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非常可疑,傳說中的那道傷痕和鎧甲上的缺口,怎麼可能真的出現在這個武士石人身上?如此完美的吻合,實在是太假了。世間的傳說難道會是真的?這個石人真的曾經化身爲人,到民間去爲非作歹?誰都知道這絕對不可能。
可是爲什麼傳說會和實際情況吻合得這麼貼切?爲什麼傳說不說這個石人沒有臉,而卻偏偏要說到他臉上的那道疤痕和鎧甲的缺口?
我覺得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個傳說是有人蓄意編出來的。有人根據墓裡的實際情況,編出了這樣一個亦真亦假的傳說,並在民間傳誦。編造這個傳說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這個墓穴的營造者,而這個傳說的目的,也就是在恐嚇外人,裡面玄乎得緊,千萬別擅自闖入。
但是這個想法也有一點兒說不過去。墓穴的營造者不會爲了在民間散佈這樣一個傳說,而在石人的臉上劃上這道傷痕、扯掉這麼一塊鎧甲吧?這也太無聊了。
這兩個痕跡之所以會出現,肯定另有原因,但這原因是什麼,我卻一點兒苗頭也想不出來。
墓裡的石人有一個專業的叫法,叫石翁仲,也叫“石像生”。最先使用翁仲的人據說是秦始皇。翁仲的來歷得從秦始皇時所鑄十二個銅人說起。《史記》上說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爲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大名鼎鼎的十二銅人,其原型就是秦始皇坐下的一員悍將,阮翁仲。據說這人是個大力士,身高一丈三尺,匈奴人一聽見他的大名就嚇得屁滾尿流。就像李世民把手下的秦叔寶、尉遲恭的畫像貼在門上以保平安一樣,秦始皇也把十二銅人鑄成翁仲的樣子,並直接就取名翁仲,希望這些巨大的銅人能幫他山河永駐。因爲這十二個銅人叫做翁仲,所以後世廟宇和墳墓處擺置的人像,也多叫做翁仲。銅的叫銅翁仲,石的叫石翁仲。形象是文官的叫文翁仲,武官叫武翁仲。
我們眼前這些,都是武翁仲。
一般的墳墓裡面擺上翁仲,大抵也就是爲增加墓葬的威嚴,所以通常墓道兩邊擺上幾對兩三米高的也就夠了,擺的也有文有武。這裡一擺就是上百個,而且還姿態詭異,臉無五官,還全是武的,實在讓人百思莫解。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武翁仲還會動。泥蛇道人還在那裡,被兩顆巨大的人頭夾着。他連掙扎的勇氣都沒有,只能那麼站着,和四周的石人一樣。
我們焦急地看了一會兒,卻都沒有辦法。這時,腳下的地面居然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咕嚕——”這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卻使整個地面都微微有些發顫。
我們都趕緊退了兩步,低頭看着地面。這一聲過後,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地面還是那塊地面,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再擡頭往前看時,泥蛇道人不見了。我們前面只剩下那些石人。第一個武士石人臉上還是有一道傷痕,腰上還是缺了一塊鎧甲。後面站着的那兩個石人,姿勢也還和泥蛇道人沒被夾住之前一樣,距離足足有一米多。似乎這兩個石人從來就沒有夾在一起過。
地上的圈也不見了。我不敢相信,難道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難道泥蛇道人沒有去畫圈,也沒有被夾住?
最讓我們害怕的是,石人跟我們的距離又變化了。剛剛最前面那個石人離我們本來是兩米左右,我們退開兩步之後,就是三米多了。可是,現在最前面的那個石人離我竟然不到一米。
我們張大嘴巴叫不出來,都慌忙又退了幾步,跑回了後面的石階上。回頭看下面空地上那些高大奇異的石人時,依然心有餘悸。
我們都互相看着,大口大口喘氣。
只一瞬間,泥蛇道人留下的所有印跡就全部消失了,石人和我們的距離也驟然近了兩米。究竟是什麼奇怪的力量,可以瞬息之間做到這樣?
老四看了我們一眼,淡淡地說:“連泥蛇道人都不見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還在那些迷宮一樣的屋子和走廊裡的時候,我就開始有這種想法了,不過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暫時讓我把這想法忘了,現在老四一提起,我又有了這個念頭。我不是個勇敢而堅定的人,我怕死。
我也和老四一起看着其他幾個人,希望他們作出肯定的迴應。公子尋沒有表態,九兒也沒有表態。
老大、老二和小寶都表態了,但他們三個的表態其實和沒表態沒什麼兩樣。他們的態度就是:再考慮一下。
他們也不知道該往前還是往後。按理說,照師傅的意思,包括老四在內,他們四個此行的目的就是救老三,現在老三既然救下來了,就完全可以回去了。但是,迄今爲止,我們這一行已經有兩個人陷在了這座墳裡,生死未卜。泥蛇道人對老A的兇殘我們也看到了,對比之下他對我們的溫和就顯得非常不容易了。雖然我們之間認識還不到一整天,但是有他在我們都會覺得心裡底氣足了很多。老千就不要說了,跟我好幾年的搭檔,對大師兄和小寶也都推心置腹。
如果我們繼續前進的話,也許也都會搭在這裡。泥蛇道人本事這樣好都沒了,我們幾個誰也沒有信心可以活着回去。這就回去的話,那泥蛇道人和老千可能就此與我們永別了。
進退兩難。不過兩相比較,回去的意見雖然只有我跟老四兩個人同意,但並沒有一個人反對;而繼續前進卻沒有一個人同意。我們所有人的命跟老千和泥蛇道人兩個人的命比起來,當然是前者更重。所以,選擇退似乎更正確。
道理是這樣,但是一想到兩條活生生的生命就要因爲我們的離開而消失,幾個人還是有些割捨不下。老三也終於表態了,要不我們就回去吧。老三這麼一說,猶豫不決的三個人也沒什麼好考慮的了,都點了點頭。
其實以我們的能力,這兩個人也未必能夠挽回得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這麼決定之後,我們開始往回走。剛纔是一路下樓梯,現在往回走,一路都是爬樓梯。最前面的是老四,後面依次是我、老二、老三、九兒、小寶、大師兄和公子尋。
老四走得和泥蛇道人一樣,小心得要命,甚至有些地方比泥蛇道人還要小心。我一邊走一邊對泥蛇道人和老千滿心愧疚。
其他人也面色凝重。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如此內疚,因爲,我們未必走得出去。我們剛纔只考慮了要不要回去的問題,而沒有考慮我們到底能不能回去。有很多東西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這一點,我們回到那扇獸首門那裡時才意識到。
我們一路唸叨着老千和泥蛇道人,沿着樓梯左折右折往回走,走到那道獸首銅門時才發現,門不知何時已然關上了。緊緊關着,樣子像是肉食性猛獸緊緊咬合在一起的上下兩排牙齒。
一般人遇到這情況肯定就沒轍了,可我們是扒墳的。土爬子遇到走不通的地方,實在沒辦法了,只要距離不會太長,都會挖的。前面遇到的那些機關之所以沒有挖,因爲我們並沒有覺得沒辦法過去,所以沒出這撒手鐗。這次我們已經是在逃了,已經不會投鼠忌器,所以一看不通就想到了挖。
土工作業,也是老二、老三的強項。
鏟子、鋤頭、鐵鍬都在老四的包裡。老四把自己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挖也是門技術活兒,首先要確定的是位置和方向。我覺得可能兩壁會比較好。老二比畫了一下,選擇了樓梯的正中間。老二的本事確實比我要高出不少,這位置選得比我好多了。因爲樓梯是比門要低的,所以只需要往前打一個橫井,然後往上打一個豎井就夠了。如果選擇兩壁至少需要打一進一出再加上往前的橫井一共三個井。
打井是老二、老三的事,我們幾個便想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一下。因爲在那個石縫裡的時候,我們的手機電量都耗得差不多了,到現在幾乎全沒電了。大師兄問:“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我們都已經很久沒有想過時間了。大師兄一說,包括正在準備動工的老二、老三都回過頭來往這邊看。幸好小寶戴有一個手錶。
小寶藉着礦燈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從離開泥蛇道人的那座正在修建的廟宇到現在,已經接近十個小時了。
我們正準備坐下休息,卻發現老二一直在盯着小寶的手錶。片刻,老二訥訥地咬了咬嘴脣,說:“我知道前面那些石人是怎麼回事了。”
我們奇怪地問:“怎麼回事?”其實以我對老二性格的瞭解,這是白問。
果然,老二沒理會我們,拿着手裡的鐵鍬和礦燈就往前面走。腳鐐拖在石階上,一路“哐當”作響。我們把包裡的東西胡亂一裝給老四背上,就回頭跟着老二往前走。
很快,我們就回到了空地前面。老二正站在那裡,認真地看着那些石翁仲。石翁仲離我們剛纔的位置距離又變了,剛纔是一米左右,現在又是一米半左右了。
因爲有了前面兩次的經歷,對於這距離的變化,我們已經不那麼害怕了。
老二看看近處,又看看遠處,然後在地下用鐵鍬畫起來。一邊畫還一邊看,有時看着看着,又低下頭在地面上塗塗改改。
老二先是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像齒輪一樣的圓。這個圓長着六個突起和六個凹槽。然後把圓像切蛋糕那樣分成十二等份。再在每一小塊上,畫上十二個小點。老二畫完就盯着那個奇怪的圓不動。
我覺得這個圖有一部分有點兒眼熟。老二看看那些石翁仲,不停地對地上這個圖修修改改。我跟着看那個巨大的石人羣,咦,老二畫的這個圖正是石人羣的整體輪廓!
照着老二這個圖我才發現,這些看似一片混亂的石人,實際上是按照某些特定規律排布的。
老二圖上的每個點都代表一個石人。這些石人被分成十二個隊列,面朝十二個方向,有站有坐。難道這些石人是按照某個陣法排列的?不過,我對古人的陣法沒什麼瞭解,也不知道這個陣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是,就算這是個奇怪的陣法,石人和我們距離的變化,還有泥蛇道人以及其畫的那些圈的消失也不能解釋啊。
把圖和石人羣對應起來,十二小塊中,現在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塊凹陷下去的扇形。
老二在這個扇形最前面點了一下,然後往右,在右邊突起的那塊扇形最前面那個石人處點了一下,接着再往右,在接下來的一個凹下去的扇形最前面點了一下。老二把這三個點連起來,畫上一個向右邊的箭頭。我們都看不大懂,老二卻也不理我們,只是自己在地上不停地畫着。
後來,他在其他九個扇形的最前面都點上一下,然後連接起來,兩個點之間每一條線段上,都畫上一個逆時針的箭頭。這些箭頭連在一起,接近一個滿是棱角的圓。最後,老二又在這個不規整的圓外面,畫了一個圓滑的大圓。
大師兄和老三都看得有些明白了。老三點點頭不說話,大師兄看着老二的這個圖說:“沒錯,就是這樣。”我好奇地望向大師兄。大師兄看着老二,似笑非笑地說:“這也只能老二這樣的人才能看出來,我就算想破腦袋也沒用。”
大師兄費了很大工夫纔給我們講清楚,這裡面的玄機真不是普通人能看懂的。
老二的想法是這樣的:他圖中最後那個大圓就是我們面前的這塊空地,像我們在他圖上看到的那樣,這塊空地等分成十二個扇形,每個扇形上共擺放着十二個石翁仲。這些扇形裡的石翁仲有的擺得比較靠前,有的擺得比較靠後,總體上是一個靠前接下來一個靠後,連起來就是剛纔裡面那個棱棱角角的圓。這塊空地其實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一個巨大的轉盤。每隔一段時間,這個空地就會轉動一次,一次轉動十二分之一。也就是說,每轉動一次,前一個扇形所在的方位就會被後一個扇形取代。我們前面看到的三次石人離我們距離的變化,都是因爲空地轉動造成的。空地一轉,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就變成了接下來的一個扇形。
泥蛇道人和他畫的圈子也是因爲這原因才消失的。按照老二的設想,泥蛇道人現在肯定是在右邊過去的第二個扇形上。
聽完大師兄說的這些,我已經對老二的觀察力和腦瓜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其他幾個人也都驚歎地看着老二。老二還是對我們不理不看,在地上不停地畫着。
老二的發現還不止這些。他又在地上畫了一個一頭大一頭小的橢圓,樣子大概是一張人臉的輪廓。
我立即想到石人身上那些空無一物的大臉。
老二確實是在畫人臉,他畫的臉一樣沒有五官。“刷——”老二緩慢地在人臉上畫了一條痕跡。這道痕跡畫在左邊,畫得很慢,很仔細。一道痕跡畫完,老二審視了一會兒,確定沒錯之後,又在旁邊畫了一道。
老二一共在人臉上畫了三道痕跡。第三道痕跡我看得很清楚,就是現在我們面前最前面那個武士翁仲臉上的傷痕。
依稀回憶一下,老二畫的第一道和第二道痕跡,分別是前面兩次那兩個當頭的石人臉上的刻痕。我們只留心到,每一個最前面的石翁仲臉上都會有一道傷痕,卻沒去認真看,以爲每個石人臉上的傷痕都是一樣的。
老二這是把前面出現過的都刻在了同一張臉上。會不會這些刻痕上也暗藏秘密?但是,僅從目前的這三道痕跡來看,還看不出任何的信息,它們不過是三條沒有相交、位置隨意的線條而已。老二畫完三條線,自己看了一會兒,就把鐵鍬往地上一扔,在鐵鍬柄上坐下了。老二都坐下了,我們也就都跟着坐下了。
公子尋和小寶從包裡拿出吃的喝的,給每個人都分了點。大家都餓了,誰也不客氣,接過來拆開就大吃。
大家正吃着,忽然地下微微一震,果然,擡頭看時,面前的石人和我們的距離又變了。突然之間,最前面的石人離我們又不過三尺了。看來老二的設想沒錯,這空地確實會自己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