳印極不一樣的腳印。那腳印是血紅色的。腳印上的血在塵土上蔓延着。像是被重筆濃墨潑灑在宣紙上畫出的腳印,那血不停地洇散着,配上空寂的走廊和令人窒息的安靜,詭異萬分。
腳印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是憑空在走廊的中間出現,延伸一米多之後,又憑空消失了。我們都眼睜睜地望着那串腳印。忽然,“沙——”就在我們的注視裡,地面上又出現了一個腳印。我們都想不到踩出這串腳印的東西會這麼大膽,慌張地退了一步。我們剛站定,忽然,另一邊也出現了腳步聲。
最前面的泥蛇道人往地下一照,一個帶血的腳印就出現在距他一米不到的地方。
泥蛇道人趕緊退開一步,一下撞着後面被另一邊的血腳印嚇到還在往前面退的老四。大家都在往前面退,泥蛇道人剛纔也還在往前退,老四被泥蛇道人突然往後這麼一撞,以爲是被其他什麼突然出現的東西撞到了,嚇得尖叫一聲。
老四一停,後面的人也撞了上來。所有人便像一堆多米諾骨牌,瞬間撞在了一起。只有一個人例外。
公子尋。
公子尋開始也和我們一起退了,但現在他卻沒退。他定定地站在我們後面兩步遠的地方,像座雕塑一動不動。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驚悸,有懼怕,也有猝不及防時的那種莫名其妙。
他的一隻肩膀斜斜向下耷拉着,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上面。他站在那裡不住地顫抖。但他不敢動。我從來沒見過人有這樣的恐懼。他的鼻子和臉都在奇怪地動着,像是有人的手在上面摸着。但是又根本看不到有什麼手。
我低頭看了下他身後,最後一個血腳印就在他身後三十釐米左右的地方。他被這東西追上了。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來,那東西一隻手在他的肩上搭着,另一隻手則摸在他的臉上。
那東西竟然無形無色無味,如果不是腳步聲和地上的血腳印,根本就沒辦法發現它的存在。
公子尋臉上的肌肉不斷動着,那隻看不見的手不停地在他的臉上摩挲着。他臉上的表情慢慢平和下來,眼裡正常人瞳孔裡的那種光芒開始漸漸消失。
雖然我沒看見過鬼是怎樣迷惑人的,但從上次竹筒怪試圖迷惑我的那些過程看來,那隻看不見的東西肯定是在對公子尋實施蠱惑。公子尋的頭越來越低,眼神就要熄滅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只能焦急地看着。
忽然,身後響起“嗖”的一聲。一個玄黃色的影子急速飛向公子尋的方向。那個影子不是飛向公子尋,而是飛向公子尋的身後。
公子尋的頭即將完全低垂下去了。“刺——”黃色的影子飛過公子尋的肩膀,竟然在他身後的空中停住了。聽剛纔那一聲響,似乎是刺破某個身體,然後扎進皮肉裡了。但是我們看不見公子尋身後那東西,所以感覺像是停在空中了。那個玄黃色的影子停住後,我看見那是一支木製飛鏢。鏢身本是暗紅褐色,玄黃的是系在鏢身尾部的一片小布塊。
我吃驚不小,鬼王鏢!
鬼王鏢是我師傅賀摸摸的獨門秘技。這鏢的鏢身是一把用桃木芯削制的木鏢,那塊黃色的布塊不是簡單的布塊,而是一種特定的符。木鏢的鏢尾刻着一個猙獰的鬼頭,鬼的嘴巴大張,布條就穿過鬼的嘴巴系在鏢上。看上去就好像是鬼的嘴巴里銜着一張黃色的符。傳說這鏢是鬼王鍾馗治理惡鬼兇鬼時專用的,所以叫做鬼王鏢。因爲當日閻王爺託鍾馗到陽間懲治鬼怪時只給了鍾鬼王一支鏢。所以後世傳下來,這種鏢每個人只能有一支。再有第二支就會失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