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帝后和孟太妃全都賞了,在場的其他宗室們便也紛紛給賞,喬貴妃、三位長公主、祿親王,連同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幾位有身份的嬪妃,就連那幾位小皇子,也賞了花燈和玩具。
這一番賞賜意味着小寶的身份得到了認可,雖然還沒有聖旨,宗人府也還沒有錄名,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福王府的這位嫡次子,不僅認祖歸宗,而且和他的哥哥一樣,入了皇帝的眼。
福王和福王世子則是如坐鍼氈,外面正在上演新的雜耍,最下面的人的雙肩上各站着一人,而這兩人的雙肩上同樣各站一人,令人驚奇的是,站在最下面的那人瘦瘦小小,看似手無縛雞之力。
皇后驚歎:“啊,這人能以一己之力扛起六人,莫非是大力士?”
四皇子正在暗恨今晚被兩個小孩子搶盡風頭,現在聽到皇后這樣說,忙道:“母后過譽了,他不是什麼大力士,這用的只是巧勁而已。”
皇后恍然大悟,卻仍是驚歎,又笑着對永嘉帝說道:“也不知道老四從哪裡找來的這些奇人異士,當真是有些意思。”
雜耍一直被認爲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民間把戲,皇后娘娘出身富貴,做姑娘時便沒有看過雜耍,而宮裡的歌舞雖然精妙,可卻從未演過雜耍,不僅是皇后和一衆嬪妃,就連永嘉帝,也同樣如此。
因此,這些在民間常見的雜耍,此時卻令這些宮裡的貴人們大開眼界。
聽到皇后誇獎四皇子,喬貴妃爲首的妃嬪們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也全都對四皇子盛讚有加。
尤嬪更是一臉得意,這個殘廢總算給她長臉了,不枉她十月懷胎生下他。
往年這個時候,帝后登上望仙樓,聽衆人說上一番吉利話,再賞賜幾個順眼的小輩便該打道回宮了。
這所謂的與民同樂,也就是個形式。
可是今天與往年不同,無論皇帝和皇后,都被外面的雜耍吸引了,來了興趣,竟是又坐了半個時辰。
四皇子心中竊喜,父皇開心了,肯定會獎賞,他在意的不是父皇賞了什麼,而是父皇和母后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
尤其是母后,看雜耍看得入迷,意猶未盡。
這時,內侍悄悄走到他身邊,湊在他耳邊說道:“奴才剛聽說,尤家的大少爺和三小姐在玉帶橋上遇到了燕家的十一少爺,嗆了幾句,鬧了個沒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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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心中一陣煩燥,如果他沒記錯,燕十一比趙廷珞的年紀還要小,那尤大郎和尤三娘子腦袋被驢踢了嗎?招惹一個小孩子做什麼?招惹就招惹吧,還讓小孩子鬧得沒臉。
這丟的不是尤家的臉,是他的!
如果不是仗着是他的外家,尤大郎兄妹敢招惹燕家的孩子嗎?
尤家和燕家就不是一個圈子裡的,沒有他這個皇子,尤家再過三代,也擠不進燕家的圈子!
四皇子的目光落到尤嬪臉上,見尤嬪正眉飛色舞一臉得意地和旁邊的嬪妃說着什麼,不用去聽,四皇子也能知道,尤嬪一定在顯擺他這個兒子。
他爲何會有這麼一個只會顯擺卻連最基本的關心也沒有的生母,還有一個小人得志不知所謂的外家。
爲什麼?
他不要求他們能成爲他的助力,只要他們不給他拖後腿就行。
四皇子想起剛剛的七皇子,他還比不上小老七這個沒孃的孩子,小老七沒有親孃,可卻有淑妃這個養母。
以前他在府裡養傷的時候,尤嬪和尤家對他不聞不問,現在他得到父皇器重,他們便打着他的旗號在外面惹事生非。
四皇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壓低聲音對內侍說道:“去挑幾盞花燈,再回府拿幾個把件,給燕家那幾個送過去,現在就送,不要拖到明天。”
明天,誰知道燕家那一羣會不會跑去尤家上房揭瓦。
拆了尤家,打的還是他的臉。
內侍應聲,閃身退了出去,到了外面,見燕家那幾個正在大廳靠窗的位置上大吃大喝,談天說地,內侍稍稍放下心來,還好,燕俠不在,另外幾個大些的也不在,只這幾個小的,好哄。
內侍立刻讓守在外面的人回府備禮,他自己則拿了幾盞從宮裡帶出來的花燈送了過去。
這桌上的幾個人剛剛得知趙廷珞的壯舉,都在遺憾自己人小力微,連上樓的資格都沒有,沒能親眼看到這齣好戲,正在這時,四皇子府的內侍送來一堆花燈,衆人全都詫異,不知道四皇子抽得哪門子羊角風。
“我知道!”燕十一一拍腦門,“八成是因爲尤大郎的事。”
他講了和趙時晴在玉帶橋上遇到尤家兄妹的事,幾人一起撇嘴,見那內侍走遠了,把腦袋湊到一起:“這四皇子是不是上次受傷把膽子也給摔沒了,怎麼變得這麼謹小慎微?記得他以前不這樣啊,他還和我大哥搶過馬呢?”
趙時晴卻知道是怎麼回事。
成長了唄,他若還像以前那樣,八成還在皇子府裡練走路呢。
但是趙時晴不能說,在坐的都是半大孩子,她不想帶壞小孩。
一羣小孩湊在一起蛐蛐四皇子,趙時晴只好東張西望,可是她一擡頭,便是一怔。
內侍走路不都是含胸縮肩的嗎?
這個人雖然低着頭,可肩膀以下卻是闆闆正正。
趙時晴也算是在王府里長大的,從小到大,見的最多的就是內侍,她可沒有見過哪個內侍是這樣的。
這個人,有問題。
皇帝在上面,大廳裡每隔幾步便侍立着一名內侍,隨時等候上面的吩咐,這名板正內侍便站在靠近樓梯的位置。
趙時晴站起身,往那名內侍走過去,身後傳來燕十一的聲音:“阿寶姐,你去哪兒?”
趙時晴轉過身,噓了一聲,燕十一雖然不明所以,但卻立刻噤聲。
趙時晴走到那名內侍面前,問道:“小公公,請問我們能在這裡待到天亮嗎?”
內侍微微擡起頭來,道:“能,當然能。”
趙時晴謝過,又回到座位上,她低聲問燕十一:“這裡什麼時候就要趕人了?”
燕十一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說道:“去年我聽說,朱玉在這裡喝酒喝到天亮,應該是天亮前都不會趕人。”
話音剛落,燕九便道:“就是因爲去年朱玉在這裡胡鬧,聖上龍顏大怒,去年就說了,今年的燈會最晚到四更,四更之後,無論是望仙樓,還是外面的燈會,都要撤,到時五城司的人會來清場。”
原來如此。
皇帝的話是金口玉言,無論是去年說的還是昨天說的,全都有效。
燕九都知道的事,沒理由宮裡的內侍卻不知道。
且,剛剛她離得近,看得仔細,這名內侍有幾分面熟。
當時沒有想起是誰,現在靜下心來,便想起來了。之所以沒能一眼認出,是因爲前兩次見到時,這人的臉上濃墨重彩,遮住了本來樣貌。
好在趙時晴是跟着秀秀學過易容的,雖然只是半碗水,但是也學了一些皮毛,至少能看出這兩張臉的相似之處。
這是同一個人。
藍采和!
趙時晴又想起在燈會上一閃而過的司小胖,她的心裡沒理由地緊了緊。
蕭真?
難道藍采和是蕭真的人?
可是轉念一想,蕭真不應該是這樣沉不住氣的,現在殺了永嘉帝,讓誰繼位?無論是誰,都不會是蕭嶽,因爲蕭真還沒有把蕭嶽推上龍椅的實力。
與其那樣,又何必爲他人做嫁衣裳?
趙時晴心中百轉千回,再一擡眸,卻發現那名內侍原本站着的位置已經換成了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真正的內侍,佝僂着身子,死氣沉沉。
藍采和呢?
他去哪裡了?
趙時晴暗道不妙,正要開口,便見幾個原本坐在另一側的小公子跑到他們這一桌,大家爭先恐後把身子探到窗外,燕十一沒有搶到有利位置,急得上竄下跳,趙時晴微一詫異,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踩高蹺開始了!
燕十一去推一個小胖子,那小胖子扭着肥碩的屁股說什麼也不肯讓開:“我被我爹拘在家裡不能上街,你們都在街上看過,就我沒看過,我還不知道高蹺是什麼樣呢,我不讓,我今天就住這裡了!”
燕十一快要哭了,燕八見了,把他拽過去,又把自己身邊的一個小子推開,把燕十一塞進來,那小子氣得不成,要開罵,燕八衝他揮拳頭,他便去另一個窗口搶進盤了,燕十一還不忘回頭叫趙時晴:“阿寶姐,你快來,這裡有地方。”
趙時晴笑道:“我在街上看過好幾場了,你們看吧。”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驚叫:“啊——”
趙時晴吃了一驚,首先想到的就是藍采和殺了皇帝,可是下一刻,她便判斷出這聲驚叫來自樓梯,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女子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下面的內侍們已經搶先一步朝着樓梯奔去,趙時晴也跑了過去,可是她剛剛靠近樓梯,便聽到樓上傳來的刀劍之聲。
而此時,大廳裡的人全都擠在一側窗前看高蹺,只有包括趙時晴在內的,爲數不多的幾個人沒有過去,都是大了幾歲,不好意思去和一羣半大孩子搶窗戶的。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隊金吾衛飛奔着進來,跨過那名女子,衝上樓梯。
這隊金吾衛是守在外面的,顯然是樓上有人發了信號,他們看到信號衝進來的。
而趙時晴此時也看清了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子,是尤三娘子!
正在看高蹺的那些人終於察覺到出了事,有人往外跑,燕家的幾個連同碎大石兄弟卻要往樓上衝,他們的爹孃還在上面呢。
內侍們攔着不讓上去,正在僵持的時候,便聽到一名金吾衛朝着下面大聲說道:“賊人已伏法,賊人已伏法!”
沒等他喊第三遍,碎大石兄弟便衝了上去,一邊衝一邊高聲喊着“阿爺,護駕的來了!”
燕家兄弟緊隨其後,其他家的孩子也一哄而上,趙時晴趁亂跟上。
到了樓上,還沒有看到皇帝,趙時晴便吃了一驚,只見地上並排躺着兩具屍體,內侍們正在手忙腳亂地用桌布將屍體蓋上,一個貴婦人呼天搶地,已經哭暈過去。
碎大石兄弟和燕家的這幾個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的家人,見他們安然無恙,便放下心來,開話八卦。
趙時晴問道:“哪個是皇帝?”
燕九說道:“帝后都沒在,一準兒是受到驚嚇,到裡面躲着了,那裡面還有好幾間屋子,是供皇上小憩的。”
趙時晴指着那個撫屍大哭的貴婦人:“那位是誰?”
燕九說道:“那位是馮首輔的夫人。”
趙時晴一驚:“馮首輔死了?”
燕九往旁邊擡擡下巴,趙時晴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人被兩名內侍扶着,搖搖欲墜。
“這位是馮首輔?他還活着,那死的是誰?”趙時晴問道。
燕九小聲說道:“八成是馮家的哪位大爺。”
燕九的猜測很快便得到證實,死的是馮家大爺,馮恪的嫡長子,如今在京衙任府丞的馮大老爺!
而馮大老爺原本是不用死的,他是爲父親擋刀而死!
而那位跌下樓梯的尤三娘子,就純屬倒黴了,她擇了一碟果子,想要呈到尤嬪面前,可剛走幾步,就撞上那名殺手,被殺手一腳踹了下去。
沒死,但摔得不輕。
另外一具屍體已經被內侍用桌布蓋住了上半身,但是仍能看出,這人穿的是內侍的服飾。
藍采和!
趙時晴算錯了。
她以爲藍采和是來行刺永嘉帝的,卻沒想到,他要行刺的竟然是馮恪。
可是好像又有哪裡不對?
趙時晴忽然想起已經死了的鄧潛。
如果她沒猜錯,殺死鄧潛的人也是藍采和。
藍采和殺鄧潛是在狀元樓的雅間裡,當時鄧潛身邊也只有幾個長隨而已,藍采和殺他如入無人之境。
可是殺馮恪爲何要選在侍衛重重的望仙樓呢?
而且還是選在皇帝還在的時候,若是皇帝走了,這裡的金吾衛、錦衣衛、羽林軍都會隨着皇帝回宮,那個時候再來刺殺馮恪不是更容易?
這個時候行刺,風險指數僅刺於進宮。
藍采和是殺手,以他的經驗,有必要選擇這樣高難度的刺殺嗎?
馮恪沒死,反倒白白搭上了他的性命。
現在,趙時晴已經徹底解除了對蕭真的懷疑,這不是蕭真會做的事。
兩具屍體被擡走,趙時晴和這羣半大孩子也被趕到樓下。
他們剛剛下樓,便聽到大太監高聲唱道:“皇上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