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還在往上邁步,他的目光從開始擡腳到現在,一直都是貫注在五六節石階之上,那節出現過一條尾巴的石階上。
老三踏上了第四節石階。他的腳剛剛踩下去,忽然,“吱”一聲淒厲而又突然的聲音從他的腳下傳來。“啊——”老三慌忙退了兩步,差點兒站立不穩,從石階上掉下去。
那個石階上,出現了一個黑影,一個和人的頭部差不多大小的黑影。黑影身上,兩隻火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們。老鼠,巨大的老鼠。
剛纔露出一條尾巴的那節石階也出現了一隻巨大的老鼠。上面的每一節石階上都出現了巨大的老鼠,每一節上都會有一隻、兩隻,或者更多。那些老鼠忽然之間從藏身的石階裡面躥出來,趴在棱邊上,向下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們。它們的眼神,是一種充血的飢渴。
它們看得我汗毛倒豎,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差點兒一腳踩在小寶腳上。無數只巨大的老鼠像埋伏在城垛後面的悍匪一樣惡狠狠地看着我們。我只要一擡眼,就會碰到它們血紅的眼睛。
巨鼠像士兵一樣紀律嚴明地和我們對峙着,整道石階無比靜謐,讓人窒息的靜謐。
古代文人形容某個軍隊所能具有的最強大的殺氣時,會用到這樣一個詞:殺氣騰騰。當千軍萬馬像安靜浩瀚的廣袤水域呈現在你面前時,你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無聲無息的殺氣。
所有老鼠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點上,那就是公子尋。它們也許是聞到了公子尋包裡的食物的味道。動物對於食物的渴望,尤其是在極度飢渴的時候,常常會挾裹着駭人的兇殘。可是小寶的包裡也有食物,它們爲什麼不看着前面的小寶,卻偏偏看着最後面的公子尋呢?
我驚異地迅速看了公子尋一眼,他身上沒有任何的異樣。但是那些老鼠卻一直用血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公子尋也發覺了老鼠在看着他,他往後面退了一步。
忽然,最前面的那隻巨鼠猛地一跳,迅疾地向我們撲過來,“吱——”那隻碩大的老鼠直朝老三的面門撲過來。
我們都嚇得驚呼出來,所有人慌忙往後撤。但是,這是一道懸在半空中的石梯。而且寬不過一米,稍有不慎,就會落進懸崖。我們退得還是太慢,“啊——”老三驚叫一聲,老鼠已經落到了他的胸膛上。“哧”的一聲老三胸前的衣服被老鼠撕咬開一個口子。
老三趕忙一手抓向這隻老鼠,想要把它扯下來。但是,他低估了這隻老鼠。這是一隻個頭如人頭大小的老鼠。老三的手還沒碰到那東西,沒想到那老鼠反而先動手了。“吱吱——”老鼠連叫幾下,張開嘴巴就咬住了老三伸過來的手。
“啊——”老三猛地一縮手,把拿着礦燈的手也揮了起來,一下抓住老鼠的尾巴,咬牙切齒往下扯。老鼠拼命咬着他的衣服,“刺啦——”老三終於把那隻老鼠拉下來了。但同時,他的衣服也給扯掉了一大塊。
老三提着老鼠猛地一甩,把這東西往旁邊的懸崖下面用力一扔,數秒之後,下面傳來很響的一聲,“啪——”我聽得心裡怦地跳了一下。
那些老鼠又不動了。老鼠還是看着公子尋,似乎它們的目標只是公子尋。而擋在公子尋前面的我們,都成了它們的攔路石。我們在一步一步小心往後退。腳往後,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生怕老鼠會突然猛撲過來。
老三的胸口有血流出來。血順着老三的右手指尖往下掉,石階上留下點點血跡。
老鼠比我們更冷靜,亦步亦趨保持着同一節奏,和我們一起往下面移動。老三從自己包裡掏出一把柳葉刀,握在手中。老二卻不動聲色。
我也一邊退一邊從包裡拿出五把刀,給前面的老四遞過去一把,又給後面的小寶遞過去三把,讓她傳給大師兄和公子尋。我自己手裡也緊握着一把柳葉刀——我沒把刀給九兒。
老三一刀在手,陡增三分威猛。老鼠也似乎認得兵器,一看見白晃晃的刀子,就比先前畏縮多了。但它們並沒有退,只是跟得略遠了點。
老三時不時拿着刀子在身前揮動一下。老三的刀子揮一下,老鼠就在石階上停一下。我們剛退一步,它們又跟了上來。然而它們始終沒有撲上來。它們一直在不停地“吱吱”叫着,好像下一秒鐘,它們就會進攻的樣子。
我感覺握刀的手在沁汗。只要退回到下面這個空地去,我們的處境就會比現在有利許多。那裡有足夠的位置讓我們安全地站立,安全地行走,安全地和老鼠殊死搏鬥。
我們退得很慢,神經高度緊張。“吱——”有一隻老鼠突然朝我們衝過來。它不是飛着往我們撲,而是從石階上奔跑着衝過來。老三急忙彎腰,揮起刀子“咔嚓”一聲扎進了老鼠的腦袋。
他還沒來得及抽刀子,前面又有老鼠衝了過來。不是一隻,也不是兩隻,而是一羣。
一隻老鼠跳上了老三的脊背。老三反手用礦燈猛力一砸,把那東西砸了下來。老三剛要直起腰,又有四隻老鼠已經衝到了他面前。“啊!”老三怒喝一聲,運力揮刀,刀影在他面前泛成一道白光,“刷刷刷”,四隻老鼠全部中刀。
然而這一刀並未致命,反而將老鼠激得更加兇殘了。三隻老鼠同時向他的頭部撲來。另有一隻則撲向他的手。老三此刻還彎着腰,他連忙站直,躲過撲過來的三隻老鼠,但是撲向手的那隻老鼠卻沒有躲過,那隻老鼠一下咬在他的手上。
老三痛喊一聲,奮力甩手。柳葉刀掉在了地上。可是越甩,那老鼠就咬得越緊。
另外三隻老鼠落了空,就順勢撲向老三的雙腳,三隻老鼠幾乎同時撲到他的腳上。老三不停地甩手,不停地踢腳,但是那四隻老鼠卻像是長在他身上的,怎麼也甩不下來。
老三甩了幾下沒用,就用礦燈砸,衝着腳上的老鼠就是一陣猛砸。“啪——”一不留神砸在石階上,老三的礦燈滅了。我們趕緊用自己的礦燈照着他。老三把礦燈一丟,撿起地上的刀,手起刀落,“刷——”一刀把手上那隻老鼠的頭劈了下來。然後照着腳上的三隻老鼠扎去,把它們的腦袋各紮了個血窟窿。
老三身上,濺上了一攤一攤的血跡。前面的老鼠被老三的陣勢震懾住,停住了,但是它們的目光依舊兇殘。
老三把地上四隻老鼠的屍體踢下懸崖,又是數秒後,下面傳來了幾聲“啪啪”聲。老三的眼睛裡閃爍着兇光。前面的老鼠一聲不響伏在石階上,我看見它們的腹部因爲呼吸而一鼓一鼓的。
我嗅到了一種不祥的氣息。這一刻,我比剛纔更緊張,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又慌又急地搏動。沒有了礦燈的老三朝我示意,讓我再給他一把。老三的腳動了動,“嘩啦——”一聲鐵鐐在地面拖動的響亮的聲音劃破了這讓人無法呼吸的寂靜。
我輕手輕腳側過身翻動揹包。就在這時候,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吱——”前面的老鼠突然朝我們撲了過來。
老三剛纔向我要礦燈的手還停在半空,老鼠就已經像瘋了一樣撲到了。老三躲閃不及,撲通撲通,立即就有好幾只老鼠撲到了他的身上。老三趕緊縮手,手忙腳亂地扯着身上的老鼠,老鼠緊緊抓在他身上。後面的老鼠源源不斷地跳上老三身上,越扯越多。老三的身上很快就掛滿了老鼠。
老三開始不停地慘叫。老鼠咬破了他的肩膀,咬破了他的手臂,一隻老鼠咬住他的耳朵,拼命地撕扯着。
我剛想上去幫忙,卻被老二一手攔住了。老二的冷靜讓人稱奇。看着老三在前面一邊撕心裂肺地慘叫一邊手舞足蹈,他卻一點兒也不緊張。我想起老四說,師傅曾經說過老二要把老三弄死的那句話。
我不想就這樣看着老三活生生地被老鼠咬死。不知哪來的力量和勇氣,我一把將前面僵站着的老二和老四推開,自己從他們身邊擠了過去。老三的柳葉刀其實也不含糊。石階上躺着不少老鼠的屍體,以及血淋淋的殘肢斷臂。地上滿是血,有老鼠的,也有老三的。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幫忙,說實話我本來身手不好,何況現在還投鼠忌器。
我顫抖着走上前去。老三已經被逼得貼着崖壁站着,身上掛滿了兇殘的老鼠。他一隻手拼命舞動着手裡的柳葉刀,一隻手不斷地扯着身上的老鼠,口裡不停地尖叫着。但這還是無法阻止越來越多的老鼠撲向他。
我撲到他身邊,用礦燈死命砸着他身上的老鼠。忽然,一隻老鼠撲到了我的頭上,我大叫着不停地甩頭。
那隻老鼠一口咬在了我的眼角上,再往下零點五釐米,我的一隻眼睛就完了。我用礦燈猛砸着,但連砸幾次都沒有把它砸掉。我把礦燈一丟,使足全身的力氣猛地把那東西一把扯了下來,柳葉刀一揮,一刀剁在了那隻老鼠的脖子上。
“譁——”血濺了起來,濺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臉上一熱,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這時,又有兩隻老鼠跳上了我的身上,我抓起一隻,一刀剁了。這時候,兩隻手不夠用。另一隻老鼠趴在我的腰上,連着衣服“吱”的一聲咬了一大口。
我痛得痙攣起來。我剛想把那隻老鼠拉下來,又有幾隻老鼠躥上了我的身上。
我一隻手不停地揮舞着柳葉刀,一隻手不斷地扯着身上的老鼠,口裡不停地尖叫着。片刻,我就像老三一樣,身上爬滿了老鼠。老鼠越來越多,在我身上每一個可能下嘴的部位咬着。我後悔自己的衝動,如果我像老四一樣在中間躲着,現在肯定不會有這全身被老鼠撕咬的慘況。
不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還是會選擇這樣做,我這人太容易意氣用事。我感覺就要被鼠羣掩埋了,老鼠們越過我的身體,開始沿着石階往下爬。我的手越揮越無力,快要握不穩刀子了。
我只能任由老鼠齧咬我的皮肉,嘴裡哼哼唧唧有氣無力地表達着我所承受的巨大疼痛。這樣的表達完全是詞不達意的,但我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去大喊大叫。老鼠在我的眼皮底下像潮水一樣涌來。
這時,忽然,前進的鼠羣停住了。甚至,它們開始倒退。鼠羣就像退潮一樣,迅速從我們身上退了回去。它們一邊不停地尖叫,一邊倉皇逃竄。我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回頭一看,老二正看着我,嘴角掛着一絲冷笑。
老二的手裡提着一隻老鼠,還活着的老鼠。這隻老鼠還在老二的手裡驚慌地掙扎着。這隻老鼠在叫着,聲音悽慘。
老二的另一隻手裡有一個小點在忽明忽暗地閃爍着,那是一支菸。剛纔那奇怪的味道並不是煙的味道,而是皮毛被炙燒時的味道。
老二看着鼠羣驚慌地退去,然後低頭,晃了晃手裡的那隻老鼠。老二把菸頭往老鼠身上一靠,有煙從老鼠的身上冒出來。老鼠拼了命地掙扎,嘴裡發出悽慘的叫聲。
轉瞬間,密密匝匝的老鼠已經全往上跑光了。老二隨手把那隻老鼠往外面一丟,然後把那支燃了一半的煙很漂亮地往外面彈了出去。
老二朝老三擡了擡眼,眼神裡是絲毫未加掩飾的挑釁。老三看了老二一眼,低頭不做聲。底下傳來了一聲老鼠摔在地面上的聲音。和這個聲音同時傳來的,是一聲刺耳的慘叫。
老二把這些老鼠嚇走的手法並不複雜,然而卻實在高明。我想起有一次我鄰居家的菜園鬧蟲災,那是一種有翅膀能飛的蟲子,成羣結隊地飛來,專門吃菜芽子新發的嫩葉。鄰居家的女人便抓了幾十只這樣的蟲子,放在好幾個塑料袋裡,綁好袋口,掛在菜園子裡幾個比較高的地方。那些裝在塑料袋裡的蟲子不停地撞擊袋子,並嗚嗚嗡嗡悽慘地叫個不休。後來,她家菜園子裡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蟲子。
殺一儆百,老二用的也是這招。這聽上去有點兒讓人不相信,可是,對於許多羣體性活動的動物來說,這一招非常奏效。
動物的羣體裡,最重要的便是相互之間傳遞的信號。當其中某個個體被抓住,並蒙受很大的痛苦時,它發出的叫聲和它的肢體動作都會告訴它的夥伴,千萬不要靠近,這裡危險。動物從來不會懷疑夥伴發出的信號。於是,整個羣體就會退開。
老二嚇走鼠羣,用的就是那隻老鼠被菸頭炙燒時痛苦不堪的連連慘叫。老二這一招大出我們意料。剛纔看他一點兒不緊張的樣子,我還以爲他會有什麼寶貝能擊退鼠羣。
我撿起礦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好在都是皮肉傷,不過一舉手一擡足,都會鑽心地痛。老三還在心有餘悸地望着上面。鼠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已經遍體鱗傷,一隻耳朵已經被老鼠咬出了一個缺口。
我們每人手拿一把柳葉刀(九兒除外)繼續往上走。老二走在前面。我和老三因爲有傷在身,都走在老四後面。大師兄還是護着小寶,看着九兒,走在殿後的公子尋前面。
石階上留着老鼠爬過之後的斑痕。我每走一步,身上各個部位還是會隱隱有些痛。我們回到了地宮的石門前,石門依舊開着。石門進去是一條甬道,甬道里面又是一道門。
一道閉着的門。這是一座雕飾華美的石門,雖已久經年月,但卻依然能看清上面精緻的雕刻。
門上一左一右,又刻着兩隻鮀的圖案。門板上的兩隻鮀前傾着身體,碩大的頭顱微微仰起,好像要從門板裡鑽出來的樣子。我看着門板上的圖案,心裡疑惑,這墓裡已經有兩道門的門板上是刻着這種傳說中神奇恐怖的神秘生物了,難道這個墳還跟這東西有關?
老二像推開自己的家門一樣,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一邊。老二像走進自己家門一樣,毫不猶豫地從打開的那一半石門裡走了進去。
後面的人也跟着進去了。我嚥了口口水,硬着頭皮跟上前面的老三。我剛進去,忽然,“啊——”最後面的公子尋尖叫了一聲。“誰?”大師兄大喝一聲。我回頭一看,後面的幾個人都已經驚恐地回頭望着後方。大師兄已經走到公子尋的前面,礦燈向後直直射着。
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外面那扇門依舊無聲地開着。已經走進裡面這扇門去的老二、老四、老三也停下來,回頭看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