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公子尋才九虛歲。用大人們總結的經驗說,這年紀的半大小子不要命,整天都忙着闖禍。公子尋接下來的表現顯然令人咋舌。
當時公子尋也跟其他孩子一樣,奇怪地望着那個洞。不同的是其他人看到裡面血肉模糊的那玩意兒時都退了,他卻一點兒也不害怕。
“知道那是什麼了吧?要命的東西!”禿子想把娃子們都嚇回去,自己也借送孩子回去的名義一起走。
公子尋出奇地有禮貌。
“禿子大爺,我知道那裡面是什麼,能讓我過去看看嗎?”
禿子一聽愣了。這小崽子不要命了?不過一看是公子尋,知道這伢子不簡單,而且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點點頭。一個小屁孩兒都有這膽量,他堂堂一個家長再畏畏縮縮就丟人現眼了。
“行,你過來,跟在大爺後面。”說着,禿子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大大方方走到洞前一米來遠的地方,把剛纔拋掉的鋤頭撿了起來。公子尋跟在他後面,一聲不響地看着那個洞。
洞裡的東西又動了一下,而且這次動的幅度前所未有的大。有人已經清楚地看見那是一個長着棕灰色長毛的血肉模糊的怪物,甚至還有人看見了它的爪子,又尖又長,跟刀子似的。
又動了一下,這下禿子也看見了,那是渾身是血、長着長毛的怪物!
禿子被這動靜嚇着了,再也不敢逞什麼強,嘩啦嘩啦就往人羣處落荒而逃。
可是公子尋還在那兒。
所有人都注視着這個才九歲的孩子,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幹什麼。
公子尋面不改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洞前。越走越近,最後竟停在洞口。
那怪物又動了一下,擠出一攤血水。所有人都不敢呼吸,雙眼盯在公子尋身上。
公子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蹲下去,接着做出一個讓所有人嚇得尖叫了一聲的動作。這孩子要幹什麼?他真的不要命了!
公子尋面色凝重,伸出右手,毫不猶豫就伸進洞裡。
圍觀的人都呼不出氣來了。
他用的是右手,而不是他的第三隻手!誰都無法理解這個九歲孩子不要命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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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尋咬着牙幫,右手一會兒伸得更深,一會兒又拉出一點兒,似乎是在跟什麼東西拉扯着。他拉得很費勁兒,一個九歲的孩子胳膊上有多少勁力大家都應該清楚。
洞裡傳出一聲尖厲的叫聲。
禿子記起他們工具裡有一把大柴刀。他把這刀翻出來,握着護在胸前。萬一鬼娃子出了事,首當其衝的可就是他了。後面還有一堆嫩伢子呢,禿子知道自己不能在他們前面逃。這回不是說丟不丟面子了,而是大人就得保護小孩,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公子尋還在和那東西拉扯着,而且大半個右臂已經伸進去了。
突然,他肩膀一聳,整個右臂全部被拉了進去。公子尋已經被拉得整個身體都伏在了地上,臉都貼着泥了。
要是普通人這時候肯定沒轍了。因爲一隻手在洞裡,另一隻手要在外面撐着地用力,再也沒多餘的手伸到洞裡去幫忙了。但是公子尋有第三隻手。
公子尋把他的第三隻手伸進了洞裡。
公子尋終於用他的“鬼手”了。很多人都見過這隻“鬼手”,但這隻“鬼手”的神奇,他們卻還沒見識過。
公子尋的第三隻手進洞不久,右手也開始能一點一點拉出來了。
胳膊、手肘、整個右手一點一點拉出。
終於“譁”的一聲,公子尋的兩隻手一起拉了出來,右手上抓着一團怪物,果然血肉模糊,全身是毛。
公子尋從地上站起來,把那怪物提在胸前,血從怪物身上不停地滴下來。圍觀的人見這情形尖叫一聲都退出去老遠。
禿子本來也要退的,但仗着手裡有把柴刀,還是沒跑,定睛看了看那怪物,居然笑着罵起來:“他孃的,我說什麼玩意兒,原來是隻死兔子。”
那怪物確實是只死兔子。兔子胸口部位有個幾乎將它橫切的創傷,看樣子是被剛纔的那一鋤頭鏟的。
那個洞就是個兔子洞。我估計當時應該是那條“過山風”在兔子洞裡逮着這隻兔子,正要吞時,卻被這從天而降的一鋤頭給弄砸了,“過山風”又驚又怕,躥出來給那男人來了一口,然後就逃了。
但看看公子尋,禿子又笑不出來了。
公子尋滿身都是泥,連臉上也擦着許多泥花子。禿子笑不出來是因爲看到他的右手。
他右手腕上,赫然有一個黑色的手印。很明顯是被某種東西長時間抓着造成的。
其實一開始公子尋本來以爲裡面只有這隻死兔子,就伸手進去要把它拉出來,可誰知手伸進去,剛一抓兔子,裡面又伸出一隻手,居然把他的手腕給抓住了。剛纔不是公子尋在拉洞裡的東西,而是洞裡的東西在拉他。幸好他還有第三隻手。
洞裡還有什麼東西?
這個洞在墳頂上,如果夠深的話,完全有可能和墓洞相通,那隻手有可能是洞裡伸出來的。
禿子看着公子尋手上的黑印子,不覺毛骨悚然。不過公子尋既然能從那隻手裡逃出來,就肯定有不一般的手段。公子尋還在這兒,禿子又稍微放心一點兒。
圍觀的人看着公子尋,一個個嘖嘖稱奇。有小孩甚至很傻很天真地問:“三隻手,這兔子還能吃嗎?”
挖是不能再挖了,禿子想到了他的那點土製炸藥。用炸藥一炸,看它那東西還不死?禿子覺得只有用炸藥纔是最保險的辦法,再兇的鬼也經不住你炸它個碎屍萬段啊。
可惜事情並沒這麼簡單,但禿子的第三個大錯還是無可避免地犯下了。
之前已經介紹過,禿子家的墳地一次葬是葬在一個山尖上,坐高望遠,風生水起,就地勢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
但往往風水越好的位置,越是養屍。古代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選的墓地都堪稱極品,因而這些人的古墓大墓裡,屍變的事常有發生。
我們村後山不高,但丘壑很多,高低起伏,從高處看就是一隻窩在地上的公雞。禿子家的墳地就在雞頭部位的山尖上,因此當地人都知道,那是雞冠穴。
雞冠怕紅。但凡公雞的雞冠紅了,一般不是什麼好事。用到風水上,就是說,這墳地不能見血。可禿子家這次撿金卻開門不順,才動了幾鋤頭,就不但見血,而且還傷了人。這次兇險大了!
禿子當然也知道。
所以禿子想到要玩狠的,跟地下那東西來點兒有技術含量的——土製炸藥。土製炸藥做起來挺簡單,用起來卻挺麻煩。這東西因爲做得不嚴實,不精細,所以性質不穩定。若不是有一定經驗,保準控制不了它。
禿子既然能把炸藥都做出來,當然也知道怎麼用了。說經驗,肯定也是有的。但前面說到,禿子這人有個毛病,就是毛糙。玩炸藥可不比一般,沒點兒細心沒點兒耐心容易翻船。
禿子應該也是被洞裡的東西惹急了,罵道:“孃的!炸藥誰放着,給老子拿過來!”
後面一個家人趕緊把一個用黑布包着的東西遞過去。禿子接過炸藥包,從裡面找出引線。
“都他媽給老子滾一邊去,不要命了你們!”周圍的人全部稀里嘩啦退開十幾米。小孩禁不住好奇心,一邊走一邊回頭奇怪地看。
公子尋也提着那隻死兔子跟着人羣撤了。禿子拿着炸藥包,一個人威風凜凜立在墳頭,看着人羣退去。他的這個錯誤,將要他自己付出代價。
折騰了一上午,時間已經快正午了。天空還是烏雲密佈,想要下雨,但又一直不見變化。這樣的天氣讓人很不舒服。唯一的感覺,就是悶。
禿子壯了壯膽,拿着炸藥包走到洞邊。
按照慣例,放炸藥包之前,要先挖個深一點兒的坑,然後再把炸藥包放進去。但禿子沒這個膽子再在上面多作逗留。
他一手拿炸藥包,一手牽着引線。爲了保證點完炸藥包後能有足夠時間離開,引線足有三米來長。
禿子理了理引線,然後彎下腰像拋石頭一樣把炸藥包拋進洞裡。
洞裡沒什麼動靜。
禿子這才放心地拉着引線走到一邊,掏出打火機,打了幾次纔打着火。他又擡頭看了看那個洞,確定裡面沒有東西出來,才低下頭點着了引線。引線“哧哧”冒着火花。禿子扔下引線就跑,跑得無比狼狽。
他在人羣中停下來時,引線才燒到一半。
禿子驚魂甫定,可接下來的一幕,卻把他臉都嚇白了。只見那引線“哧哧”燒着,突然,那洞裡動了一下,大家都看見,裡面有一個東西被扔了出來,掉在墳頂上。
是那個炸藥包。那個炸藥包居然被裡面的東西扔出來了!
人羣又是一陣驚呼,噼裡啪啦全部驚慌地往遠處跑。跑沒多遠,都下意識停了下來。後面並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是那炸藥包還在那裡,並沒有爆炸。
這羣人裡禿子是頭,凡事都得他出來擔待。禿子走近了點,看了看炸藥包。引線還有一小截,也就是二十釐米左右。火花已經沒有了。
又等了一會兒,引線還是剩下那麼多。看來是剛纔被扔出來時,火被摔滅了。
約莫三分鐘後,禿子確定那引線肯定是熄滅了。如果還燒着的話,就那麼一小段,也就是三兩秒的事,不可能三分鐘過了都還沒燒到。但禿子還是有些怕。他這一輩子遇到的邪門事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個上午多,要說不怕那肯定是假的。何況這東西是炸藥,有個什麼萬一,那可是要人命的。
爲了保險起見,禿子把帶來解渴的一瓶水拿了出來,在瓶口用柴刀鑽了個洞,稍微一按,瓶裡的水就會射出好幾米遠。
禿子用這個簡單的噴射筒對準引線頭處射水,直到把一瓶子水全射光了,又罵了一句:“媽的,看你還能不滅!”禿子把瓶子一丟,就大搖大擺地朝炸藥包走去。
都已經被水澆過了,那炸藥再神還能怎麼地?但禿子忘了一件事,一件他自己應該很清楚的事。土製炸藥的外殼是用絕水的玻璃瓶做的。炸藥包外面雖然溼了,但裡面沒有。
禿子順順利利地走到墳頂。衆人也都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並不怎麼緊張。
禿子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手想靈活都靈活不了。剛纔是害怕,一口氣就跑開了,沒什麼感覺,這次不一樣,走到墳頭時,禿子已經滿頭大汗。
炸藥包就在洞的旁邊,靠近那個洞對禿子來說是件很折磨人的事。他必須一邊看着腳下,一邊留意着那個詭異莫測的泥洞。
幸好,沒發生什麼意外。他撿起炸藥,小心看了看,做好準備一有什麼異樣就扔下跑開。
這時,他覺得全身不知不覺地開始發毛,那種感覺就像是某個人在看着他邪惡地笑。
他側過頭瞄一眼那個洞,“啊”地叫出聲來。他看到裡面有一雙眼睛,一雙泛着幽幽綠光的眼睛在盯着他。
禿子想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忙不迭地顫抖着收回目光,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炸藥上。他掐斷了那條引線,想看看是不是引線出了問題。這時,他發現了一個異樣。
引線的橫斷面圓心處顏色居然和四周並不一樣。只有燒過的引線纔會是這種顏色。
禿子感覺手裡的炸藥包竟然開始微微發熱。他剛要撒手,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轟——
那個他自己做出來的炸藥包就在他手中爆炸了。禿子也許從沒想過,自己的死法會如此壯懷激烈。
老人們後來說起這事都說是裡面的東西搞了鬼,禿子要掀它的天靈蓋,它就要把禿子整死。這種說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同意,後來竟成了我們村的官方說法,就連公安局聽說出了人命來調查,村民們也還是這麼說的。
我倒覺得這可能要歸咎於土製炸藥的不穩定,或者說是禿子自己的毛糙。土製炸藥極容易鬆動,被扔進扔出,鬆了也正常。這種炸藥鬆了之後有兩種可能,一是廢了;二是它在裡面慢慢燒着,等把鬆的部分燒完後,就“轟”的一聲炸開了。按我的理解,禿子應該是碰到第二種情況了。但這事還是太邪氣,所以我也有些相信老人們的說法。
炸藥爆炸得太突然,遠處觀看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想象得到,已經沒聲沒息快五分鐘的炸藥,居然還有爆炸的可能。
無奈人想不到的事情太多,炸藥還是炸了。包括禿子的家人在內,在場大大小小十幾個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剛纔還兇巴巴的禿子,轉眼間被炸成無數飛濺的碎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