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晴點點頭:“是啊,百里之外,離你家很遠很遠,學堂裡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放假,可是你家離得太遠,別人放假的時候,你一個人留在學堂裡,那時你只有七八歲,孤孤單單一個人,想想就可憐。”
林賢一臉疑惑:“我是孤兒嗎?不對啊,你說我家叫竹山坳,那應該是在鄉下,我一個鄉下孩子,卻能到城裡讀書,如果我是孤兒,那又是誰供我讀書的?”
趙時晴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不如你想想看,什麼情況下,一個連馬車都僱不起的孩子,卻能到百里之外的白鳳城讀書,對了,那家學堂不是隻教讀書,還教武功,其中一位夫子會武功。”
聽到“武功”二字,林賢的腦海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可是他卻抓不住,只能一臉茫然地看着趙時晴。
趙時晴忽然出手,一拳直擊林賢面門,林賢下意識躲閃,他尚未痊癒,但是仍可看出,他根本不會武功。
趙時晴的拳頭在他的鼻子前面硬生生收住:“你不會武功。”
“可你說我在的那家學堂是教武功的,那我爲何不會?”林賢問道。
趙時晴:“因爲你只在那裡讀了一兩年,對於習武而言,對於資質普通的小孩來說,一兩年的時間連底子都沒有打好,即使學了一些招式也是花架子,你不會武功很正常,再加上後來你一心讀書,恐怕再也沒有練過武功,但是事實證明,你雖不會武功,但是你的身體很好,你被人捅了一刀扔進冰窟之中,還能憑着一己之力游上岸來,你已勝過大多數人。”
林賢怔了怔,游水?
對,那位小公子也和他說過,說他是從河裡游上來的。
他的水性這麼好,一定從小便喜歡游水,可是他卻仍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趙時晴有些無奈,忽然,她想到什麼,說道:“紅燒肉?你吃過最好的紅燒肉是在哪裡?”
幾乎是衝口而出,林賢想都沒想,便說道:“楊勝秋家啊,他家嬸嬸.做的紅燒肉.”
林賢的聲音越來越低,他驚愕地看着趙時晴,趙時晴也瞪着他,兩人就這樣互相瞪着,忽然趙時晴笑了出來:“原來你是個吃貨。”
林賢的臉紅了紅:“我的朋友們也是這樣說我的。”
趙時晴問道:“想起來了?”
林賢:“我想靜一靜,有點亂。”
他現在腦袋裡亂烘烘,似是有千頭萬緒,又像是有無數匹烈馬想要脫繮而出,令他的頭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直跳。
趙時晴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又爲他輕輕關上門。
門外,許博還在拉着燕俠問這問那,燕俠已經不耐煩了:“閉嘴。”
許博閉嘴,不過片刻便忍不住了:“燕大哥,你上次辦的那個”
燕俠:“繼續閉嘴!”
趙時晴出來時,看到的就是燕俠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許博緊緊抿着嘴脣,委屈巴巴。
趙時晴嘴角抽了抽,真沒想到堂堂刑部尚書許大人的兒子竟然是這樣的。
來京城可真是長見識。
看到趙時晴出來,燕俠的眼神多了幾分慈和:“怎麼樣?可有進展?”
趙時晴微微頷首:“差不多了,給他一點時間。”
許博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來:“差不多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要給他一點時間,你說的一點是多少?”
趙時晴很認真地看着他,說道:“你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
許博不明白這個小廝爲何會忽然問起這個,點點頭:“是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有個大哥,我大哥可是榜眼。”
趙時晴還真不知道這件事,不過這並不妨礙她胡說八道。
“你大哥不但讀書比你好,而且個子也比你高,對吧?”
“.就算是吧。”看得出許博不情不願。
趙時晴說道:“你們是一母同胞,本不應有差別的,可現在你們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大,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許博忙問:“爲什麼?”
趙時晴:“答案就藏在道德經中,你把道德經的每一章開頭第一句話組合在一起,就能知道答案了。”
許博低頭沉思,嘴脣一動一動,卻沒有聲音,顯然是在默誦道德經。
趙時晴鬆了口氣,終於可以耳根清靜了,雖然可能只有一會兒。
燕俠揉了揉耳朵,他沒有問林賢的事,趙時晴說要給林賢時間,那就給吧,這幾天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時片刻。
三個人相對而坐,只有許博時而歡喜,時而鬱郁,顯然,他從道德經中有所領悟。
趙時晴索性閉目養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吶喊,嚇得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耳朵,慢一步,耳朵就要被震壞了。
睜開眼,便對上許博那張放大的臉:“你耍我,你敢耍我?”
趙時晴衝他豎起大拇指:“聰明啊,這麼快就知道了?”
許博
他轉身看着燕俠:“燕大哥,他耍我,我被他給騙了,你幫我教訓他。”
燕俠:“你讓我教訓她?你小子沒安好心吧,你不想讓我好過,看下次你爹揍你時,我還幫不幫你!”
許博一下子蔫了,正要再爲自己爭取點什麼,卻見那個耍自己的小子已經如同一條泥鰍一樣,從他身邊溜過去,推開門,溜進了屋裡。
屋內,林賢還保持着方纔的姿勢,只是他臉上的茫然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趙時晴站在他的牀邊,問道:“想起多少?”
林賢苦笑:“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在那個特別難吃的烤魚攤子上。”
趙時晴在他身邊坐下,問道:“看來你是真想起來了,那麼,傷你的人呢,是誰?”
就在趙時晴以爲馬上就能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卻見林賢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誰。”
趙時晴.
“因爲當時天色已經很黑了,我原本僱了一頂轎子,可是走到半路,其中一名轎伕崴了腳,我又不是爲富不仁的惡人,見他崴腳了,我自是不好意思再讓人家擡我了,我便付了轎資讓他們走了。 可是那天是大年初一,街上行人很少,我走了一路,也沒有看到拉腳的轎子,天色越來越黑,後來索性看不到人了,只有家家戶戶門內傳出的歡聲笑語。
我當時心情很不好,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過年,雖然有表哥,可是表哥也無法代替父母,我心情越發惆悵,心中百轉千回,就連什麼時候被人跟上都不知道。
待到我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攔在我前面,他黑衣蒙面,一句話也沒說,便一刀向我捅過來。
排山蹈海般的疼痛向我襲來,後來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但是我記起他在我身上摸索,把我的錢袋子拿走,再後來他把我扔進河裡,河水冷得刺骨,我以爲我死了,可是下一刻,我發現自己的手腳還能動,再之後,我便想不起來了,可能當時因爲疼痛和寒冷,腦子已經不清楚了。”
趙時晴怔住,蒙面人?
好吧,她也蒙過面,她甚至還易過容,戴過人皮面具。
京城有蒙面人攔路搶劫,殺人越貨?
這也說得過去,畢竟在哪裡都有陽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可是,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對了,大年初一,你不在租來的房子裡和你表哥一起過年,你去了哪裡?”
林賢的神情肉眼可見柔和了起來:“我去拜年了啊,我雖然初到京城,又是旁聽的,可也認識幾位朋友,表哥也是,所以上午我和表哥一起去給夫子拜完年,我們便分開了,他去他的朋友家,我也去找我的朋友了。”
趙時晴沉聲問道:“你的朋友當中,包括楊勝秋嗎?”
林賢連連點頭:“當然了,只是楊勝秋應酬多,我等到很晚才見到他,他還記得我,哈哈,我們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他一點架子也沒有,真好!”
趙時晴問道:“你說了他家被滅門的事?”
林賢:“這麼大的事,我當然要告訴他,不過他說他已經知道了,還說以後有機會,他要回去祭拜呢。”
趙時晴在心裡嘆了口氣,好心難勸該死的鬼,她上次苦口婆心叮囑他不要和楊勝秋提起這件事,可是他說出來時卻毫無壓力,早就把她的勸說扔到九霄雲外了。
如果沒有那兩個小乞丐,哪怕他從冰河裡游上來,也會凍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夜。
“兇手的身高,你還記得嗎?”
林賢想了想,伸手比了比:“比我高。”
趙時晴:“京城裡隨便拎出一個,就比你高了。”
林賢雖然相貌清秀,但個頭不高,在吳地或許不顯,但是到了京城,便是中等偏矮的個頭了。
而楊勝秋,雖然不是很高,但也不矮,比林賢高出半頭。
但是比林賢高的人太多了,門外就有兩個,燕俠和許博全都比他高。
只憑身高,無法判斷那個兇手就是楊勝秋。
“他捅你用的是什麼刀?”趙時晴又問。
“匕首,肯定是匕首。”這一點林賢倒是可以肯定。
“你和他近距離接觸過,你再仔細回想那人有什麼特徵,比如氣味。”趙時晴引導。
林賢摸摸腦袋,他的頭開始疼了,好像有什麼被他忽略了,可是卻又想不起來。
趙時晴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吧,你好好休息,如果又想起什麼,讓許公子通知燕大俠。”
從許府出來,趙時晴對燕俠說道:“林賢見過楊勝秋,回去的路上就出事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姐夫,你說呢?”
燕俠搖頭:“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傷害林賢的人是楊勝秋,現在所有的證據全都指向殺人越貨,包括林賢自己的口供。如果林賢這裡依然沒有突破,那就只能寄希望於找到他的表哥了。”
話音剛落,核桃便急匆匆跑了過來:“世子爺,衙門送來消息,發現王飛虎父兄的行蹤了。”
燕俠說了一聲“好”,轉身對趙時晴說道:“我可能又要出京了,我已經和許博說好,林賢住在這裡的這段日子,你可以經常過來探望。”
趙時晴點點頭,回到甜井衚衕時,甄五多一眼就看出寶貝大孫女神情落寞。
“是因爲那個失憶的小子吧,唉,這種事情急不得,你有個舅舅,有一次和人火拼,船翻了,他被從海里救上來,哈,一個海生海長的小子,落了一次海,竟然就失憶了,像個傻子似的,誰也不認識,就會傻笑,唉。”
趙時晴忙問:“那後來呢,這個舅舅怎麼樣了?”
甄五多:“過了兩三年,那小子被人捉弄,從船上推下去,又落海了,再被救上來時,你猜怎麼的,他就全都想起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報仇,帶着幾條船就走了,結果斷了一條腿,殘了,他老婆天天唸叨,還不如他想不起來呢,想不起來就不會去報仇,每天傻樂呵也挺好。”
趙時晴眼裡明明暗暗,林賢想起來了,可是對於那晚被害的事,記憶卻是支離破碎的,這可能是因爲當時他受到了驚嚇引起的,他能記得的就只有那個兇手比他高,用的是匕首。
她的那個便宜舅舅是再次落海才恢復記憶,如果把林賢扔回冰窟窿裡,他會不會能記起更多?
趙時晴決定明天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燕大俠,可是次日便知道,燕大俠昨天連夜便出城去捉拿王飛虎的父親和兄弟了。
那個禍害親孫女,又殺死兒媳的老畜生,終於要被繩之於法了。
可是燕俠不在,趙時晴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把林賢從許府里弄出來扔到冰窟窿裡。
趙時晴很無奈。
還在正月裡,街上到處都很熱鬧。
“大郭莊的高蹺隊來京城了,上午在魁星樓外面演,下午去報恩寺!”
走在街上,趙時晴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來了興趣。
她在樑地最喜歡看踩高蹺了,她自己也會踩,沒想到京城也能看到高蹺,她拉着凌波小跑着回到家裡:“如意姑姑,秀秀,泥鰍、沈望星,小野子,全都出來,下午咱們去報恩寺看高蹺吧。”
她這麼一喊,剛剛還空落落的院子,剎時便熱鬧起來,只是趙時晴數了數,卻唯獨少了秀秀和張野。
“秀秀和小野子去哪兒了?”趙時晴問道。
萬如意說道:“秀秀的舅舅託人給她帶了東西,她去拿東西了,對了,老太爺不讓咱們單獨出去,秀秀就帶上了小野。”
趙時晴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