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紀大娘帶着槓頭過來做飯,剛到衚衕口,便被人叫住:“這位大嬸,請問你是住在這裡嗎?”
大嬸?
紀大娘皺起眉頭,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人,一臉老褶子,比她爹都老,還敢叫她大嬸?
“你管誰叫大嬸呢,我啥時候有個你這麼老的侄子?”
那人這怎麼還罵人呢。
“大姐.”
“誰是你大姐?“
“大妹子!”
紀大娘翻個白眼,總算有點家教了,年紀一大把,怎麼就四五六不懂呢。
“啥事兒?”
“你住這兒,一準兒知道咱們這兒有位讀書人,個子挺高,眉清目秀,對了,出手也挺大方。”
紀大娘沒好氣:“沒有這人,你記錯了。”
“怎麼可能記錯呢,轎伕都說了,那人就住在這裡。”
紀大娘恍然大悟:“你說的是孫少爺吧,咋地,打聽朱舉人家裡有多少錢,想去偷啊?”
“孫少爺?”那人自動忽略了最後兩句,他最怵頭的就是京城這些嬸子大娘們,你說她們嘴嚴吧,就沒有比她們嘴更快的了,你說她們嘴上沒有把門的,她們警惕性可高了,動不動就把細作、奸細掛在嘴上。
說什麼來什麼,紀大娘問道:“你打聽孫少爺做什麼?我知道了,孫少爺的舅舅是戍邊的武將,你該不會是韃子派來的細作吧,來人啊,抓細作!”
槓頭:“汪汪汪!”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好幾個老太太:“細作,有細作!紀妹子,你等着,我回去拿鑼!”
紀大娘:“咦,你跑什麼?說你呢,那個細作,你別跑!”
甄五多正坐在院子裡和三千兩聊天,聽到外面吵鬧,小老頭立刻拿上馬紮和小茶壺跑出來看熱鬧,可是他晚了一步,熱鬧已經散了。
小老頭遺憾不已,感覺他那五十兩銀子一兩的新茶都不香了。
“紀妹子,你不講義氣啊,有熱鬧也不讓槓頭進來叫我,”
紀大娘怪不好意思的,她也沒想到那人跑得那麼快啊。
“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一個生瓜,打聽書生,還是個出手大方,個子很高的書生,咱們這片兒的書生就五個,你家的小野,我家那個討債鬼,還有金舉人家的那兩個,再有就是孫少爺了,可若是出手大方個子又高的,那就只有孫少爺了,你家小野才八歲,金舉人家的那兩個一個十一,一個九歲,我家那個倒是十五了,可是個子也不高啊,他要找的,不是孫少爺還能是誰。”
甄五多心道,人家找的是書生,不是隻有學堂裡唸書的才叫書生,金舉人四十多了,那也是書生。
不過,他猛的想到了一個人。
就那天,蕭真那個不孝子,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的羊角風,打扮成書生的樣子跑過來氣他。
沒錯,那小子平時不那樣穿,就那天,穿了一身書生袍,還買了好多糖果,那些糖果直到現在還沒吃完,這在別人看來,可不就是出手大方嗎?
莫非那人要打聽的是他老人家的不孝子?
“那人長什麼樣?”小老頭問道,找那不孝子找到這裡來,夭壽啊,那不孝子若是連累了他的寶貝大孫女,看不扒了他的皮!
紀大娘:“年紀不輕了,那臉老得像榆樹皮,說的是官話,不過,一聽就是外地來的,咱京城就沒有這麼沒臉沒皮的人。”
甄五多,得,又來了。
“外地人在京城住了幾十年的,那可多了去了,那你說,人家是京城人,還是外地人?”
紀大娘:“當然是外地人,不論住多少年,他都是外地人。”
甄五多:“那你說皇家是京城人還是外地人,太祖爺進京時都四十了,祖上也不是京城的,對了,祖墳也沒在京城。”
紀大娘:“哎喲,我說老爺子,你這不是擡槓嗎?那太祖爺能和咱們小老百姓一樣嗎?天下都是他的,京城也是他的,都是他的。”
小老頭
“我不和你吵,槓頭,來,我給你拿肉乾吃。”
紀大娘去廚房,小老頭帶着槓頭去了後邊的院子,一揮手,一名護衛從房頂跳下來。
“去查查,誰在打聽書生。”
護衛剛走,趙時晴就跳了出來:“外公,什麼書生啊?”
小老頭沒有瞞她,這事他必須要告訴他的寶貝大孫女,讓她知道,蕭真那小子又惹事生非了,把人都招到家裡來了。
能挑撥離間的機會,小老頭決不放過。
趙時晴也覺得,那人口中的書生就是蕭真。
可惜今天來的那人,被紀大娘嚇破膽,跑得太快,護衛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人。
不過,這件事讓大家提高了警惕,京城藏龍臥虎,必須小心謹慎。
但是從這天開始,時不時就有人在衚衕附近轉悠,護衛暗中抓住一個,問是誰讓他們來的,那人先是不說,被護衛捧了一頓,便說了實話。
護衛很快便查到一人,那人姓李,是一家糖果鋪子的掌櫃,就是他讓人盯着這裡,如果看到年輕書生,務必查出是哪家的親戚。
是的,李掌櫃花了銀子,從里正那裡查到甜井衚衕裡各家各戶的情況了。
那天紀大娘說的那位孫少爺,的確滿足這些條件。
書生、年紀、個子高、清秀、出手大方。
可是李掌櫃親自看過,孫少爺並非那天買糖果的那位客人。
而住在甜井衚衕的其他人家,全都沒有符合這些條件的。
所以李掌櫃懷疑,那位客人並非住在這裡,而是這裡某戶人家的親戚。
可是他沒有辦法,只能用這種笨法子,讓人在這裡守株待兔。
聽說背後之後居然是一位糖果鋪子的掌櫃,趙時晴便想到那天蕭真帶來的那些糖果。
趙二小姐吃過見過,一看就知道那些不是普通糖果,那天她只顧着和小老頭吵架,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問護衛:“查到那家鋪子的底細了嗎?東家是誰?”
護衛沉聲說道:“屬下查清楚了,那家鋪子是孟家的產業。”
趙時晴想到了淑太妃,問道:“淑太妃的孃家?”
護衛搖搖頭:“是孝康孟皇后的孃家,那家鋪子原本是孟皇后的嫁妝鋪子,孟皇后薨逝後,鋪子就交還給孟家了。”
趙時晴想起來了,是啊,先太子妃就是姓孟。孟皇后姓孟,淑太妃也姓孟,外人都以爲她們是同宗,其實並非如此。
淑太妃的祖上是孤兒,被一個姓孟的乞丐收養,便也跟着姓孟了。
其後代出了有出息的子孫,家族便漸漸興盛起來,但至今也不過幾十年而已。
而孟皇后的孃家,卻是根基深厚的名門世家,祖上出過大儒,其家族更是能追溯到幾百年前。
由此可見,當年太上皇對孝康皇帝寄與厚望,孟皇后是太上皇以皇后爲標準,爲兒子精挑細選的妻子。
趙時晴怔怔一刻,忽然想起另一家鋪子。
那是一家古董鋪子,她曾經在那家鋪子外面,看到楊勝秋和慧明公主幽會。
“你再去查一下,孟家是不是把這家糖果鋪子給了慧心慧明兩位公主。”
古董鋪子是孟家給兩位公主的,說不定這家糖果鋪子也是。
如果糖果鋪子現在屬於兩位公主,鋪子裡會有那些市面上買不到的糖果,便說得通了。
消息很快便傳了回來,孟家的確把這家鋪子在內的幾家鋪子,留給兩位公主做嫁妝。
孟皇后沒有留下子嗣,孟家想來也是想讓兩位公主能夠感念孟皇后的恩情,逢年過節,逢年過節,爲孟皇后上炷香。
趙時晴自言自語:“原來這鋪子真是那兩位公主的,慧明公主去了慈恩寺,可能這輩子也不能出來了,這鋪子的主人,如今就只有慧心公主一個人了。”
護衛查到李掌櫃是孟家的人,趙時晴並不認爲調查蕭真是孟家的主意。
別看孟家是名門望族,可是樹大分枝,越是這種大世家,內部便越是複雜,各房各院爭鬥不休那是常態。
否則爲何孟皇后要把蕭嶽託付給佳宜長公主,而不是自己的孃家?
長公主府是佳宜長公主當家作主,別看她恨不能粘在蕭駙馬身上,可是她說一,蕭駙馬決不會說二,她把蕭嶽抱回來養着,蕭駙馬便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寧可被天下人恥笑,也要幫着佳宜長公主安頓侄子。
這件事,佳宜長公主能做,孟家卻不能,別說孟家那麼多房頭,就是孟皇后的幾個哥哥,面對這種搞不好會抄家滅門的大事,也會意見各異,說不定還會兄弟鬩牆,反目成仇,那樣一來,最危險的就是蕭嶽。
而這種大家族,最擅長趨吉避凶,這從孟皇后去世之後,孟家便離開京城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李掌櫃調查蕭真這件事,一定不會是孟家所爲。
不是孟家,那麼要麼是李掌櫃閒的慌,要麼就是有人讓李掌櫃這樣做。
趙時晴更偏向後者。
李掌櫃是替人辦事。
這個人是誰?
呼之欲出!
趙時晴冷哼一聲,慧心公主,她調查蕭真做什麼?
話本子裡都寫了,表哥表妹,鋪牀蓋被。
好你個蕭真,死了還要勾三搭四。
不過,趙時晴很快想起蕭真說過的另一件事,佳宜長公主之所以對這兩位公主不聞不問,並非是她心狠,而是她壓根就看不上這對姐妹和她們的娘。
她們的娘,是孟皇后臨死前下令勒死的。
那個女人,沒安好心。
那個女人若是不死,蕭嶽就不能活着送出去。
孟皇后留下這對姐妹,不是她心軟,而是因爲她們身上流着孝康皇帝的血。
佳宜長公主若是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罷了,可她臨危受命,孟皇后把所有已經發生和沒發生的危機全都告訴她,她既然知道了,最體面,也最不會讓人懷疑的做法,便是對這兩個侄女視若不見。
慧心公主不知道佳宜長公主在這件中扮演的角色,可是蕭真知道啊。
蕭真既然知道,那就不可能和慧心公主來表哥表妹那一套。
趙二小姐坐着不動一言不發,就把自己說服了。
蕭真清清白白,沒有勾三搭四。
趙時晴心裡甜滋滋的,下意識地四下看看,把心裡的喜歡藏起來,她還沒從豆芽菜的傷害中走出來。
她讓秀秀給她化了一個六親不認的妝容,在小老頭面前轉了一個圈:“外公,我像誰?”
小老頭:“誰也不像,四不像!”
趙時晴放心了,這下走在街上,就不會讓魏無病認出來了。
她雖不懼魏無病,可也不想惹麻煩,那個魏無病神神叨叨,一副腦漿子沒搖勻的樣子,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趙時晴帶上幾個小夥伴,浩浩蕩蕩去了如意舫。
蕭真剛從外面回來,一進門便看到趙時晴,笑容便掛在了臉上。
可惜他戴的是假臉,那笑容便顯得很假,趙時晴不忍直視,連忙進入正題。
她講了李掌櫃的事,又講了自己的猜測,當她提起慧心公主時,蕭真臉上的笑容徹底沒了。
“那天我確實感覺有人在看我,可我回頭時,卻什麼也沒有,現在想來,當時一定是被慧心看到了。”
趙時晴問道:“你和她的關係怎樣?”
蕭真:“我和她不熟。”
趙時晴:“你們是表哥表妹,她沒有送過你荷包帕子什麼的?”
蕭真嚇了一跳,他家小姑娘怎麼連這事也知道?
他自己都給忘了。
“小時候我們都在宮裡讀書,那時年紀小,又都是親戚,所以學堂裡不分男女,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連同佳柔長公主,還有其他府裡的幾個小孩,連同慧心慧明,我們都在一起讀書。
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有一次慧心給了我一個荷包,也可能是扇套,總之是個繡花的東西,我說不要,她硬塞給我的,給完就跑,剛巧那幾天我騎馬扭到腳,走路一瘸一拐,沒等我追上她,她便跑得沒影了。
我沒辦法,就把那東西給了佳柔長公主,佳柔長公主是我小姨,我把那東西給她,誰也不會說什麼。
至於後來那東西是被佳柔長公主扔掉了還是留下自己用了,我就不知道了。
真的,我和她雖然是表兄妹,可是我和她真的不熟,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一次了,我現在都想不起她的模樣,也可能從開始就沒有仔細看過她。”
趙時晴瞪大了眼睛:“啊?你還那麼小就招蜂引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