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長嶺縣主魏雅兒身價十萬兩!
乳孃關嬤嬤和丫鬟蘭蘭共計五萬兩!
三日內籌齊分別送往以下三個地址,全部現銀,若有銀票或官銀等同於無!
過時不候,第四日請於刑部燕大俠處領人!
保證不殺!保證不殺!!保證不殺!!!
送銀地址
魏大老爺拿信的手簌簌發抖,尤其是那三連“保證不殺”,更是字字如劍,刺得魏大老爺老淚橫流。
不是心疼可憐的女兒,更不是心疼銀子,而是心疼他自己。
信上寫的是“魏雅兒”,而不是“魏倩兒”,魏大老爺不信魏倩兒到了綁匪手裡還能自稱魏雅兒,她一定會說自己不是長嶺縣主魏雅兒,她只是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小小外室女。
魏大老爺不怪女兒,這是人之常情,換誰都會如此。
可是這綁匪卻仍然按照魏雅兒的價格要銀子,爲什麼?
當然是因爲已經洞悉魏大老爺的計劃了。
乖乖給銀子,人家就當不知道,被綁的就是魏雅兒。
你不給銀子,好好好,保證不殺,不撕票,咱們把人送給燕大俠。
爲啥不送到京衙,不送到錦衣衛,不送到大理寺五城兵馬司,或者不是直接交給刑部,而是指名道姓燕大俠?
當然是因爲燕大俠和姓魏的有仇,魏老夫人差點要了人家的性命,且,無論是麗太妃,還是寶慶侯府,或者是魏家,手眼通天,卻通不到燕俠面前。
趙時晴:燕俠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這世間多的是不平之事,還好有燕大俠。
趙時晴:謝謝啦姐夫,在這裡敬你一杯!
魏倩兒版本的魏雅兒價值十萬兩,物有所值。
那爲何關嬤嬤和蘭蘭兩個下人也值五萬兩?
別人或許有疑問,但是魏大老爺沒有。
當然是因爲這兩人都是知情者,關嬤嬤是鐵定要滅口的,蘭蘭暫時不滅口,是因爲魏倩兒還需要她,一旦魏倩兒在樑王府站穩腳根,蘭蘭是第一個要滅口的。
能讓魏大老爺準備滅口的人,五萬兩多嗎?不多!
三個人,十五萬兩,與魏大老爺的圖謀相比並不高。
對方沒有獅子大開口,但卻更令魏大老爺脊背生寒。
這十五萬兩,是他目前能在三日之內湊夠的數目。
窮家富路,何況魏家並不窮,魏家姐弟來京城之前,魏家拿出十五萬兩,存入萬金號。
這十五萬兩,五萬兩做打點之用,五萬兩是給魏雅兒的嫁妝,還有五萬兩則是留給他們的花用,說是給兩個人的,但其實魏雅兒有封號,有食祿,自從她被封爲縣主之後,她就用不到家裡的銀子,這五萬兩都是魏無病的。
在京城的這半年裡,打點賞賜花了一萬多,魏無病自己幹進去二萬兩,所以現在魏家存在萬金號裡的銀子還有十二萬兩。
魏大老爺進京帶了五萬兩,各種花用七七八八花了一萬兩,現在還有四萬兩。
和萬金號的銀子加在一起,就是十六萬兩。
對方開價十五萬,餘下一萬兩,足夠魏大老爺帶着他的寶貝死兒子迴歸故里。
對方不但算盤打得精,還有人情味,沒有吃幹抹淨,那一萬兩足夠魏大老爺一路上舒舒服服。
信上寫得明明白白,即使一毛不拔,對方也不會殺人,保證不殺,保證不殺,保證不殺。
十五萬兩銀子,魏大老爺拿得出來,可是卻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魏大老爺多麼希望對方說不給錢就殺人啊,隨信夾帶幾根手指頭不好嗎?
殺了吧,求求你們,把這三個人全都殺了吧!
魏大老爺無語問蒼天,老天爺爲何這樣對他,他前三十多年順風順水,最大的坎坷就是惟一的嫡子體弱多病了,除此以外,他過得不知有多好。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老天爺的親兒子,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啊!
魏大老爺終於知道,什麼是打碎牙齒和血吞,什麼是有苦說不出。
魏大老爺哭了,頭上懸着一把刀的滋味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魏雅兒丟了就丟了吧,死了就死了吧,不就是一個縣主之位嗎?樑王府的親事也沒有那麼好,又不是去做王妃,哪裡值得李代桃僵。
如果有賣後悔藥的該有多好!
魏大老爺問道:“這封信是什麼人送過來的?”
心腹的臉上寫着震驚:“燕子,是一羣燕子!燕子把信扔到小的面前,然後就飛走了!”
“燕燕子?你沒看錯,不是信鴿,是燕子?”魏大老爺不可置信,他只聽說過鴿子送信,還是第一次聽說燕子也會送信?
“沒錯,小的當時沒在意,一羣燕子飛過來,小的當時也沒在意,忽然就看到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就落在小的面前。”
心腹回想當時的情景,下意識地想去揉眼睛,當時他以爲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羣燕子已經飛走了。
魏大老爺倒吸一口冷氣,太詭異了,太詭異了。
對了,在老家時曾經聽人說起過京城烏鴉寫字的事,他是當成笑話聽的,認定這是以訛傳訛,便沒有在意。
可是燕子能送信,那麼烏鴉寫字又有何不可?
魏大老爺忽然察覺,他和京城犯衝,不,不僅是他,連同他的兒女,全都和京城犯衝!
他的三個孩子,死了兩個,丟了一個,而他自從來了京城,處處不順。
京城,克他,克他的子孫!
當然,魏大老爺是不會承認魏雅兒是他殺的,魏雅兒就是被京城剋死的。
想到燕子,想到烏鴉,魏大老爺感覺京城處處透着詭異。
魏無病好端端就被魏雅兒害死了,魏雅兒好端端就從地牢裡失蹤了,又好端端變成了瘋婆子,明明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卻又好端端地出了差錯,魏倩兒三人好端端就被人綁走了!
魏大老爺坐立不安,他恨不能立刻便逃離京城,這個鬼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可是不行啊,魏倩兒、蘭蘭和關嬤嬤,這三個暗雷還在別人手裡,隨時就能炸開,把魏家炸得片甲不留。
魏大老爺幾乎可以想到,這件事一旦被燕俠捅到皇帝面前,麗太妃也沒有用。
沒來京城之前,魏大老爺認爲麗太妃無所不能,真真就是魏家的大靠山。
來到京城他才知道,麗太妃除了一哭二鬧三裝病,沒有別的本事了。
想想也是,麗太妃若是有本事,怎麼就連個太后都沒能撈到?
媚惑不住老的,拿捏不住小的,兩代皇帝,她一個也哄不住,一大把年紀,卻還要拿出小媳婦那一套,才能換來她想要的。這樣沒用的麗太妃,哪裡護得住魏家?
且,麗太妃的孃家原本只是魏家的旁支,她對魏家的歸屬感遠不如魏老夫人。
可是魏老夫人因爲朱玉那個不孝孫,一身狼狽。
魏大老爺越想越是心累,他不能一走了之,他必須要把那三個該死的東西贖回來。
魏大老爺已經認定,魏倩兒不僅說出了自己的身份,還把那個計劃也全都告訴了對方,否則也就不會有那樣一封保證不殺的勒索信了。
她說出自己的身份,魏大老爺可以理解,但是她把計劃合盤托出,魏大老爺便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
“難怪外室子爲禮法不容,這外室子就是上不得檯面,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雅兒已經瘋了,也把魏家的榮辱記在心中,隻字不提自己是魏家女,反觀這魏倩兒,爲了活命不惜出賣我這個父親,出賣整個魏家!該死,該死啊!”
心腹默默低下頭,藏起眼底的不屑。
你殺魏雅兒時,可沒有覺得她有這麼好。
魏雅兒還在地牢時,你就寫信讓魏倩兒進京了,那時你可沒覺得外室女比不上嫡女,你不是一直都覺得魏倩兒乖巧懂事,遠遠勝過魏雅兒嗎?
可是心腹不敢說。
魏大老爺發泄了一通,還是拿出萬金號的牌子,讓心腹悄悄去給萬金號打招呼。
萬金號裡有十二萬兩,對方不要銀票只要現銀,十二萬兩現銀,哪怕是萬金號,也不會隨時都能拿得出來。
這件事,還要悄無聲息地進行,不能傳出去。
心腹去了萬金號,萬金號看到牌子,給出了期限,如果是銀票,現在就能拿出來,但是要現銀,那要兩日之內,十二萬兩現銀準備到位。
聽到萬金號承諾兩日之內,魏大老爺鬆了口氣。
不愧是萬金號,兩日內就能湊齊十二萬兩的現銀。
魏大老爺又從隨身帶的銀票裡數出三萬兩,送到相應的銀號兌銀子,三萬兩也不是小數目,魏大老爺又不想引人注目,三萬兩分成多次,由不同的人去銀號兌換,用了整整兩日,方纔全部兌現。
人的悲喜不能相通,沒有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同一片時空,同一個京城,魏大老爺心力交瘁,甄五多和趙時晴這對祖孫,正在葡萄架下,晃着腳丫喝着涼茶。
趙時晴:“外公,那十二萬兩給出去了嗎?”
小老頭:“給了,十二萬兩呢,老多了,心疼死我了,這兩天咱家要省着了,少花點。”
趙時晴:“別人的銀子,您心疼啥?”
小老頭:“錢能生錢,別人的銀子放在咱家銀號裡,還不是給咱家生錢?現在取走了,就不能生錢了,你說心疼不心疼?”
趙時晴:“沒事,轉一圈又回來了,在我手裡和在您手裡沒區別。”
小老頭:“區別大着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拿這筆銀子幹啥用,你啊,都讓那個臭小子給帶壞了,唔唔唔,心疼死我了。”
小老頭西子捧心,打雷不下雨。
趙時晴連忙起身摘了一顆葡萄塞進他嘴裡,小老頭嚼吧嚼吧吐出一口皮:“下次洗洗。”
寶貝大孫女投喂的葡萄真甜!
那十二萬兩銀子,本來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大孫女用在水災的百姓身上,玉竹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
不愧是他和玉竹的後代,既有他的俠義,又有玉竹的善良。
還得是親生的,隔輩親生的也一樣!
他那一大羣野兒子乾兒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一個親生的!
小老頭洋洋得意,他和玉竹的基因就是好,太好太好了,優秀!
魏大老爺終於把十五萬兩現銀湊齊了。
裝銀子的箱子堆了整整一間屋子,每一箱都能把魏大老爺活活壓死。
他嘆了口氣,心疼嗎?
當然心疼,可是用這些銀子換回那三個該死的賤人,還是值得的。
魏大老爺暗暗發誓,只要把那三個賤人贖回來,他定然親自動手,把這三個賤人剁成肉泥!
死,全都死,必須死!
這三個人活着的每一天,透支的都是他的銀子他的命!
所以,不能留,什麼縣主,什麼樑王府,魏大老爺不要了,和家族的興亡相比,這些全都不算什麼,只要魏家不倒,只要他不倒,這些失去的遲早還能回來。
傍晚時分,晴轉多雲,三更之後,月亮遲遲沒有爬上來,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也不見星。
拉着魏無病棺槨的馬車就在此時出城了,同時還有十幾駕蓋着油布的馬車。
魏大老爺連同魏家的族人也在馬車上,守城門的旗手衛看到這麼多馬車,吃了一驚,魏大老爺讓心腹遞上牌子,連同一包銀子。
“怎麼晚上出城?”
“唉,這是請高人給看的時辰,我家公子的棺槨必須要在這個時辰上路,勞煩軍爺大晚上開城門,這是一點心意,我家大老爺請軍爺們吃宵夜的。”
這是魏府的馬車,魏家是麗太妃的孃家,更何況,車上還是魏大公子的棺材。
旗手衛自是不敢阻攔,城門打開,魏家的馬車魚貫而出。
車隊上了官道,一路前行,走出十餘里後,在一個岔路口分成四路。
拉着棺材的去了一處莊子,這是魏老夫人的陪嫁,沒錯,就是魏老夫人遇到蛇的那處莊子。
而另外三隊則按照那封信上指定的地址,將銀子分別送了過去。
魏大老爺親自守着兒子的棺材,在莊子裡提心吊膽。
兩個時辰後,派出去的馬車紛紛回來,魏大老爺依然提着一口氣,雙眼瞪得像銅鈴,不敢懈怠。
又過了一個時辰,心腹也回來了。
“大老爺,小的挨個地方查看,這三處的銀子全都被人擡走了。那些人穿着夜行衣,動作迅速,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