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侯爺走後,莊子裡恢復了以往的安靜。
魏老夫人本就不是一個性情和順的人,生病之後,脾氣比以前更大,她就像是一個快要被怨氣撐破的鞠子,隨時都會炸開。
莊子裡上上下下大氣也不敢出,走路也要小心翼翼,生怕弄出聲響,招來魏老夫人的責罰。
就連挺着大肚子的軟軟,在這位老夫人面前,也縮成鵪鶉,避之不及。
今天軟軟好不容易盼來了朱侯爺。
朱侯爺是誰?
那是她的情郎,還是她的金主!
軟軟做夢都想有朝一日抱着兒子風風光光嫁進寶慶侯府。
所以看到久未露面的朱侯爺時,軟軟表現得激動了,於是她便被兩個婆子像拎小雞一樣,華麗麗地拎走了。
看在她是雙身子,婆子們不敢對她如何,只是把她帶回她住的小院,從外面上鎖,等朱侯爺走了再放出來。
在婆子們眼中,這位軟姨娘身份尷尬,說她是姨娘吧,連妾書都沒有,老夫人可沒說過要給她名份。
何況,莊子里人的都知道,這位以前就是出來賣的,運氣好,懷了侯爺的種,這纔有機會跟着老夫人來了莊子。
有那些跟着魏老夫人從魏家過來的老人兒,這種事情聽多見多了,早就心裡有數,這位軟軟姨娘,十有八九是沒有機會擡進侯府的,生下孩子也就被打發了,若是她腦子聰明的,可以趁機多要點銀子,大戶人家在這種事上不會吝嗇,只要她嘴巴夠嚴,下半輩子也能吃穿不愁。
可若是這位是個拎不清的,誤以爲可以靠着這個肚子就能搖身一變,成爲侯府裡的主子,那就是找死。
母憑子貴是個好詞,卻不適用於所有人。
後宮裡的女人憑着兒子,一躍成爲四妃之一,這是母憑子貴;
皇后娘娘熬死皇帝成爲太后,這是母憑子貴。
這京城的大戶人家,可沒有過花娘母憑子貴的先例,朱侯爺若真把軟軟擡進府裡,他自己無所謂,老夫人也決不會答應。
因此,莊子裡的人背地裡沒少蛐蛐,軟軟聽到也裝不知道。
從她出來賣的第一天,她就豁出去了,讓她生兒子還想甩開她,可以,哪怕是死,也要咬下一口肉來。
此時此刻,軟軟正在自己院子裡生悶氣,那個老棺材瓤子還有臉嫌她噁心,在她身上唿哧時怎麼不噁心了?
軟軟越想越氣,忽然,有什麼東西蹭在她的腿上,她低頭去看,看不到,肚子太大,她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腳了。
她調整姿勢,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看到那個正在蹭着她撒嬌的小東西了。
是一隻貓!
橘貓!
很胖的橘貓!
金光閃閃的橘貓!
“哎喲,這可是吉兆啊,老天爺都在告訴我,我這懷的是個金肚子!”
軟軟大喜過望,正想讓人去給這隻貓拿吃的,卻見侍候她的丫鬟跑了過來,手裡還拿着一根雞毛撣子。
“哪裡來的野貓啊,滾,快滾,再不滾我就打死你!”
橘貓嚇得瑟瑟發抖,滋溜一下鑽進了軟軟的裙子裡,它的動作迅速又絲滑,丫鬟手裡的雞毛撣子來不及收回,便抽到了軟軟的小腿上!
好險,差一點就打到肚子上了!
即便如此,所有人也全都嚇了一跳。
軟軟發出一隻歇斯底里的尖叫,接着,她就像瘋了一樣撲向那個丫鬟:“你想打死小公子嗎,你這個心狠手辣的賤人,我和你拼了,你有種就打死我,打死我!”
她早就看這個丫鬟不順眼了,仗着是老夫人身邊的,從不把她放在眼裡,連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那丫鬟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就被軟軟撲倒在地,軟軟順勢騎了上去,朝着那丫鬟拳打腳踢。
平時侍候軟軟的只有這一個丫鬟,若是平時,院門敞開着,外面路過的人聽到動靜,至少會進來看看。
可是今天,院門被鎖上了,那兩個拿着鑰匙的婆子不來開門,外面的人即使聽到動靜,也進不來。
軟軟身子笨重,行動遲緩,按理說她不是這丫鬟的對手。
可那是兩個人全都站着的時候,現在丫鬟被她壓在地上,形勢便完全扭軟。
她就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得那丫鬟透不過氣來,動彈不得,別說還手了,就連想要捂臉自救都不行。
軟軟一頓武力輸出,累了才收手,那丫鬟已經被她打得奄奄一息,連救命都喊不出來了。
軟軟這才心滿意足,她啐了一口,抱着肚子從丫鬟身上下來,像踢死狗一樣踢了一腳:“少裝死,離死還遠着呢。”
可那丫鬟卻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該不會真讓我給打死了吧?”軟軟小心翼翼伸手去探丫鬟的鼻息,見她還有氣,這才鬆了口氣。
“賤人,還敢裝死!”
她踢了那丫鬟一腳,便扭着肥碩的腰肢,進屋歇着了。
她是孕婦,這番用力讓她覺得很累。
她剛剛進屋,地上的丫鬟就睜開了眼睛,剛剛她的確是在裝死,她想嚇嚇軟軟,沒想到這賤人甚至懶得多看她一眼。
丫鬟覺得很委屈,她哪點比這些狐狸精差了?
她以前是老夫人屋裡的,從小到大看着侯爺和世子出出進進,也看着他們換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他們卻從來也沒有留意過她,這讓她很難過。
時間長了,她平等得仇視朱侯爺和朱玉的每一個女人。
你說她有多愛那對父子吧,也沒有,她知道那對父子不是好人,可是連這種壞坯子都不看她,這就讓她很忿怒了。
然而她只是一個丫鬟,她的憤怒也只能藏在心裡。
好不容易她面前出現了軟軟,這是一個處處比不上她的女人。
當然,若是單論容貌,懷孕之前的軟軟比她美貌不知多少倍,但是她沒有見過,她見到軟軟時,軟軟已經是個發福長斑的孕婦了。
所以丫鬟心裡更不平衡了,就這麼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賤女人,竟然也配給侯爺懷孩子,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
這幾個月來,她沒少欺負軟軟,不過也只是表現在態度和口頭上,卻從不敢像今天這樣,當着軟軟的面就拿着雞毛撣子喊打喊殺。
她哪裡是要打貓,那分明是要打軟軟。
之所以今天膽子這麼大,還是朱侯爺讓婆子把軟軟拎回來。
看到了吧,侯爺終於看透這個賤人了。
她的雞毛撣子朝着軟軟揮舞,不過真的打在軟軟身上卻是個意外,她也只是想要嚇嚇軟軟而已,沒想過真的打了過去,軟軟懷着侯爺的孩子,哪怕那孩子是個賤人生的,也是侯爺的種。
丫鬟躺在地上,軟軟已經進屋了,丫鬟知道,軟軟肯定會把今天的事嚷嚷出去,老夫人知道了,不會輕饒她。正在這時,她忽然覺得耳朵有點癢,接着她便聽到不同於人類的呼吸聲,她扭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貓眼!
是那隻賤貓!
今天的事,全都是因爲這隻貓而起!
“該死的貓,看我不打死你!”
丫鬟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雞毛撣子,便要去打那隻貓。
那隻貓又怎會老老實實等着捱打,看她掄着雞毛撣子打過來,便在院子裡狂奔。
它跑,她追,它插翅難飛!
丫鬟追着它,在院子裡跑了幾圈,累得氣喘吁吁,一低頭,那貓竟然跑到她的腳邊,正仰着圓腦袋看着她。
她擡腳去踹,那貓嗖的一聲竄了出去,丫鬟一腳踹空,用力過猛,一個劈叉坐在了地上。
若是練家子,這是基本功,不算什麼。
可這丫鬟不是練家子,這一下子拉到筋了,疼得她發出慘叫,卻是站不起來了。
接着,她便眼睜睜看到不知從哪裡鑽出一道苗條的身影,閃身進屋。
不對不對,這人看着苗條,可其實穿的粗布短打,這是男人,是個男人!
丫鬟想要大聲疾呼,她看到軟軟的野漢子了,光天化日,他們在屋裡苟合!
可是丫鬟不敢喊,她怕把那野漢子嚇跑,可是她又站不起來,只能忍着劇痛,兩手使力,支撐着身子往門口一點點挪動。
大胖看着身殘志堅的她,傷心地舔舔自己的爪子。
“喵~”
丫鬟惡狠狠瞪它一眼,死貓,你等着,等我收拾了那個賤人再來收拾你!
丫鬟終於挪到門口,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拍大門,她原本還擔心拍門聲會驚擾屋子裡的姦夫淫婦,可是說來也“巧”,她的手還沒有拍到門上,便聽到外面開鎖的聲音。
拿鑰匙的婆子一邊開門一邊在心裡嘀咕,若不是無緣無故被一隻不知從哪裡跑來的野貓撓了一把,她追貓追到這裡,差一點就忘了過來開門。
侯爺沒讓上鎖,老夫人也沒讓,上鎖是她們兩個自己拿的主意,還不是擔心軟軟再跑出去礙了侯爺的眼,惹得侯爺不高興嗎?
現在侯爺走了,再不把鎖頭打開,讓老夫人知道,捱罵的還是她們。
誰讓人家懷着侯爺的種呢。
婆子開了門,一低頭便看到坐在上的鼻青臉腫的丫鬟。
丫鬟顧不上解釋自己爲何會坐在地上,朝着屋裡的方向指了指,壓低聲音:“那個賤人正在屋裡偷人,你快讓人來捉姦!”
婆子嚇了一跳,眼裡的興奮只閃了一下便熄滅了。
那是侯爺的女人,這奸是說捉就能捉的嗎?
捉吧,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怪罪,不捉吧,那是真的癢,從心到手的癢。
“你看好了,別讓姦夫跑了,我去稟告老夫人。”
婆子轉身就往老夫人住的院子跑去,她跑了,可是丫鬟等不及了,好在這會兒門已經打開了,很快有人路過,丫鬟說了軟軟與人私會的事,那是個愣頭青,立刻精神百倍。
先前的婆子好不容易跑到老夫人的院子裡時,那羣人已經撞開了軟軟的屋子。
屋裡除了軟軟以外,只有一隻貓。
丫鬟指着那隻貓尖叫:“是它,就是它!”
衆人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她,軟軟的姦夫是隻貓?
軟軟得理不饒人,她一把拉起那個丫鬟:“你先是打我,現在又往我身上潑髒水,走,咱們到老夫人面前評評理!”
魏老夫人剛送走兒子,晦暗的心情因爲兒子的到來也晴朗了許多。
難得好心情,魏老夫人便在院子裡走了幾圈,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還需要繼續鍛鍊。
可是這難得的歲月靜好很快便被打破,先是那婆子來稟告,軟軟與男人在屋裡私會,她正準備讓人過去看看,門外便響起一片囂鬧聲。
軟軟扯着一個丫鬟來了,說那丫鬟打她還污陷她。
軟軟不是大家閨秀,她撒起潑來那是直追村口老太太的程度,她挺着大肚子不能躺地打滾兒,於是便索性走到老夫人面前,直挺挺倒在老夫人身上,重重地把老夫人壓在身下!
軟軟被送回小院,誰也沒有看到,老夫人的頭髮和身上,多了一些粉末,抖了抖,便肉眼看不到了。
老夫人又叫了大夫。
大夫給老夫人診了脈,沒什麼大事,就是差點被軟軟壓斷骨頭。
大夫給魏老夫人開了安神湯,讓她好好休息。
於是一碗安神湯下肚,魏老夫人終於睡着了。
魏老夫人屋裡,夜裡一般會有四個值夜的,一個二等丫鬟,兩個三等,一個婆子。
今天值夜的二等丫鬟名叫福嬌,她的阿奶是魏老夫人的陪嫁丫鬟,福嬌是府裡的家生子。
做爲二等丫鬟,值夜也不是真的睜眼到天明,她睡在老夫人屋裡,但是睡得很輕,一點動靜便能醒過來。
現在,她醒了。
她聽到有沙沙聲傳來,接着,那聲音似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福嬌睜開眼睛,將燈撥亮,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蛇,很多蛇,不知從哪裡鑽進來的蛇,正朝着老夫人的牀榻蠕動!
福嬌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驚叫,外面值夜的三個丫鬟婆子正在打盹兒,被驚醒後便跑了過來,卻被這些蛇嚇得不敢動彈。
外面沒有蛇。
其他屋子也沒有蛇。
這些蛇穿堂過室,直奔老夫人的牀榻而來。
福嬌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
不知是隔得太遠,還是魏老夫人喝了安神湯後睡得太死,哪怕福嬌喊破嗓子,魏老夫人還是呼呼大睡。
而那些蛇,已經爬上了魏老夫人的牀榻。
“去叫人,快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