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的。二師兄這人脾氣出名的怪,一副臭脾氣跟誰也處不好。既然他先問了,我就把我們怎樣稀裡糊塗被那個司機帶到這裡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
我說完正要問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卻突然臉色一變,一個箭步躍到了巷口,伏在牆上朝餐館那邊張望。我也朝那邊望去,原來那幾個陌生男人已經吃好站起來,正在跟老闆結賬。
二師兄是在跟蹤這幾個人?
那幾個人付完錢並沒有上車走人,而是轉身進了我們住的那家旅店。二師兄看着那幾個人進去後,才放心地回過身來。
我抓緊機會問:“二師兄,你怎麼也在這裡?”
二師兄看了我一眼,拉着我往裡面走進去足有幾米遠後,纔開口說話。
他到這兒來,確實和師傅有關,而且還跟三師兄有關。我們出發的前兩天,大師兄和小寶剛到我這兒的時候我就跟二師兄打過電話。當時他換了手機號碼給我發了個信息,我覺得可能有問題就打過去了。那時候他已經離開我們縣城,而且坐車也坐了快一整天了。
按道理,好幾天的日程,他就算是去幾千裡外的西藏都該到了,現在怎麼出現在一個不過六七百里外的地方?
二師兄說,因爲他被人跟蹤了。他花了兩天多的時間到處亂跑才把人甩掉。跟蹤他的人就是獵豹車上那羣人。
而現在他卻反過來在跟蹤他們。這麼跟來跟去,就把幾天時間耗光了。
獵豹車上那些人要跟蹤二師兄還說得過去,他們不是要殺人滅口,不讓二師兄把他們的資料泄露出去嗎?但是二師兄去跟蹤他們,卻讓人不好理解。
這就跟三師兄有關了。師傅託付給二師兄的事,就是讓他儘快找到三師兄。師傅得到消息,老三要去扒一座已經栽過幾批人的兇墳。師傅想讓二師兄把三師兄找到,然後阻止他。
師傅說,老三要是進了這座墳,肯定無法活着出來。所以,二師兄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找到三師兄,在他進去之前把他攔下。就算攔不下,也得跟他一起進去,以三師兄的身手和二師兄的技藝,兩個人在一起,勝算還勉強大點。
二師兄找三師兄的方法,就是跟蹤獵豹車上這幫人。因爲,這幫人也在找三師兄。而且,這幫人還掌握了不少信息。二師兄有把握跟着他們一定能找到老三。
二師兄就是跟着那幾個人來到這裡的。他們也是剛到。
二師兄說完這些,又接着說:“既然你們是來支鍋的,那麼那個兇墓肯定就在附近,老三也一定就在周圍。那幾個人來這裡不會跟這墓沒關係,你們小心着點兒。”
這纔是二師兄把我拉進來說話的目的。我點點頭。後來我們倆就分開了,我回旅店,二師兄留在那小巷裡。臨走前二師兄又告訴我,在這裡看見他的事,回去誰也不能告訴。
我拿着蚊香回到房裡時,老千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在後面也沒發生什麼事,順順利利就到了天亮。第二天,起來時已經七點多。公子尋和大師兄都已經起來了。
小寶和老千都還沒起來。大師兄去叫了一下,又等了好一會兒他們倆纔起來。
兩個女生很準時,七點五十多分就到了。
我留心看了下,旁邊那幾個房間的門都還關得好好的,那輛獵豹車也還停在餐館外面。二師兄現在在哪兒呢?我心下暗想。
一行人吃過早飯,老千就說:“兩個妹子,趕緊帶我們上山去吧,我家那位躺着的親戚正等着我去給他倒酒呢。”
我看看時間太早,掃墓的人可能都還沒上山,這時候上山太顯眼,還是遲些再上山好一點兒,便說:“別急,大家剛吃完飯,念巒、九兒,還是帶我們幾個先逛逛你們學校吧。”
念巒笑得分外燦爛:“好呀,我們學校有個稱號,叫高校建築之花,老師說那些建築都糅合了中國古典園林建築美學和西方現代建築藝術,可特別了。”
九兒也在旁邊贊成地點點頭。於是我們就在兩人的帶領和講解下,在××大學校園裡逛了一圈。
學校不大,逛一圈也才半個小時的事。裡面的建築確實很有特色。顏色幾乎都是白色,形狀也方方正正,端莊肅穆。給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水庫,一個是校門。
水庫前面也說到過,不過沒有說到的是,去往那十二個銅像的通道入口邊刻着的一首詩。這首詩的內容頗讓人費解:
地獄在人間,
人間有天堂;
問君何處去,
但憑一念間。
校門的特別在於它的形制。粗看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細看之下就會覺得那形狀太不可思議了。那樣子,竟像是兩個人在擡着一口棺材!
念巒和九兒給我們安排的最後一個景點,是她們的大禮堂。
那是一座尤其威嚴的白色建築。整個建築都是由規則的幾何體組成的。老千嘴直,看着看着突然冒出一句讓我們都意想不到的話:“我怎麼覺得你們學校建得像一座陵園啊?”
老千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由爲之一震。不過認真想一下,又確實很像。白色的主色調,棱角分明的嚴肅建築,奇怪的建築形制,對風水的過分講究,這些都跟陵園非常相似。
一所大學怎麼會建得像座陵園的樣子?九兒和念巒此時臉色已變,不過又不好意思發作,便都強裝笑臉,站在一邊不說話。
我們幾個心裡雖然都覺得老千講得不無道理,但明裡卻都做出不以爲意的樣子,大師兄畢竟老辣,似乎反應很大:“老千,不懂就別亂說,人家這些建築氣勢恢弘,哪會像什麼陵園?”
老千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閉着嘴不再出聲。我想看看幾點了,便從褲兜裡掏手機,一不小心把兜裡一包紙巾也帶了出來,一下掉在了身後。
站在我身後的是司機。紙巾一落地,司機就彎腰幫我撿了起來。他剛要起身時,他身後的大師兄忽然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回頭驚訝地看着大師兄。大師兄很認真地注視着司機,單刀直入地說:“你不是司機吧,老四?”
老四眼睛裡的光瞬間滅了,看着大師兄笑了笑:“還是沒騙過你。”說完,他低下頭慢慢地把臉上的鬍子都扯了下來。
“果真是你,國慶。”大師兄冷聲道。小寶則驚呆了,喃喃道:“國慶——”公子尋、老千、念巒和九兒四人都沒見過我四師兄,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茫然。
“沒錯,是我。”老四黯然道。老四沉默良久後,看着大師兄說:“老大,你怎麼看出來是我的?”
大師兄看着老四的耳朵後面說:“我從第一眼見你就開始留意你了,雖然多年不見,你也刻意掩飾,但舉手投足間還是有你當年的影子。我之所以確定就是你,則是因爲你剛纔彎腰的時候,我看見了你耳朵後面的一顆黑痣。”
老四聽完,心悅誠服地點點頭。
我往老四的耳朵後面一看,果然有一顆不太明顯的小黑痣。心下不由得佩服起大師兄的細心來,說實話,我這是第一次見到老四的這顆黑痣,雖然此前曾經在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卻從沒注意過他身上的這些細節。
大師兄自言自語說:“其實我也有事瞞着你們。我和小寶從一開始出現在你們村裡就是有計劃的。此前師傅曾經找過我們兩個,並託我們去完成一件事。”
我問:“什麼事?”
大師兄接着說:“救老三。師傅說老三給他傳過消息,他將要到粵東去扒一個極爲兇險的墳,這個墳已經吞過前面好幾批土爬子了。師傅交代我們兩個到粵東去找老二,因爲他已經交代老二去找老三了。師傅知道老二一定能找到老三,但是,他一定會對老三下毒手。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老二,跟着他找到老三,在他下毒手之前,把老三救出來。”
在介紹二師兄時我也說到過,我二師兄唐河尋龍點穴是絕頂高手,靠他的本事能找到老三,這點我信。
大師兄轉頭看着老四問道:“老四,你怎麼會在這兒?”老四努努嘴:“我也是受師傅之託的啊。師傅說老五要去粵東扒一個大墓,可能有危險,讓我別透露身份去給老五幫幫忙。剛好在這之前,找老五支鍋的熊老闆跟我說過想找我支個鍋,還說是和老五搭檔。我就去找熊老闆說我願意給他支這個鍋,並說路上我可以兼任司機,讓他把車子給我,並把其他具體情況跟我詳細說了,我開車把你們帶到目的地去。有情況也好暗中幫幫忙。”
我越聽越迷糊了,看來我知道的東西真的太少,老大和小寶、老二、老四幾個居然都受到了師傅的委託。老三要扒的是個怎樣的墳,難道真的能兇險到這樣的地步嗎?
上山的路在東門外不遠。快十點鐘時我們回到東門外面,因爲十點鐘老師學生都在上課,來來往往的人少了很多。念巒剛纔說她忽然有點兒不舒服,就沒跟我們一起出來,只有九兒一個人在前面給我們帶路,我們從車裡取出醮地用的東西,分開提着跟着九兒上山了。
上山的路起先是一條泥沙鋪面的鄉村公路。因爲是清明期間,上山掃墓的人很多,整條小公路塵土飛揚,車水馬龍。
公路的入口站着幾個大檐帽,不知道是交警還是公安。怎麼會有警察?我們停住了腳步,都退到一邊緊緊盯着那幾個大檐帽。
九兒不知道我們怕什麼,順着我們的目光看見了那幾個穿制服的,便說:“清明這幾天他們都在這兒,掃墓他們不會爲難,沒事的,走吧。”我們都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做好一有情況就扔了東西撒腿跑路的打算。
果然,大檐帽們看了眼我們手裡提的東西,就再也沒看我們第二眼,又把目光瞄向其他路過的人。他們既然不查掃墓的,難道是在防範下地的?
小公路行不到五百米,旁邊就是一徑條石鋪就的石階路,上山得從這裡折上去,石階路有點兒陡。石階路和小公路接口的地方,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單車、摩托車、小轎車,可見來掃墓的人着實不少。
公子尋本就是農村娃子,體力好,登山爬樹不在話下。我們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他,帶路的九兒反而跟在他後面。石階路是順山勢鋪砌的,三步一彎,五步一折。剛開始走還略有些意思,走多幾個彎,就厭倦了。公子尋走得很快,一路上都是走幾步就被前面的彎擋住不見了,他就停在那裡等我們,我們趕上後,他又是幾步,又不見了。
但這樣的走法沒延續多久,公子尋就不敢再“孤軍深入”了。這種變化發生在一個大彎的前面。
公子尋本來走得很快,按照前面的走法,他又是要快步走過這個彎,然後在前面等我們。但是這次他沒有,他一走到彎前,就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呆呆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我們幾個都注意到了公子尋的不正常。
走上前一看,不由一陣心寒。這場景在城裡確實常見,但每一次看見,心裡都會發毛。
這個彎前面,是一排乞丐。一排殘疾的乞丐。這些衣衫襤褸的人或坐或臥,沿着石階,排成一排。每一個乞丐都將自己身體殘缺的地方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一眼望去,視野裡全都是殘肢斷臂。
我自詡還是見過大陣勢的人,可是從來沒有一次性見過這麼多缺胳膊少腿的乞丐。難怪公子尋被嚇住了,誰看了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我們幾個對視一眼,趕緊加快腳步,想要儘快穿過這羣人。最前面的還是公子尋,他跑得很快,啪啦啪啦就過去了。我們也跟在後面,眼睛不敢看兩邊,直盯着前面跑。
忽然,小寶“啊”地尖叫了一聲。我們回頭一看,一個只有一隻手的黑衣服老太太正緊緊抓着她的褲腳。老太太擡着頭,笑容恐怖地衝着小寶笑。其他乞丐也紛紛或爬或走,在小寶周圍圍了上來。
大師兄讓我們先過去,他自己朝被圍在乞丐堆裡的小寶走去。這些乞丐一見大師兄走過來了,就分出一撥人上來把大師兄圍住。
這些都是已經有很長“工齡”的老乞丐。大師兄也不敢來硬的,從兜裡掏出錢,要給旁邊幾個分下去,想把他們都打發了。
可這一着,大師兄走錯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在大批乞丐面前,最忌諱的就是露財。只要一看見你把錢掏出來了,不把你榨乾,是不會讓你走的。
大師兄閱歷豐富,在這一方面卻缺乏經驗。錢一拿出來,乞丐們就“嘩啦”一聲像漲潮一樣圍了上來。連剛纔纏着小寶的那堆乞丐也轉移了戰場,放開小寶,都朝大師兄聚攏過來。
小寶趕緊跑過來和我們會合,但大師兄卻又陷入包圍了。大師兄把手裡的錢分完後,終於發現問題了。
黑壓壓一片乞丐,他哪有這麼多錢分給他們?
“行行好吧,行行好!”乞丐們哇哇叫着,不停地拉扯大師兄的衣服。大師兄所有能扯的衣角褲腳都被扯住了。這羣乞丐哪裡是在乞討,簡直就是剪徑,攔路打劫。
對付蠻橫的人,來軟的沒用,你只能比他更蠻橫。大師兄這樣的老江湖深諳此理。慈眉善目的老“廚師長”這次算是被激怒了。
“幹什麼你們?給我滾開!”大師兄怒喝道。勃然大怒來得太突然,連我們都被嚇到了。
乞丐被這呵斥聲震得都不約而同地一怔,拉扯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大師兄憤然甩甩身體,將身上的十數隻手抖落,然後從容地走過來。
我們不出聲,只是看着他。大師兄朝我們一搖手:“走,別管他們!”我們又上路了。公子尋吃了剛纔那一驚,再也不敢一個人走在前面了,循規蹈矩地走在隊伍的中間。
九兒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們要掃的墓大概在哪裡?旁邊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嗎?”
熊老闆給我的那堆資料全是廢紙,我們去哪兒,現在只有老四知道。老四故作高深:“這個你別問,先帶我們到山頂看一下。”
九兒點點頭,又繼續往前。爬過山的應該都知道,一般爬山爬到一半,就會有一個半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