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侯老夫人從宮裡出來,便看到了自家大兒子,寶慶侯站在馬前旁,等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看到老孃出來,他連忙迎上去:“阿孃,太妃她老人家怎麼說?”
老夫人看他一眼,哼了一聲:“問什麼問,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回府再說!”
寶慶侯擠出笑容:“唉,兒子這不是着急嗎?”
他親自攙扶老夫人上了馬車,自己騎馬跟着。
回到府裡,老夫人剛剛坐下,寶慶侯便迫不及待問道:“阿孃,宮裡那位怎麼說的?”
老夫人看他一眼,接過丫鬟捧上來的茶,慢條斯理抿了一口:“能怎麼說?當然是不用咱們擔心了。”
寶慶侯大喜過望:“還得是阿孃您親自出馬,哈哈,咱們玉兒有救了。”
老夫人斥道:“什麼有救,這話聽着就不吉利。”
寶慶侯忙道:“是是,咱們玉兒就是去刑部玩一圈兒,大吉大利。不過,阿孃,宮裡那位是真給面子。”
老夫人冷哼一聲:“姐妹一場,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寶慶侯環顧四周,目光如炬,丫鬟們識趣地退了出去,屋裡只有母子二人。
寶慶侯說道:“咱們侯府,只要有您坐鎮,就高枕無憂。”
老夫人放下茶盞,目光森森:“我也只比她年長兩個月,你放心,我不會死在她前面,再說,龍椅上的那位雖然是她兒子,可她怕得很,怕是到死的時候,也不會把那件事說出來。”
寶慶侯心想,即使麗太妃不說出來,可是你老人家眼睛一閉,無論麗太妃那時是活着還是死了,皇帝還能給咱家面子嗎?
不過寶慶侯轉念一想,老母親現在身子骨也還硬朗,再活上十幾年沒有問題,到了那時,玉兒也已人到中年,人會長大,性子不會再如現在這般衝動,給他娶個聽話的媳婦,多納幾房妾室,他也就收心了。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不用問也能猜到寶慶侯在想什麼。
她淡淡說道:“明天你親自往清靜庵去一趟,送些藥材補品過去,那位可要好好活着,無命無災,長命百歲。”
“是,兒子明天親自過去。”寶慶侯應道。
相比寶慶侯府的動靜,樑王府則顯得太過安靜。
案子未有定論,聶二老爺的屍體便還留在刑部。
趙廷暄還在禁足,不能走出王府,聶家兄弟是他的伴讀,那件事雖然是因他們而起,但是皇帝沒有讓他們禁足,他們反而可以隨便出入。
聽到聶二老爺的死訊,他們便去了刑部衙門,刑部告知要等到破案之後才能歸還屍體,兩人大怒:“兇手都抓了,怎麼案子還沒破?”
刑部的人語氣冰冷:“誰說抓到的就是兇手了,一天沒有定罪,那就一不是兇手,你們不要在這裡搗亂,快走!”
兄弟二人無奈,只能罵罵咧咧走出刑部,不過他們沒有直接回王府。
以前每次出來,他們都要跟在趙廷暄身邊,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許去,以至於直到現在,他們也沒能見識到京城的花團錦簇。
文人雅士們常去的地方,他們沒有去過,那傳說中的風塵才女們,他們亦是不曾見過。
尤其是這一次,他們聽說聶二老爺竟是死在柳如煙的香閨裡,這讓他們既震驚又羨慕。
沒想到平日裡道貌岸然的二叔父,竟然還是那柳如煙的入幕之賓。
國子監裡既有勤奮好學的寒門子弟,亦有被家裡長輩逼着來上學的京城紈絝。
聶家兄弟在國子監,沒少聽那些紈絝子弟說起京師三大風塵才女。
白浣清、呂品品和柳如煙!
這三位都是胸有丘壑,出口成章,據說,最好玩的就是擊掌吟詩了,一聲啪一聲詩,只要想一想,就令少年人心潮澎湃。
前些天他們被燕俠打得鼻青臉腫,現在好不容易消腫了,他們終於可以出來,兄弟二人便想去探探那些錦繡之地。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們在一條巷子裡,被人從後面用麻袋套住,打了個半死,等到他們從暈死中甦醒過來,發現套在頭上的麻袋沒有了,而他們躺在一條破巷子裡,四周還圍着一羣看熱鬧的人。
“你們是想白嫖,讓人從窯子裡扔出來的吧?”
“撲七(不是),撲七(不是)”
一張口,怎麼還漏風了呢?
舌頭舔了舔,娘嘞,原來是門牙掉了。
兄弟二人,一個掉了左門牙,一個掉了右門牙,湊在一起,兩個門牙齊了。
但是這還不算什麼,還有比讀書人沒有門牙更可怕的,那就是他們竟然沒穿褲子!
難怪被說是從窯子裡扔出來的,可是他們沒有白嫖啊,他們還沒去嫖呢。
不過,他們身上的銀子沒有了,想去報官,沒穿褲子,只好求人家把他們送回樑王府,只是沒人相信他們是樑王府的人,樑王府的人會沒銀子白嫖?會被扒了褲子扔到後巷?
誰信啊!
好在最後有人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以五兩銀子的價格成交,同意去給樑王府送信,信送到,要給人家五兩銀子。
兩個時辰後,聶家兄弟終於回到王府,兩人不但鼻青臉腫,遍體鱗傷,而且還讓半條街的人看到了他們的屁屁。
趙廷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原本他是準備讓長史去刑部的,是這兄弟二人自告奮勇要去,他們是聶二老爺的侄子,由他們出面在情理之中。
可是誰能告訴趙廷暄,這兄弟二人不是去刑部了嗎?
怎麼又會出現在花街柳巷,而且還是以這樣的形象?
無奈之下,趙廷暄只好又讓長史去了刑部,長史有個同鄉在刑部任職,打聽之後,長史回來告訴趙廷暄:“那朱玉原本是關在刑部大牢裡,可是今天忽然就換成單間了。”
趙廷暄不明白,問道:“單間,什麼樣的單間?”
長史壓低聲音:“但凡是被上面關照過的犯人,都會關在單間裡,那單間裡高牀軟枕,吃的也是小竈,一般被轉到單間裡的犯人,過不了幾天就會放出去。”
趙廷暄吃了一驚:“那朱玉殺了人,還能放出來?不判他嗎?”
長史低聲說道:“下官的同鄉說了,二老爺和朱玉是互毆,且,還是二老爺先動手,兇器是他的,插向咽候的那一刀更是二老爺自己捅的,這個案子,多半要按自殺結案,如是自殺,那朱玉肯定是要放出來的。”
趙廷暄噗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自殺?
愛詩詞愛美人的聶二老爺,他會拿着一把刀跑到花樓裡自殺?
趙廷暄不信,其他人也不信。
可是事實證明,他就是自己跑到花樓裡尋死的。
趙廷暄只覺腦袋嗡嗡,他想找個人商量商量,卻發現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給他出謀劃策。
京城的王府不能與樑地的王府相比,而京城王府的長史就是擺設,且,現在這位還是趙廷晗出京後由朝廷重新指派的,能去刑部打聽消息已經很給趙廷暄面子了,至於其他的,長史不管,也沒有這個能力。
利夫子是跟着趙廷暄一起進京的,趙廷暄很信任他,然而利夫子也只是教書夫子而已,一心只讀聖賢書,至於其他的,他不懂,也幫不上忙。
還有就是王府裡的太監總管崔公公,不知爲何,趙廷暄有些怕他,府裡出了這樣的事,趙廷暄不敢讓他幫忙拿主意。
趙廷暄坐在椅子上,王府裡的丫鬟並不盡責,椅子上連椅墊都沒放,趙廷暄坐在那裡,冰冷的寒意從裡到外,心裡也涼了。
他懷念以前在樑地的日子,哪怕是父王去世這麼大的事,也有長姐頂在前面,無論遇到什麼事,只要和長姐說一聲,長姐就會幫他辦好。
除了長姐,還有府裡的那些忠僕,他有什麼要求,忠僕們絞盡腦汁也要令他滿意。
不像現在,他身邊既沒有人出主意,也沒有人真正的關心他照顧他。
他忽然想起長姐一開始給他安排進京的史先生。
史先生跟隨父王多年,不僅是在樑地,就是在京城也有人脈,且,他見多識廣,足智多謀,若是史先生在這裡,上次的事情肯定已經解決了,皇帝不會斥責他,更不會禁他的足。
趙廷暄後悔了。
他承認,剛開始聽說史先生要跟着他一起進京時,他是很高興的。
史先生爲人並不古板,而且對他的印象很好,還曾在父王面前稱讚過他。
可是後來,自己爲何又不想讓史先生跟來了呢?
趙廷暄仔細回想,哦,他想起來了,是他去過遂寧宮之後。
當時母妃是怎麼說的?
母妃說史先生真正看重的只有大哥,從未把他放在眼裡
他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雖然覺得母妃說的不是全對,可還是依着母親的意思,婉拒了史先生的美意。
不僅是史先生,還有伴讀。
北燕王世子的伴讀是招考來的,雖然與他們交往不多,但是他們看向北燕王世子時,眼中充滿崇敬和感激。
這樣的神情,是聶家兄弟從未有過的。
聶家兄弟並不尊重他,在他們看來,他只是他們衆多表兄弟中的一個,就連他們打着樑王府的名頭狐假虎威時,擡出來的也是大哥,現任樑王。
至於感激,他們就更沒有了,他們甚至還覺得給他做伴讀,是給足了他面子。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可是從他們的語氣裡就能感覺出來,他們認爲他的學問不如他們,他的見識也不如他們,他不配讓他們做伴讀。
趙廷暄忽然想到,原本的兩名伴讀不肯進京的時候,大哥和姐姐會怎麼給他重選伴讀呢?
會不會也像北燕王那樣,在全地招考,挑選最出色且與他最契合的人,陪他一起進京?
會的。
雖然沒有問過,但是趙廷暄相信,大哥和姐姐一定會這樣做。
可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史先生那樣經驗豐富又有人脈的幕僚附助,沒有謙遜謹慎又聰明好學的伴讀在身邊,甚至,他連幾個忠心耿耿的侍衛都沒有,姐姐讓他帶來的侍衛,也被他婉拒了,換成母妃的陪房,那幾個陪房,都是聶家的家生子,在這王府裡,他們只聽聶二老爺的話
趙廷暄煩躁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他發現他把好端端的事情全都弄成一團亂麻,明明姐姐爲他鋪好了路,可他卻把這條路給掘了。
他後悔了。
可是現在後悔也沒有用,路是他自己掘的,他只能坑坑窪窪走下去。
事情果然就如長史打聽來的一樣,沒過幾天,這案子便定成了自殺案。
朱玉是被擡出刑部單間的,因爲他受傷了,他的屁股被聶二老爺捅了一刀,捅得不深,差不多已經好了。
但是捅了就是捅了,不能因爲已經好了,他就不是受害人了。
所以他躺在錦榻上被擡出來,寶慶侯府甚至還在刑部門前放了兩掛鞭炮。
朱玉沒回侯府,他被擡到了樑王府。
賠錢!
寶慶侯府的人在樑王府門前破口大罵,不過沒罵樑王府,罵的是聶二老爺,是聶家!
“姓聶的若是不想活了,就找個茅坑跳進去,臨死還要找人墊背,不要臉,姓聶的祖墳是填了豬糞吧,後代子孫個個都是豬窩裡草出來的(草是一種植物)。”
罵的不是樑王府,可又是在樑王府門前罵,樑王府的人出來,讓他們去別處罵,他們不去,就在樑王府門前,無奈之下,趙廷暄只好讓人拿了一千兩的銀票遞出去。
朱玉從軟榻上擡起頭,對手下說道:“把這幾張破銀票扔他們臉上,這是打發要飯的呢,沒有一萬兩銀子,老子就住在這裡了,去,搭帳篷,再去把白浣清和呂品品全都叫過來,在這兒陪老子睡覺!”
京城的樑王府即使再小,這也是王府。
在樑王府門前搭帳蓬還要讓花娘過來,這叫什麼事?
趙廷暄沒有辦法,只好讓帳房湊銀子,他來京城帶了不少好東西,可是誰家帳上也沒有那麼多的現銀,湊來湊去,也只湊出七千兩,趙廷暄又拿出幾件上好的玉件,這才讓朱玉勉強同意撤走。
那夥人終於走了,趙廷暄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覺得空氣也清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