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明白了,這件事和自家二小姐沒有關係,就是這張廚子和他的妻子十有八九是一對雌雄大盜。
江漢不想難爲小孩子,收起這三張告示,擡腿便要走。
小男孩卻叫住他:“能給我留一張嗎?”
江漢一怔,卻聽小男孩繼續說道:“那上面有我娘。”
反正這三張告示是一樣的,多一張少一張無所謂,江漢抽出一張還給小男孩,轉身便走了出去。
幾天後,趙時晴一行進入樑地,趙時晴借了甄五多的侍衛,將她在路上寫好的信送往王陵。
大哥是樑地之主,有些事要提前告知。
接着,她便帶着她的小分隊,連同崔三少和甄五多前往阜雲縣。
路途剛走一半,那名送信的侍衛便追了上來,帶來了趙廷晗的回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個字:知道了,早點回家。
趙時晴心中暖暖,回家,這兩個字真好,雖然現在樑王府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崔榮,你是父母官,所謂愛民如子,可你卻連親兒子都要傷害,你這樣的人,不配爲官。
本姑娘帶着你兒子,收你來了!
阜雲縣行政歸屬於常微州管轄,常微州因常微湖而得名,地理獨特,是整個樑地水域最多的地方。
而常微州則隸屬於雲城府。
阜雲縣雖然屬於常微州,但卻與常微湖相距很遠,三面環山,慕容琳琅的老家就位於阜雲城外不遠的伴山村。
而阜雲縣前幾年出過一個大案,也讓這個小小的縣城臭名遠揚。
阜雲縣裡有個姓王的富商,早年是個馬販子,靠着販馬起家,後來大雍朝對馬匹的管理日漸嚴格,販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就回到阜雲縣。
不久之後,王大戶便開起了阜雲縣最大的花樓,這家花樓有多大呢,去過樑都的人都說,這家花樓的規模比起樑都也毫不遜色。
花樓不但大,而且花娘也個個都是色藝出衆,可想而知,小小的阜雲縣根本供不起這麼大的花樓。
一個月後,阜雲縣又開了一家大賭坊,接着,便有從常微州以及其他地方來的客人,紛紛開到阜雲縣,一是尋芳問柳,二是賭個天荒地老。
外地的客人多了,也帶動了其他產業,比如客棧酒樓當鋪等等。
接下來整整五年,阜雲縣成了樑地有名的銷金窟。
直到有一天,老樑王(趙時晴養父)的儀仗從樑都的大街上經過,忽然斜次裡衝出一箇中年人攔轎喊冤,就此掀開阜雲縣這場繁華背後的黑暗。
在這五年裡,王大戶逼良爲娼,官商勾結,強取豪奪,殺人滅口。
老樑王命人徹查,最終查明常微知州、阜雲知縣,以及雲城府衙裡的官員,上上下下共計十人,都在王大戶的生意中佔股。
王大戶賺來的銀子,只有三成是自己的,餘下的都是這些人的。
這件案子從攔轎喊冤到塵埃落定,歷時整整一年。
雖然佔股的官員只有十人,可是涉案官員卻有幾十人,而常微州和阜雲縣更是全軍覆沒,雲城知府衙門也受到很大影響。
崔三少的父親崔榮,是在這個案子發生之後調到阜雲的第二任知縣。
當年趙時晴在阜雲見過的那位是第一任,那位只待了一年便調走了,接任的便是崔榮。
雖然中間隔了一任,但那位來後主要是來爲前面的案子做善後的,善後之後,他便被調走了。
所以崔榮接任時,衙門裡並沒有完全理順,而阜雲也扔然算是爛攤子了,因爲大花樓和大賭坊被連根拔起,那些依此生存的店面也關門大吉,原本富裕的縣城如今一片蕭條。
如果還能有更好的選擇,崔榮不會來阜雲,然後,他沒有選擇了。
崔榮在原本的那個縣任知縣時,那個縣發生地動,因爲這場地動,死傷近百人,倒塌房屋無數,而崔榮不但沒能在第一時間進行救災,而且還在安置災民這件事上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如果不是花了大把銀子,他即使不被治罪,這個官位也保不住了。
因此,他坐了一年的冷板凳,又花了一大筆銀子,最後終於來到了阜雲縣。
可他到了阜雲縣後也不順利,好不容易適應下來,卻又因爲一宗案子,被罰了一整年的俸祿。
這宗案子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宗叔伯侵產案。
父親死了,留下寡母和兩個兒女,兒子當時只有八歲,但是姐姐很能幹,十五歲便出來做生意,不但把父親留下來的一家鋪子發展成三家,還起了大宅子。
爲了孃家,姐姐直到二十五歲纔出嫁。
母親和弟弟不想讓姐姐受委屈,將其中一家鋪子給姐姐做陪嫁。
又因爲弟弟一心想要走科舉,對經商沒有興趣,母子倆商議之後,決定家裡餘下的生意也交由姐姐繼續打理,也就是說,以後弟弟只管讀書,餘下的那兩間鋪子每年收益的七成都是他們母子的。
這件事上,姐姐滿意,母親滿意,弟弟滿意,姐姐的婆家也很滿意。
然而,伯父和叔父不滿意了。
他們用長輩的身份,不允許給姐姐這麼多的嫁妝,更不允許出嫁女繼續打理家中生意。
弟弟雖然對經商沒有興趣,但是他還有堂兄弟,再不行,伯父和叔父也可以替他管理鋪子,哪裡輪得着出嫁女來管孃家的事。
最後這件事便鬧上公堂。
而崔榮是這樣判的,兩個選擇:一是姐姐若是還想管理孃家的鋪子,那就留在孃家做姑婆(因爲家中有男丁,所以不能招贅),百年之後由侄子爲她養老送終。
二是那家鋪子可以給姐姐做嫁妝,但是孃家的鋪子,她無權打理,弟弟不做生意,那就交給伯父和叔父好了。
弟弟是讀書人,當時已是童生,這個案子判下來之後,弟弟二話不說,就找到了他的同窗。
他這位同窗,有個表哥是新任的雲城知府做幕僚。
於是這件事便以崔榮意想不到的速度傳到知府耳中。
本來就是一件家庭財產的糾紛,剛好府衙裡有個官員辦差要路過阜雲,知府就讓他順路去看一眼。
說來也巧,那官員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家的寡母披頭散髮跪在衙門前面,說族中叔伯欺負他們孤兒寡母,而知縣不但不爲民做主,還逼着她家女兒退婚,所以她不想活了,她要撞死在這裡。
雖然那寡母后來被強制送回家了,但是這件事與通過這位官員,告知知府。
知府大怒,要知道阜雲剛出過官商勾結的大案,本就民憤未消,現在崔榮又鬧了這麼一出,如果那寡母真的死在衙門前,別說崔榮了,他這個知府也要受到牽連。
知府大怒,把常微知州叫過來訓斥了一頓,知州冤啊,他什麼都不知道,就捱了一頓排頭。
他又把崔榮叫過來,連罵帶嚇,最終就是那家人早已分家多年,且家有男丁,弟弟已經十八歲,已是一家之主,家中事宜由他做主。
於是姐姐帶着嫁妝順利出嫁,出嫁後繼續管着孃家的鋪子,寡母和弟弟衣食無憂,弟弟一心讀他的聖賢書。
而崔榮也從此在知府那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且,還被罰了一年俸祿。
前面有地動救災疏忽,後面又有判案不公,這兩件事便成就了崔榮十幾年如一日還是知縣的仕途。
這些事情,趙時晴初時是不知道的,而崔三少雖然知道一點,但也就只有一點而已。
在此之前,他甚至以爲父親是因爲太優秀了,才被人故意排擠抹黑,是的,這也是崔家人自己說的。
趙時晴一到阜雲,便去了慕容家,師祖慕容祥夫婦出去雲遊不在家,接待他們的是慕容家的二老爺慕容禮。
慕容禮以前是親衛軍的一名將官,後來因爲嚴重的風溼病這纔不得不卸甲歸田。
趙時晴問起崔榮崔知縣,慕容禮馬上便找人打聽,不到兩個時辰,便把這些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
崔三少羞得想要找個洞鑽進去,不到樑地,打死他也不會相信,他的父親不但不是一個好父親,而且也不是一個好官。
趙時晴沒有勸他,沒什麼好勸的。
不過,更讓趙時晴覺得有意思的是,阜雲縣裡竟然沒有人知道王姨娘是妾,甚至就連慕容禮也以爲崔榮是帶着夫人一起就任的。
崔三少氣得握緊拳頭,如果崔榮主動告訴別人,王氏只是自己的妾室,那麼外人又豈會把姨娘誤認爲夫人?
所以一切都是崔榮造成的。
也是,若是沒有寵妾滅妻,又哪裡來的殺嫡捧庶?
“我要告他,寫狀子,我要到樑都告狀!”
樑王在樑地有官員任免權,樑地的官員,雖由吏部任命,但是樑王想要罷了誰,是可以先斬後奏的,也不過就是事後補一道公文送到吏部而已。
也就是說,這些官員到了樑地之後,管理他們的便是樑王。
因此,崔三少要去樑都告狀。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趙時晴:“二小姐,你是樑地人,對樑都一定很熟吧,你一定知道要到哪裡告狀吧?”
趙時晴搖頭:“不熟,不知道。”
她看看沈觀月,又看看泥鰍,兩人一起搖頭,是的,他們好像的確沒有在崔三少面前,說起過趙時晴的真實身份。
所以這傻孩子,至今也不知道這位二小姐,其實是樑王府的二小姐。
趙時晴:“崔榮所犯之罪是謀反、謀大逆還是謀叛?”
崔三少搖頭,不明白趙時晴爲何會這樣問:“都不是。”
趙時晴看向沈觀月:“這題你會嗎?”
沈觀月點頭,做爲公主府的不孝子,他也是被強行灌輸過大雍律的。
“根據大雍律,凡子孫告祖父母、父母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所告不實,則處以絞刑。
你要告令尊,有證據嗎?如果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實,那你就要被判絞刑。”
崔三少怔住,是啊,他怎麼忘了,子告父,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讀過書的,他當然知道,他就是一時衝動,腦子進水了。
“那怎麼辦啊,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和王姨娘?我豈不是白死一場?”
趙時晴眯起眼睛:“想辦法唄。”
衆人沒有去住客棧,那樣目標太大,他們就住在了伴山村。
伴山村是個小村子,只有三十餘戶,住的都是給慕容家種田的佃戶,雖然慕容祥夫婦不在家,慕容禮也能把趙時晴一行安排得妥妥當當。
另外,慕容禮還把自己身邊的一名叫小武的長隨打發過來,這個小武,他姐姐家就在離縣衙不遠,開了一家小食鋪,縣衙裡的衙役經常光顧小食鋪,就連小武也和他們混得很熟。
次日,泥鰍和崔三少便出現在那家小食鋪裡,不多時,小武便帶着一個婆子走了進來。
這個婆子姓李,是後衙裡的粗使婆子,屬於縣衙的人,她男人是衙門裡的牢頭,她的兩個兒子都是衙役,還有個小女兒跟她一起在後衙裡做事。
來來去去三任知縣了,他們一家都還在。
泥鰍笑眯眯遞上一錠銀子,李婆子看泥鰍的目光比看親兒子還親。
“你問知縣夫人啊,哎喲,我就沒見過一大把年紀還這麼不要臉的,那天我親眼看到,她坐在知縣大腿上呢,嘖嘖嘖,哎喲,我說那知縣夫人呢,你們兩個怎麼還臉紅了,都是半大小子了,過不了兩年就要成親了,臉紅什麼啊。”
“知縣夫人和誰關係好啊,你們可問對人了,別人一準兒不知道。她有個好姐妹,就是城東那家當鋪裡的朝奉娘子,那朝奉娘子來後衙裡找她,每次都是鬼鬼祟祟,生怕讓人看見。”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一準兒想知道,就是吧,這件事可不一般.”
泥鰍又遞上一錠銀子,李婆子眉開眼笑:“這件事雖然不一般,可若是你們想知道,我也能告訴你們。”
“崔知縣剛來上任的時候,除了自家夫人和兩個女兒,身邊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我們都叫她表小姐,她是知縣夫人的侄女。
後來,那大姑娘就走了,當時說是回家去了。
可是你們猜怎麼着,就是上個月,我表姐新得了個大孫子,洗三時我去了,她家住得偏僻,我有好幾年沒去過了。
沒想到剛從她家出來,看到了那姑娘,她已經改了婦人裝束,那姑娘身邊還跟着一個婆子,那婆子懷裡抱着一個孩子,看那孩子的模樣,再算算她離開後衙的日子,嘖嘖嘖,哪裡是回老家,原來是躲在這裡生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