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不說話,只是在不停地往前走。忽然,他們停下了。我能聽見他們呼吸的聲音。他們也許也能聽到我們呼吸的聲音。我趕緊屏住呼吸,旁邊的幾個人也不敢正常呼氣。
外面的礦燈掃過我們藏身的那扇門。“啊——”外面傳來了一聲尖叫。聲音竟是女的,而且耳熟。外面的腳步聲停下了。外面的人也開始小聲呼吸。他們看到什麼讓人生懼的東西了?
四下裡變得安靜。老千的呻吟還在,聲音輕微得快要聽不到了,猶如熟睡的人的輕聲喘息。我越來越擔憂老千。忽然,外面走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沙、沙……
血腳印又出現了,腳步聲來自前面,後面沒有了。後面的那隻東西,已經被老三用鬼王鏢幹掉了。外面有人在一步一步往後退的聲音,好像三個人。血腳印在往後面走來,外面的腳步聲越退越急。
外面的人已經在往後面跑了。突地,跑動的聲音戛然而止。後面響起了另一個聲音。當!是敲竹筒的聲音。
血腳印在往後一步一步迫近。血腳印快到我們藏身的門外了。
外面的三個人沒有一點兒聲息。我猜他們已經在發抖,因爲藏在走廊裡面的我都已經開始緊張。外面三個人的膽量遠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不禁嚇,腳步聲才一停下,接着又響起了。不是往前也不是往後,而是往左邊去,他們躲進旁邊的一道門裡了。接着,那扇門被關了。
“沙——”血腳印響過一聲之後,就消失了。似乎人只要一離開這條走廊,血腳印就不會出現。竹筒怪還在往前飄,過了剛纔那三個人躲進去的門外,走到了我們的門外。我開始後悔剛纔進來時怎麼不把這扇門關上。竹筒怪竟然在我們的外面停住了。
竹筒怪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那雙綠瑩瑩的眼睛盯得人汗毛倒豎。竹筒怪一咧嘴,沒有皮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我打了個寒戰。雖然滿心恐怖,但還是忍不住看了竹筒怪一眼。奇怪,他的眼睛盯住的不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們都是貼着牆站在走廊的一邊,而竹筒怪盯住的,是我們後面漆黑的走廊深處。
竹筒怪開始朝我們走來,“當——”竹筒敲響。我趕緊念起師傅教過的那道符咒。我後面的老三動了動,他是在掏鬼王鏢。最前面的泥蛇道人也動了,解下他後面那個長條形的布包。
從出發時我就好奇他背的是什麼,但一路上從沒見他動過。“往後退。”泥蛇道人把包拿在手裡說。公子尋開始往後退。九個人連在一起,像一條蛇一樣小心地往後退着。走沒幾步,後面的公子尋不走了。
“咔嚓”,他踩到什麼了。走廊的地面雖然蒙着厚厚一層積塵,但是也還算是平坦乾淨的,大件的東西沒有,這一聲踩的是什麼?
剛剛大家都還在一聲不響地走着,被這一聲響忽地一驚,都停了一停。公子尋顧不了後面的竹筒怪了,摁亮了礦燈。
大家一看,嚇得倒抽一口寒氣。地上是一具佈滿灰塵的乾屍。公子尋剛纔這一腳,正踩在乾屍的胸腔上。“當——”竹筒怪還在後面往前飄着。大師兄捅了捅公子尋,讓他別停下,趕緊走。公子尋回頭看了看,大師兄後面的小寶正看着他。他便擡起腳,從乾屍上面跨了過去。
公子尋的礦燈亮起來後,我們也把自己的摁亮了。礦燈往前面照了一下,每個人都頓覺背後寒風涼颼颼的。
前面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乾屍,形態各異。所有乾屍的眼睛都恐懼地望着上方。
上方是磚頂,我們好奇地擡頭一看,全都不敢動了。磚頂是穹形的,上面爬滿了我們曾見過的那種人面蜘蛛。更恐怖的是,這些蜘蛛都在吐着絲慢慢地往下落,像無數個爬着繩子往地面着陸的空降兵。
穹頂最高處也就三米左右。那些蜘蛛可能是從我們進來時就開始往下落了。到現在,離我們最近,已經只有半米。竹筒怪越靠越近,它的眼睛依舊盯着走廊最裡面。
我們都把燈光照向走廊裡面。這條走廊的盡頭不是一道門,而是一道牆。盡頭的牆上赫然有一個人影。人影倚牆半坐半躺着,頭無力地斜靠在牆上,眼睛低垂着,似乎很久沒有擡起過。最奇怪的是,整個人身上裹着一層灰黑色的東西,只留出一個腦袋和一隻左手。遠看像是一個穿着黑色宇航服的航天員,沒戴帽子,疲憊地躺在地上。
呻吟聲已經很真切,難道……
我的礦燈照在那人的臉上。那張臉已經蒼白得像紙,神情無比虛弱但還是能認出,那人竟真是老千。我往前走了幾步,這回看得更清楚了,如假包換,確實是老千。我還在急切地催,前面的公子尋卻怎麼也不走了。
他盯着老千身上那層黑灰色的東西,上面竟然有東西在動,那是些白色的小點,在老千的身上來回走動着。
人面蜘蛛!百十來只背上長着慘白人臉、萬分詭異的蜘蛛!再仔細看那層灰黑色的東西,原來是蜘蛛絲。人面蜘蛛在老千身上往來吐着絲,把老千密密匝匝緊緊地包裹住了。蜘蛛絲又黏又韌,老千動彈不得。
但那些蜘蛛卻沒有對老千下口。不知道是不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偶爾會有一隻蜘蛛誤闖到老千的頭上,四處爬動着。老千受不了,口裡鼻裡不住地哼哼,揮起露出來的左手朝頭部有氣無力地晃一晃。臉上的蜘蛛會變得十分恐慌,慌亂地從老千頭上爬下來。蜘蛛一爬下來,老千又慢慢安靜下來,只有微微喘息的聲音。難怪我們聽到老千的呻吟聲是時斷時續、時有時無的。
蜘蛛們似乎很忌憚老千的左手。如果說蜘蛛們忌憚公子尋的那隻鬼手倒沒什麼大不了的,那隻鬼手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但蜘蛛們忌憚的是老千那隻普普通通的左手,這就不好理解了。
老千的左手晃完後又無力地放回地上,五指蜷縮着張開,手心裡,能看見一片發暗的嫣紅。我驀地想起,在地道上第一次遇到這些蜘蛛時,當時泥蛇道人給我們每個人的手中都畫了個血符。
蜘蛛們忌憚的,應該是這個血符。我把自己畫有血符的左手伸出去,在空中朝那些垂掛下來的蜘蛛晃動了一下,蜘蛛卻無動於衷。
怎麼這血符在我手上就不靈了?我奇怪地翻起手掌看了看,上面是一個複雜的血紅色圖案,不是泥蛇道人在地道里給我們畫的那道血符。我這才記起,在進入墓門時,泥蛇道人給我們每個人都畫了一道新的血符。
而這道血符對那些蜘蛛卻沒有效果。估計是專門給鬼怪們量身定製的,剛纔血腳印只找沒符的公子尋,不找手掌裡握着血符的我們,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手心裡還保留着泥蛇道人在地道里給我們畫的血符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公子尋,另一個就是被裹在蜘蛛絲裡的老千。當時泥蛇道人進墓門時沒給公子尋畫符。但公子尋在地道里的那個符顯然是沒用的,非但沒有驅趕開人面蜘蛛,反而把它們給惹惱了。
幸好他有第三隻手。但現在公子尋的第三隻手再快,也不可能在所有蜘蛛都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將它們捏死。
泥蛇道人在地道里就說過,這些蜘蛛身藏劇毒,一口致命。公子尋不敢向前了。我們也都沒這個膽量。“當——”竹筒怪就要到泥蛇道人的面前了,它飄過的地方,垂掉下來的蜘蛛都爭前恐後攀巖一樣爬了回去。
泥蛇道人的手伸進那個狹長的布包。竹筒怪只要一有異常舉動,他就能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我們都靠着左邊的牆站着,右邊留出一個可供兩人通過的空間。竹筒怪飄到了泥蛇道人的面前,眼睛盯着前面,臉上還是一抹詭異的笑。泥蛇道人閉氣躬身,蓄勢待發。但竹筒怪絲毫也沒理會一旁的泥蛇道人。
竹筒怪敲着竹筒從泥蛇道人身邊飄過,飄過老四的身邊,飄過我身邊。再一次近距離看見竹筒怪那張沒有長皮的血肉模糊的臉,我還是得強忍着不讓自己瑟瑟發抖。竹筒怪輕輕扇動着鼻翼,濁臭的氣體從它的鼻孔裡噴出來。
接着,它又依次飄過老三、老二、九兒、小寶、大師兄和公子尋的身邊。我們都像雕塑一樣站着,誰也沒動。
竹筒怪過去後,我們都還不敢動。公子尋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翻開自己背後的帆布包,摸出一包煙燻肉攥在手中,然後也像我們一樣一動不動。竹筒怪敲着竹筒飄到老千的前面。沙沙沙,那些蜘蛛迅速爬開了。老千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依舊閉着眼睛什麼也不知道。
竹筒怪彎下腰,在老千頭頂處敲了一下,老千竟猛地就醒了。睜開眼睛的老千只看着眼前的竹筒怪,眼神有些迷離,一眼也不看我們。
老千像脫衣服一樣抖動着,想把那些蜘蛛絲抖落。可能是因爲纏繞的時間並不長,而且蜘蛛有所顧忌,所以老千身上的蜘蛛絲並不厚。之前動彈不得是因爲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現在被竹筒怪這麼一竹筒敲下來,老千突然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猛抖猛扯,很快就把那層蜘蛛絲扯破了,扯得絲絲縷縷,七零八落。
那些蜘蛛絲扯落之後,我們驚訝地看見老千穿的竟不是和我們進洞時的那身衣服了,而是一身大紅長袍,像是古裝電影裡的新郎裝。
老千怎麼會換上了一身新郎裝?“當——”竹筒怪再敲一聲竹筒,老千就騰地站起來,眼睛一刻不離地黏在竹筒怪那雙綠瑩瑩的眼睛上。
竹筒怪開始往回飄,老千在後面跟着走,他準確地跨過了地上那些凌亂的乾屍。竹筒怪就要飄到公子尋的面前了,公子尋的手在沙拉沙拉動着,他在拆那包煙燻肉。
我忽然知道他要幹什麼了。他還在想着他奶奶說的那個方法,給竹筒怪嘴裡塞一塊人間煙火做出來的食物,竹筒怪就飄不起來了。
我不敢說這是一個愚蠢的辦法,但這絕對是一個不要命的辦法。一旦沒起作用,公子尋的小命說不定就得玩完。
他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回去怎麼跟公子龍一家交代,鄉里鄉親的,把人家的兒子給弄沒了,擡頭不見低頭見,賠多少錢先不說,以後估計就得反目成仇了。我有點兒後悔把這個愣頭青帶出來。
公子尋緊緊攥着那塊煙燻肉,肉汁從他的指縫裡滴下來,落在地面的積塵上,就像炸彈一樣把積塵砸出一個一個的彈坑。他的手在顫抖,眼睛緊緊盯着即將走到他面前的竹筒怪。竹筒怪沒有看他,徑直往前飄着,老千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公子尋舉起了他攥着煙燻肉的手。這傻小子真的就要把煙燻肉塞到竹筒怪的嘴裡去了。我緊張地看着他,恨不得一步跨過去把那塊煙燻肉拍掉。
但我距離他太遠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不顧性命地去玩這個他認爲有十足勝算的羊入虎口的遊戲。
誰知,公子尋還沒動,竹筒怪倒先動了。它像是看穿了公子尋的心思。他的手就要伸出去的瞬間,竹筒怪僅有的上半身忽然猛地往前一傾,那張恐怖至極的臉一下貼到了公子尋的臉上。
吼——
公子尋瞪大眼睛一動不動,舉着煙燻肉的手僵在半空,這個驚嚇來得太突然了。他木木地站着,這個剛纔還膽大包天的愣頭青被竹筒怪這聲貼在他面前的嘶吼嚇呆了。
我們也都嚇呆了,真的成了一堆雕塑。竹筒怪直起身子,往走廊外面飄去,老千神情呆滯地跟在它後面。一個鬼影、一個人影慢慢走遠,消失在了門口。也許自始至終,竹筒怪的目標就是老千。從進門到出門,除了剛纔吼公子尋的那一下,竹筒怪就沒有看過我們一眼。
會不會是這東西帶老千去有急事,所以無暇旁顧,沒有跟我們節外生枝?竹筒怪帶着老千走後,縮回磚頂上的人面蜘蛛許久沒有再敢下來。我們這幫人中,最先從呆滯狀態裡清醒過來的是泥蛇道人。
泥蛇道人也不管我們有沒反應,說了一聲:“我們快跟上去。”然後就自己在前面開始走了。
公子尋還沒完全回過神來。走了兩步,一腳踢在了剛纔踩到的那具乾屍身上,乾屍被踢得翻了個身。公子尋拿礦燈往地上一照,屍體背上竟然還有一個揹包。
公子尋把我們喊住,大家圍着屍體站成一圈。泥蛇道人在地道里戴上的手套還沒取下來,於是便由他去看看包裡有什麼。那是一個帆布包,布料已經腐朽了,泥蛇道人去拉拉鍊,卻直接就把帆布給拉得裂開了一個口子。
包裡是一些礦燈、短鏟和撬棒一類的工具,看樣子這個人也跟我們同一行當。包還有一個夾層。泥蛇道人把外面的東西掏出來後,就去翻夾層裡的東西。夾層的拉鍊和布料都保存得很完好。
我們都很好奇,夾層裡會放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