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嚇傻了。硝煙漸漸散去之後,禿子的家人提議派個人上去看看。之前這種隨時可能掛掉的差事都是禿子一個人扛着,現在禿子沒了,小孩自不用說,連那幾個大人也推三阻四說什麼也不願意去冒這個險。
於是衆人又想起公子尋。看來這裡除了這個長了一隻鬼手的九歲孩子,再沒有人有這個膽量和本事來承擔這項任務。大人小孩的目光都聚集在公子尋身上。
公子尋完全是那種好孩子的典範。平時別人有什麼要求,只要力所能及他都願意出手相助。更何況現在這種衆望所歸類似於拯救地球的偉大任務,他當然踊躍地就上了。
公子尋就算長着豬腦子,也已經知道那墳地周圍有危險。他放慢腳步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始終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墳地。墳地出奇的安靜,只有絲絲縷縷的硝煙還在嫋嫋升起。
公子尋走到墳頭時,圍觀的那些人的手心裡都捏出了一把汗。公子尋的表現稱不上什麼沉着冷靜,他還只是個孩子,不過沒有慌沒有亂倒是真的。炸藥包就在禿子手裡轟然炸開,其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一般人看到這狀況沒準嚇得腿都軟了,但公子尋只是用手捂了捂鼻子,以稍微阻擋那皮肉燒焦的氣味。
公子尋小心地繞過那些碎屍,後面看着的人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公子尋爬上墳頂。墳頂被炸出一個大坑。那個泥洞已經被炸得不見了,地上鋪着一層從上面樹上震下來的落葉。偶爾還有樹葉零零星星地掉下來。
安靜的落葉下面覆蓋着什麼?落葉被公子尋踩出“沙沙”的聲響。遠處圍觀的人看見公子尋低着頭在那個坑裡來來回回搜尋着,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多,已經堆了厚厚一層,似乎再過一會兒就要壓下來。一陣風颳了起來。
看來真的要下雨了。就在這風颳過的那一剎那,圍觀的人驚訝地看見,那塊墳地猛地震動了一下。再看時,公子尋那瘦小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公子尋的消失看上去很不可思議,事實上並非如此。公子尋陷入墓洞裡去了。墳頂離墓洞垂直距離本來就不算太遠。禿子他們本來已經挖了一部分,那個土製炸藥又炸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已經不足以承載公子尋的體重。
這個變故對圍觀的人來說簡直是不能接受,有的孩子都嚇哭了。禿子沒了,公子尋又沒了。這幫人裡能依靠的兩個人都不在了,他們已經嚇得快要崩潰了。
至於公子尋在墓洞裡發生了什麼,因爲沒有目擊者,所以很難有詳盡可信的敘述。圍觀的人也僅能從聽覺上獲得一些信息。據圍觀的那些人說,公子尋掉下去後,先傳來的是一聲尖叫。這尖叫聲音稚嫩,可以確定就是公子尋本人的。這麼突然掉到一個危機四伏的墓洞裡,這一聲尖叫實屬正常。但後面那些聲音卻充滿了恐怖,那些人後來在轉述這些聲音時,眼神裡都還滿是驚悸。
接着的,是一陣木頭碎裂的聲音。那是一種極刺耳的“咔嚓咔嚓”的聲音,有着不可捉摸的奇怪的節奏。接下來又是公子尋的尖叫聲,和上一次比起來,這一次明顯更加驚心動魄。按大家的說法,公子尋在裡面看見那隻鬼了。剛纔的木頭破碎聲,可能就是鬼破棺而出的聲音。
接下來是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誰的身體撞在墓牆上。尖叫聲和撞牆的砰砰聲交替傳來,期間還夾雜着幾聲從沒有人聽過的尖厲的嚎叫聲、撞擊聲。接下來是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聲。那聲音撕心裂肺,給聽的人的感覺像是心臟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了一道口子。
而後,是良久的沉寂。
這時有眼尖的人看到被撞開的那個洞口裡有一隻手伸出來,那是一隻灰褐色乾枯的手。但那隻手只在洞口停留了一下,就感覺被人從後面拖回去了。再後來,墳頂的坑裡有一個人頭鑽出來,接着是一隻手,整個人爬出來時,大家纔看清,那是公子尋。
衆人見公子尋努力了兩三次,才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疲憊虛弱的公子尋讓大家都覺得良心不安,好在他還活着,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幫人說不定會羞愧終生。
公子尋後來是被人擡回去的。從墓洞出來之後,他全身沾滿了一種腥味,據說那就是“屍味”。
那一天,禿子家的人還是接着把“撿金”完成了。單憑他們家那一幫子烏合之衆當然不可能。
告訴我故事的老人說,後來禿子家裡人請來了一位退隱多年的手藝奇高的撿金師傅。那撿金師傅早已金盆洗手,不打算出山的,但那家人給他說了他們動土後遇到的一系列詭異事件之後,那老師傅技癢難耐,說不相信這世間還有這等兇墓,就答應了。
那位師傅打開墳頭之後,聽說公子尋進去過,也對公子尋敬服不已。一個有着半個多世紀修爲的撿金高手,居然對一個九歲小孩敬服,這和墓洞裡的情況有關。
流傳得比較廣的說法是,撿金師傅一打開墓牆,就看見了那具屍體。而那個時候,那具屍體居然還睜着它那寒森森的眼睛。那雙眼睛只要看你一眼,你就會汗毛倒豎。這樣的屍體,一般叫鬼屍。當地的盜墓行內人士都知道,有鬼屍的墳地絕對惹不起!
從外面看,鬼屍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外傷。但撿金師傅看得出來,鬼屍的魂已經被打散了。縱然幹這行已經五十多年,但撿金師傅還是自認爲沒這能耐。撿金師傅儘管好奇,但也不好花太多時間去觀察,他是來給人家幹活兒的。而且那家人因爲這次撿金已經有兩個人丟命了,一直催着他能有多快就多快。
按照撿金程序,第一個步驟就是要給屍體寬衣。那師傅也的確道行不淺,三下五除二就輕車熟路有板有眼地把鬼屍身上的衣服全解光了,用個成語形容那叫庖丁解牛,遊刃有餘。
裡面的屍體一點兒也沒腐化,不過已經變成了另一種質地。那師傅審視了一番這具已經一絲不掛的屍體,目光停在屍體的胸口上,口中喃喃說道:“這不可能!”
禿子家人聽了這話也紛紛去注意屍體的胸口,那裡居然有一個深深的掌印。那是一個很狹小的掌印,而且手指部位呈犄角狀。打出這個手印的手掌肯定只有兩個手指,而且還是一隻小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聯想起公子尋的那隻鬼手,以及那一聲短促而且強烈的拍打聲。這個掌印就是這具“鬼屍”的致命傷。
一掌將鬼屍的屍魂打散的,就是那個瘦瘦小小的孩子——公子尋。由於有一定的下地經驗,驚心動魄的事情也遇見過不少,所以我完全可以想象,當時公子尋是在怎樣驚恐萬分的條件下,出於求生的本能,不由自主地運起他那隻鬼手,拼盡全力地拍向朝他撲過來的鬼屍。
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作出這樣的反應都是出於本能,並不奇怪,但是它的效果就太讓人震驚了。這小孩真的讓人匪夷所思。
這具鬼屍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特徵。有人在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一段故事時,給這一特點的解釋是:禿子家的先人原先也下過地,軍閥混戰那會子,他在孫殿英帳下混。孫殿英炸慈禧墓時,禿子家這先人也在。因爲熟門熟路,禿子家這位老盜墓賊是第一個進慈禧墓的。他在所有人都還沒進來的時候,偷偷藏了一顆價值連城的養屍珠。這之後,他就不敢再在軍營裡混了,帶着那顆稀世珍珠,逃到了粵北的這個小村子裡。後來臨死時,他就偷偷把這顆養屍珠含在嘴裡。禿子他們不知道,把含着養屍珠的老盜墓賊給葬在了這雞冠穴上。
所謂養屍珠,顧名思義,其功效就是能讓屍體長時間內不但不腐,而且還能保持生氣。不過,這種珠子據傳竟有雌雄之分,雌珠男用,雄珠女用,如果用錯,百分之百屍變。慈禧用的,肯定是雄珠沒錯,禿子家這先人不懂這個,居然自己用了,所以兩年後就化成了鬼屍。幸好還只是兩年多,時間要是再長點,恐怕公子尋就算長上十隻鬼手也對付不了。
公子尋掉下去後,被這鬼屍逼上了絕路,慌亂間一鬼掌砸在它胸口,鬼屍嘴巴被震開,養屍珠一掉,鬼屍的屍魂也守不住,活勁就沒了。但撿金師傅開墓後,並不見有那顆珠子。這一點傳言中有兩個版本,一個是說撿金師傅動了手腳,另一種則稱珠子已經被三隻手的鬼娃子公子尋順手撿走了。
公子尋的故事因爲在民間傳久了,有部分地方被添枝加葉,已經讓人難以置信。
講完這個故事之後,接下來就該講正題了。算起來公子尋也該有二十歲了,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話說當天我答應公子龍讓公子尋跟我和老千一起去下地後,公子龍說第二天就把公子尋給我們帶來。我也是幾年前見過他,老千就更不用說了,因爲我們經常在外面,回來了也是深居簡出,所以連面都沒見過。
過幾天就是清明瞭。以前的清明一般都沒停沒歇地下雨,今年卻怪了,到處都在鬧旱災。
我們這次暫時商定是清明這天動身。按理說,清明這天到處都打醮掃墓,墳地裡到處是人,怎麼能在這時候下地?其實並非如此。清明節交通繁忙,忙了就亂,對於身上揹着裝備的土爬子(我們村就這麼叫盜墓者)來說,越亂就越是安全。要是平時,警察看得嚴實得很,出入車站別提有多危險。清明出行,有這點好處。
清明下地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名正言順地靠近墓地。這時候只要帶上一紮香火、幾疊紙錢,就可以到任何墓地去,就算扛上鋤頭背上相機去勘察也沒人會說什麼。另外一個好處就是真動土了,形跡也容易隱藏。墓地一般都是在山上,山上那些樹種子草種子滿世界飄,落到有泥的地方就能長,所以墳頭也經常會長草。每到清明時節,掃墓的後人都會把這些草鏟了。草是清理掉了,但泥也露出來了。所以打了盜洞得手出來後只要填上點泥就能把什麼都掩蓋掉,即使有新鮮的動土痕跡,也沒人會懷疑。
至於有人掃墓影響我們土工作業,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下地一般都是白天勘察,晚上才動手。掃墓的都是在白天。他們在我們勘察時幫助我們掩蓋身份減少懷疑,但是晚上又不出來給我們搗亂。所以說,選在清明出行,是絕對明智的。
盜墓活動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咱們土爬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自己找墓穴自己打洞下去把明器扒出來,然後自己找門路賣了。另外一種就是給人打工,也叫“支鍋”——別人給你修路造橋,然後把你送到墓地上讓你去廝殺。說明白點就是某個老闆(古董走私商)找到幾個土爬子,把古墓的位置、工具、行程路線、嚮導等都給你弄好,你只要帶人去到古墓裡把明器弄出來,別的就什麼都不關你事了,工錢說定多少事先就給你,成不成都得給,但裡面出來的東西卻全部都得歸那老闆,說白了,就是給老闆打短工。
粵北大墓不多,但粵北老闆多。因爲有市場需要,所以粵北土爬子也不少。比如我和老千就是,公子尋也即將是了。粵北境內的盜墓業以“支鍋”爲多。原因比較不好說出口,因爲咱們粵北的盜墓,水平不怎麼高,單槍匹馬自己搞,說不定哪天就躺裡面自己也成文物了。沒辦法,就得結成一個團隊,才能搞出點名堂來。
比如說老千跟我就是“支鍋”時認識的。老千不是我們當地人,一起“支鍋”多了,就熟了,後來他到我們村裡玩過一次,覺得我們鄉下住着挺愜意,就在這裡買了處房子,有空就到這兒來住了。
這次“支鍋”一共是三個人,老闆姓熊,熊老闆到現在只找了兩個人,他的意思是剩下那個讓我跟老千自己物色,反正交道打多了,他也信得過我們倆。
這次“支鍋”的墓,據說是一個大富商的墳塋,地點在粵東,潮州境內。富商的資料熊老闆已經給我,古墓的位置和周圍地理環境的資料他也已經弄到,正給我們寄來。
這個古墓所處的地形有些特別。具體怎麼特別,現在說了也沒說服力,因爲我沒去過,等我去了見到再說出來,那就比較可信。我只能說,這是個型古墓。
老千來了,走得心急火燎,一看就是有要緊事。這人就是霹靂火的性情,屁大點兒事也像老孃得了心肌梗死就要嚥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