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快走幾步,上去看看那光源究竟是什麼,但是又對剛纔亮光前面那個黑影心懷畏懼。大師兄還是一樣謹慎地走着。雖然背上揹着一個老二,但是他的腳步卻一點兒不顯沉重。
所有人的腳步都很輕,像是怕驚起什麼的樣子。那個披頭散髮的黑影依舊盤踞在每一個人的腦海裡。我不敢讓自己的眼睛有須臾的懈怠,緊緊看着亮光前面的地方。如果那個黑影突然跳起朝我們撲過來,我必須隨時做好轉身就跑的準備。
漸漸地,能模糊地看清那點亮光的情形。亮光從地上發出,斜斜地,照向一邊牆壁。暈黃的光線散開來,照亮了一個扇形區域。
大師兄的腳步放慢。再近一點兒便能確定,這確實是手電筒或者礦燈發出的亮光。大師兄的礦燈掃向亮光前面的地上,地上躺着一堆東西。大師兄的礦燈照着那堆東西,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那裡。
那是一個人,或者,是和人差不多的東西。所有的礦燈光都集中在那堆人形的東西上。忽然,那東西動了一下。我手在抖。
大師兄還在一小步一小步往前,一步剛落下,腳下一滑,突地“啪啦”一聲倒下了。
大師兄和老二都翻倒在地。兩人掙扎着要爬起來,誰知兩手撐着地面,剛要站起來時,又“嘩啦”一聲滑倒了。我低頭一看嚇得退了一步,血,地面上流着血。那血像一條涓涓細流,緩緩地,安靜地從前方向我們流過來。
大師兄和老二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兩人的手掌上和身上已經沾滿了血跡。我們怔怔地看着地面,看着那血流一點一點靜靜地流向我們腳下。
大師兄和老二扶着牆站起來。
沒有一個人出聲,安靜被絲絲縷縷的恐懼稀釋,緩緩地,在甬道里流淌。背後傳來蜘蛛涌過來的聲音,若再不走,那些蜘蛛就會趕上來了。大師兄攙着老二,我們靠着牆往前走。血跡在我們腳下延伸,我腦袋裡嗡嗡作響。
大家都不願意看見地上的鮮血,但無可避免地,它總是會在你低頭看路的某個瞬間,闖進你的視野。
蜘蛛爬動的沙沙聲像一個無法擺脫的魔咒,一直緊追在我們身後。往前不到五米,就是那道亮光,確切地說,那把手電筒或礦燈就在我們前方几步遠的地方。但是因爲它不是射向前方,只有少量的斜光照在那堆人形物體上,所以會感覺那堆東西幽暗、詭秘。
那東西一直在微微動着。我越來越緊張,汗從我的鼻尖沁出來,流到嘴邊。大師兄和老二終於到了那東西旁邊。基本能看清,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血正是從這個人的身體下面流出。礦燈照在這個人的身上,一股寒氣直從我頭頂冒出來。
還是老二膽大。老二伸出戴着鐐銬的腳,輕輕踢了一下那個人。那人除了顫動,沒有其他反應。
我們跟着走上前去。那人已經感覺到有人在動他,不過過了好一會兒才比較明顯地動了動。他挪了挪自己的頭,想把頭仰起來。
一盞礦燈被丟在他的身後,燈頭的玻璃蓋上,沾着一抹鮮血。老二俯下身,托住那個人的頭。
那個人身形也算寬大,臉上滿是血跡。身上已經佈滿傷口,最讓人膽寒的是,他的一條胳膊已經不見了。肩膀上只留着一個碗口大小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流着鮮血。
老二吃力地把那個人扶起來半坐着,大師兄幫忙在後面扶住那個人。我認真看了看那張沾滿血的臉,竟有些臉熟,再上下打量一下,驚訝得險些讓礦燈從手裡掉下來。那人是個光頭,我們在遠處看到的一頭散發,只不過是黏附在禿頭上的一些絲絲縷縷的東西——蜘蛛絲。禿頭上有很多綻開的傷口,不過還是能看清,上面沒有耳朵。
這是泥蛇道人!他的眼睛已經被流到眼眶裡的血糊住,看上去就像是兩個血坑,這雙眼睛眨了眨,但並沒有完全睜開,只睜出一條小縫。
泥蛇道人的嘴巴一直在動着,幅度很小地一開一合,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這裡看到泥蛇道人,而且是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的泥蛇道人,這絕對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這個手段兇殘卻手藝高超的泥蛇道人在石人陣那裡消失之後,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猜測過他到底去哪裡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想到,他下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是以這樣一種奄奄一息的方式。
泥蛇道人憋足所有的力氣想要說話,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僅剩的那隻手晃晃悠悠地擡起來,好像在向前摸索着什麼,但是,僅僅擡起一半,又無力地掉了下去。
他已經失血過多,全身上下沒有了一丁點兒力量,僅剩的一隻手落在地上,無力地垂着。他那糊着血的雙眼用力睜着,但卻再也無法睜開一絲一毫。泥蛇道人那隻手一個手指在地上笨拙遲緩地畫動了幾下,然後就再也沒動了。一雙眼睛還保持着剛剛睜開的那條細縫,身上的顫抖,卻停住了。
老二用手在泥蛇道人鼻前探了探,沒氣了,他把已經嚥氣的泥蛇道人輕輕放下。小寶的礦燈照向泥蛇道人的手剛纔停留的地方:“快看——”
地上有兩個字。這是寫得很凌亂、很無力的兩個字,我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快走。
快走,泥蛇道人臨死之際竟然給我們留下這兩個字。
泥蛇道人這兩個字肯定是要告訴我們,我們現在已經處在很大的危險中。那這危險是什麼?難道泥蛇道人也聽到了後面沙沙追來的人面蜘蛛?這不太可能。還是說,這危險另有所指?
泥蛇道人的意思是讓我們快點兒離開這裡,他肯定是想讓我們往回走。但是,後面正有密密麻麻的無數只蜘蛛逼過來,我們只能往前。
“沙——”那聲音已經很近了。我用礦燈往後照了一下,媽呀,遠處竟然滿是細小的紅色的眼睛。紅色眼睛快速地閃動着,可以看出,那些東西正全速朝我們追過來。我回頭往前面看。前面幾步外,就是一扇門。和外面那些虛掩着的石門不一樣的是,這是一扇厚重寬大的大石門。
大師兄最後看了泥蛇道人一眼,說:“往前面走——”說完,自己攙着老二走在最前。石門的前面又是一間石室。
這是一間很大的石室,除了我們進門處的這堵牆,就看不到其他的牆。
我剛一踩上這間石室的地面,就感覺地上好像有什麼細小的木棍一樣的東西——是散落一地的竹箭,每一根竹箭都裝着一個微微有些生鏽的黑鐵箭頭。和這些箭頭一起散在地上的,還有一些石塊。
這裡一進門就有機關,只要一踩到這機關,上面就會有無數飛矢射過來。不過,對付這樣簡單的機關,對於土爬子而言早已經不是什麼難事。很明顯,在我們到這裡之前,早已經有人用往地上扔石頭的方法,誘發機關,讓觸發裝置裡的飛矢都射出來了。
現在這個機關已經沒用了。
大師兄和老四把那扇大石門緊緊關上。這扇門造得非常緊密,門板一合上,基本上就是嚴絲合縫,後面的蜘蛛就過不來了。大師兄把門閂好,又把地上的石塊都撿過來,頂住門板。我們看着大師兄把這些做好之後,開始觀察這間石室。
除了門和靠門的這堵牆,方圓十幾米確實什麼都沒有。偌大一間石室,竟然空蕩蕩的。
我們便去看地面。石人石馬的印記到這裡已經非常稀疏,地面上還留着一來一去兩行比較獨特的腳印。來時的腳印比較整齊,每一步的距離都幾乎一樣,肯定是走得很小心留下的。去時的腳印卻凌亂不堪,而且隔幾步還會有斑斑血跡留在地上。這像是跌跌撞撞、慌張逃竄留下的。
這兩串腳印,應該是泥蛇道人的。就是說,泥蛇道人進來過。以他的本事,破外面那個飛矢機關簡直易如反掌,那他讓我們快走的那個危險究竟是什麼?連泥蛇道人這樣的高手都把命弄丟了,前面,可能會兇險至極。
泥蛇道人讓我們離開,但我們卻跟着他的腳印在慢慢往前走。
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往後走會遇到那羣能殺人的蜘蛛,而且辛苦了這麼長時間,除了老四那個黑盒子,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拿到,何況老三、老千和公子尋目前還下落不明,大家心裡都很不甘。待在原地,又確實不知道該做什麼,簡直就是坐以待斃。所以雖然明知道前面會有危險,我們還是硬着頭皮往前走。
走了五六米遠,礦燈所及的地方終於出現了一個突起的東西。看樣子,像是擺在棺牀上的一副棺槨。難道這裡就是古墓最裡面的一個墓室?
泥蛇道人的兩道腳印,一道是往棺槨的方向去的,另一道,是從棺槨的方向來的。
看看泥蛇道人那帶着血跡的腳印,又看看那副棺槨,我又是興奮,又是害怕。看見棺材沒有土爬子不興奮的。墳裡最值錢、最寶貴的寶貝,從來都是放在棺槨裡。扒墳的都是衝着這些東西來的,所以自然會興奮。害怕就更好理解了,泥蛇道人這樣的頂尖好手都在這裡身負重傷一命嗚呼了,我們過去,天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
那副棺槨靜靜地擺在那裡。礦燈照上去,幽幽的,寒氣森森。
我一邊走一邊打冷戰。大師兄獨自面無表情地往前走着。後面是剛剛恢復了點兒力氣,能自己站着往前走的老二。
我們走近了那副棺槨。那是一座樣式普通的方形木棺槨,外面蓋着一層塵土。不過還是能看清楚,棺槨上油着一層重重的黑漆。
棺蓋上畫着一些奇怪的花紋,樣子像是道士畫的符咒。棺蓋邊上有一個新鮮的手印,泥蛇道人剛纔動過這具棺槨。至於開沒開過,那就不知道了。
把泥蛇道人弄傷的東西會不會就藏在棺槨裡?我又開始冒汗。
不過,很多要命的機關都是一次性的,觸發之後就廢了。說不定,那要命的機關在傷了泥蛇道人之後,就沒用了呢,我們心存僥倖。大多數時候,心存僥倖總是危險的。
老二接過大師兄和老四遞過去的一把鐵斧和一根撬棒,看了一眼我們,然後轉頭死死看着那具棺槨。
鐵斧和撬棒是最末流的土爬子用來開棺的工具。不過,用這些工具把棺材砸開,卻是最安全也是最快的方法。唯一的壞處就是有可能會把裡面的寶貝弄壞,所以有水平的土爬子很少會用這種最簡單的笨方法。
但這一次,我們一行人中能耐最高的老二卻用了。老二圍着棺槨轉了一圈,然後找準棺槨的一頭,揮起鐵斧就劈。他已經力虛,劈了許久,才終於將厚厚的棺蓋劈開一個大口子。老二將撬棒從口子裡插進去,用力一撬,棺蓋應聲而開。
棺蓋推開,裡面又是一層棺蓋。古人通常都會在棺材外面再包上一層棺木,裡面這層叫棺,外面這層叫槨。
裡面這層棺蓋漆的是黃漆。老二剛要動手,大師兄一把將他攔住,望着棺蓋的一條邊,說:“老二別急,先看看這裡幾個字寫的是什麼。”棺蓋靠我們這邊的邊緣上,確實寫着一行字:開棺即死。
老二看了看那幾個字,哼了一聲,又揮起鐵斧,顯然是把這四個字和很多墓中故意用來嚇人的佈置一樣看待了,以他的性格,對這種東西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老二幾斧頭下去,棺蓋又被劈開了一個裂口,撬棒伸進去猛撬了兩下,那棺蓋卻紋絲不動。老二揮起斧頭當錘子使勁錘了一下撬棒的尾端,棒子被猛地撬起,“咔嚓”一聲,那棺蓋終於被硬生生撕開了。
老二把棺蓋一翻,“啪啦”一聲,棺蓋就掉到了地上。一陣木屑和塵土從棺內被掀起。所有人的目光和礦燈都同時射向棺內。
竟是一具空棺!大家盯着這具裡面空無一物的棺槨,一時不知所措。老二氣惱地舉起鐵斧,對着棺材就是一斧子,正要砸第二下,斧子舉到頭頂,卻停住了。他在盯着剛纔被他砸開來的棺和槨之間的那些碎木。
碎木裡儼然有一根黑色的木棒格外顯眼,是泥蛇道人的燒火棍。
老二彎腰去撿起那根一半燒焦了的木棍,剛要拿起來,哪知道木棍還沒離開碎木堆,木棍的一端就帶出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
那是一隻齊肩膀處斷掉的手臂。那隻手臂沾滿了血,依然緊緊抓着那根燒火棍,是泥蛇道人的。大師兄顫顫巍巍從老二手裡接過那隻手和那根燒火棍。那隻手臂的斷口很嚇人,皮肉碎爛,骨頭裂開,像是被什麼硬從胳膊根處撕咬斷的。
聯想到泥蛇道人嚥氣時的慘狀,我直起雞皮疙瘩。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嗒——嗒——
我顫抖着回過頭,聲音從後面那扇大石門處傳來,像是什麼在敲擊着門板。奇怪的是那微小的縫隙裡,竟然透出一道狹長的亮光。
那聲音還在響着,在這間空蕩蕩的巨大而黑暗的石室裡,這樣的聲音足以讓人毛骨悚然。大師兄低頭聽了一聽,說:“你們先在這兒待着,我跟老四過去看看。”說完,大師兄和老四就朝那道石門走去。
我們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站在那裡,警惕地看着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