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老孃的名聲在這條街上很差,是有名的潑婦,蠻橫不講理,手腳不乾淨。
婁舉人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據說他雖然是讀書人,可是在他沒有娶妻之前,也喜歡貪小便宜,兩文錢一碗的素面,他吃半碗後就開始抱怨面給的太少,而且越是客人多他抱怨得就越來勁,直到麪攤老闆給他添上幾根麪條這才閉嘴。
不過,這一切都在他娶媳婦之後便改變了,雖然婁老孃依然是潑婦,但是順手牽羊的事情再也沒有做過了。
而婁舉人的變化是最大的,他不但不再爲了幾根麪條斤斤計較,而且出手豪爽,在讀書人中間有了很好的名聲。
街坊們對此的結論,就是他命好,娶了一個有錢又聽話的老婆。
秀秀拉住先前說和張氏說過話的老太太,細問之下,原來那老太太竟然也沒有見過張氏的真容,雖然說過話,但是張氏全程把臉藏在帷帽裡。
不過,街坊們一直都在說張氏長得漂亮,秀秀就奇怪了,你們沒有見過人家的臉,又是怎麼知道人家長得漂亮的?
但是這個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住在二道街的喜婆子見過張氏的臉,張氏和婁舉人成親的時候,喜婆子在場,張氏生得漂亮的話,也是喜婆子傳出來的。
聽聞有人見過張氏,趙時晴大喜,甄五多也沒有耽誤時間,花重金請了一位擅畫人像的書生,根據喜婆子的描述,畫出了張氏的畫像。
可惜那喜婆子也只見過張氏一面,而且已經過去多年,雖然喜婆子口口聲聲,這張畫像和張氏一模一樣,可是趙時晴覺得,能有五分相似便謝天謝地了。
這幅畫像很快便到了五十六面前,他先是一怔,接着仔細去看,忽然說道:“這是翠娘嗎?不太像啊。”
在此之前,趙時晴並沒有告訴他,這張畫像和翠娘有關係,五十六這樣說,在一定程度上坐實了趙時晴的猜測。
接着,還是那位收取高額潤筆費的書生,又根據五十六的描述畫了一張翠孃的畫像,兩張畫像放在一起,果然只有四五分的相似。
甄五多並沒有把畫像送去衙門,五十六等人蟄伏在十里鋪,十里鋪的里正是從中拿過好處的。
而翠娘在廬州城裡一住便是十年,誰能保證廬州城裡的大小官員就沒有收受賄賂?
甄五多有自己的人,再說,他有錢,用錢鋪路,這事就好辦了。
沒過多久,翠孃的畫像便貼遍整個吳地,也就是時間不允許,否則甄五多能讓人把這畫像貼遍大雍。
兆亭鎮上,一個小男孩揹着裝滿菜蔬的揹簍吃力地走過巷子,忽然看到巷子口貼的告示,看到告示上的畫像,他怔了怔,四下看看,飛快撕下,捲了卷,揣進懷裡。
回到家裡,進了院子,小男孩轉身關上院門,顧不上放下揹簍,便跑進裡間:“阿爹,你快看!”
張廚子正在醃肉,聞言頭都沒擡,沒好氣地說道:“慌慌張張做甚?”
“阿爹,你快看,這是不是阿孃?”
張廚子怔了怔,把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從小男孩手裡接過告示,看到告示上的畫像時,他瞪大了眼睛。
“這是哪裡來的?”
小男孩說道:“就在那邊的巷子口,你看,這上面的漿糊還沒幹透呢,像是剛剛貼上去的。”
張廚子解下腰上的圍裙,一邊走一邊對小男孩說道:“把門鎖了,今天不做生意了,走,去看看還有哪裡貼着這個,全都撕下來。”
小男孩跟在張廚子身後,不死心地問道:“阿爹,這是不是阿孃啊?”
張廚子被問得不耐煩,停下腳步,低頭惡狠狠看向剛到他腰間的小男孩:“我說過多少遍,你阿孃早就死了,你沒有阿孃!”
小男孩緊抿着嘴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強忍着沒有哭出來。
阿爹騙人,他有阿孃,他的阿孃就像這畫像上一樣,但是比畫像上的人更好看。
兆亭鎮上發生的事,遠在廬州城的趙時晴並不知道。
婁舉人一家屍骨未寒,而廬州城裡又有了新的八卦。
就是那位被婁舉人險些賣進小倌堂子的崔三少,忽然失蹤了。
崔府四處尋找,衙門外面貼了懸賞,只要找到崔三少,賞銀五萬兩,提供線索者,若是憑着這條線索找到人,同樣賞銀五萬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廬州城的男女老少幾乎都在尋找崔三少,幾乎把廬州城挖地三尺,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泥鰍磨拳擦掌,躍躍欲試,一眼一眼瞟向趙時晴,他倒不是想拉着趙時晴一起去找人,而是想借小乖一用。
甄五多冷哼:“你是想去找活人呢,還是找死人呢?”
泥鰍一怔:“什麼意思?”
趙時晴插嘴:“我外公的意思,就是告訴你,那個崔三少已經死了,這崔府貼出來的懸賞告示上,可沒說是找死的還是活的,萬一你找到的是死的,他們卻說這五萬兩是活人的價錢,不給錢,那不就是白找了。”
泥鰍不解:“死了?怎麼可能?對了,就算他死了,老爺子是怎麼知道的?”
甄五多又發出一聲冷哼,然後換了張笑臉:“寶貝大孫女,替我教教這個傻小子。”
趙時晴清清嗓子,搖頭晃腦,還用手摸了摸並不存在的鬍子:“據你所知,崔家能輕而易舉拿出五萬兩嗎?”
泥鰍知道五萬兩很多,但他是苦孩子出身,並不知道這五萬兩,對於像崔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意味着什麼。
他向沈觀月求助,沈觀月搖搖頭:“崔家雖是大戶人家,可要看和誰相比,相對於小門小戶,崔家當然是大戶人家,可是那些真正的世家相比,就不算什麼了。
據我所知,崔家少爺們每個月只有三兩銀子,這三兩銀子還包含筆墨開銷,女眷們更少,只有一兩脂粉錢。崔家還有兩個做官的,都是六七品的小官,品階不高,但卻需要銀子上下打點,太子府裡的崔選侍,恐怕也需要孃家接濟。
另外,崔家沒有分家,一大家子幾十口,都靠公中養活,崔三少雖是嫡出,可他還有叔伯。
五萬兩銀子花在他一個人身上,即使崔家的家主同意了,他的那些叔伯嬸子們也不會答應。”
泥鰍懂了,可又糊塗了,既然拿不出這麼多銀子,爲何還要懸賞五萬兩?
不是他看不起誰,即使崔家懸賞五千兩,甚至五百兩,也會有大把的人幫他們去找人,至少他小泥鰍,就會爲了五百兩東奔西走。
見他一臉迷茫,趙時晴說道:“你猜如果真的有人找到了崔三少,崔家又拿不出五萬兩銀子,換作你是那個人,你會如何?”
泥鰍想也不想:“當然是大鬧特鬧啊,我會去報官,還會把這件事鬧大,讓全城的人一起罵他,崔家是讀書人,他們要面子的。”
趙時晴點頭:“對啊,你能想到的事情,崔家會想不到嗎?”
泥鰍抓抓腦袋,忽然靈機一動:“崔家既然敢懸賞五萬兩,就是因爲他們確定,沒有人能找到崔三少!”
趙時晴豎起大拇指:“聰明,繼續。”
泥鰍本來就很機靈,現在受到啓發,腦子裡的那扇門一旦打開,靈感便如泉水般奔流而出。
“崔家不會把崔三少藏起來,故意讓人去找,那就是沒事找事了。可是崔家卻能確定沒有人能找到崔三少,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崔三少已經死了,即使找到,也只會是屍體。
正如二小姐所說,這懸賞上沒有寫明要找活的還是死的,如果找到的是死的,崔家便說這五萬兩是找活的,而且一般懸賞,都會寫明提供線索給多少銀子,可是崔家卻說,提供線索並根據這條線索找到崔三少,也給五萬兩,這看似給的很多,可是細細一想,卻是一個子也沒有。
這崔家,就是確定沒有任何線索可以找到崔三少,纔會這樣寫。”
趙時晴不吝誇讚:“你是一條聰明的泥鰍。”
泥鰍嘆了口氣:“以前我可羨慕那些有爹孃疼,又有錢的人了,可是現在,我一點也不羨慕。”
是啊,有什麼可羨慕,羨慕崔三少死了,家裡卻還假惺惺懸賞找人嗎?
不過,崔府的事和他們沒有關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還是太子的人,頂多就是不會跟風去尋找崔三少而已。
轉眼又過了十來日,陰沉多日的天空終於出了太陽,氣溫回升,趙時晴在家裡憋了多日,現在終於可以出去放風了。
但是也到了要回樑地的時間了。
前不久,趙時晴收到姐姐的來信,姐姐問她過年回不回來,字裡行間希望她能回去。
這也是趙時晴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樑地,她想了想,便決定回去。
樑地有她的哥哥姐姐,還有她的師父,以及她撿來的那些孩子,每年過年,她都會給那些孩子派壓歲錢的。
她要回樑地,甄五多二話不說,也要跟着她一起回去。
趙時晴當然舉雙手雙腳歡迎了,所以今天趁着放晴,她要出去挑選禮物。
哈,她也有給哥哥姐姐帶禮物的時候了,以前都是他們送她禮物。
趙時晴和她的五人小組,從街頭逛到街尾,不僅是她要買禮物,泥鰍也要買,他要買給弟弟小寶,還有幫他照顧小寶的慕容琳琅。
沈觀月也挑了幾樣禮物,他準備交給鏢行,讓鏢行悄悄帶去京城,禮物是買給白爺和他師父小黃鶯的。
秀秀也要買禮物,她也要把禮物送去鏢行,託鏢行帶給她舅舅。
就連凌波也買了禮物,她是買給白鶴村裡幾個玩的好的小姐妹的。
五個人買了很多東西,花錢使人快樂,所以他們都很快樂。
買完禮物,當然是要去酒樓裡大吃一頓了。
沈觀月帶路,趙時晴請客,五個人走進一條並不寬敞的街道,這裡有一家巨好吃的老字號。
一到那裡,五人就傻了,老字號門口放着一拉溜的小板凳,裡面沒有位子了,他們要在外面坐着排隊。
趙時晴大手一揮,把一塊銀子塞給沈觀月,沈觀月勾着店小二的脖子,兩人竊竊私語一番,沈觀月回來時,店小二進了鋪子,片刻之後出來,衝他們招招手,裡面有位子了。
趙時晴心情舒暢,又是被外公教育的一天,外公說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錢來解決的,如果沒有解決,那一定是錢花得還不夠。
五個人進去,那店小二已經把桌子收拾出來,還是靠窗的桌子,好位置。
五個人點了十個菜,不是他們鋪張浪費,而是他們五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如牛!
菜端上來,五個人便連話都不說了,狼吞虎嚥,逛街逛餓了。
沈觀月是個有教養的小孩,吃飽喝足纔去茅廁,泥鰍和他一起去。
趙時晴和秀秀、凌波一邊聊天一邊等着他們。
等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回來,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趙時晴沒有多問,直到出了老字號,她這才問道:“怎麼了?”
沈觀月說道:“剛纔去茅廁,路過雅間,那雅間的門半開着,崔老爺就坐在裡面,懷裡還坐着一個花娘,旁邊還有幾個人,每個人都有花娘陪着。”
泥鰍說道:“看了吧,他們是對崔三少沒有一點親情,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找花娘。”
趙時晴勸道:“走吧,這事和咱們沒有關係。”
在這裡住了兩個月,對這個院子有了感情,不過,趙時晴相信,她還會回來的,因爲她的爹孃和阿奶就葬在竹西塘。
這一日,收拾了行裝,甄五多留下兩個人看房子,其他人則跟着他們一起去樑地。
在去樑地之前,祖孫二人決定繞路回竹西塘拜祭。
大家全都騎馬,就連秀秀的騎術也已經很嫺熟了,可是趙時晴卻執意要買一駕馬車,小老頭上了年紀,天氣寒涼,她捨不得,再說,他們帶的那些禮物,也可以放在馬車上。
小老頭不服老,可是外孫女的話就是聖旨,他只能答應。
馬車上堆滿東西,小老頭坐在一堆禮物當中,卻是美滋滋。
半路上路過一家大車店,大家停下來,有人去茅廁,有人去買吃的,稍作休息便繼續上路。
趙時晴騎在馬上,忽然聽到馬車裡傳來小老頭的聲音:“停車,快停車!”
趙時晴吃了一驚,沒等馬車停穩,她便躥了上去,只見馬車裡,小老頭一手揪着一個少年的頭髮,另一隻手裡的匕首正抵在那少年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