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終於又在食堂裡見到了帕帖爾和恰裡的身影,此刻的帕帖爾萎靡不振,佝僂着身體,正在望着面前的炒飯發呆。我和恰裡打了聲招呼後就坐在了他們倆的旁邊,帕帖爾好像也覺察到了我的動靜,他擡起了頭,對我咧嘴苦笑了一下,我感覺到這時候的帕帖爾就像是一個溫柔含蓄的正常人一般,現場的氣氛也是那麼舒暢而又寧靜,
不一會兒,帕帖爾便喃喃自語道,他的聲音一改往日的急迫乾澀,而是那麼的渾厚低沉,富有磁性。
“坦白地說,我非常害怕獵犬,這跟小時候的遭遇可能有關。在我十歲的時候,養了一隻小狗,是一隻薩摩耶和博美的串種,名字叫蜜豆,可愛極了,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已經相處了三年有餘。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我照例帶着小狗蜜豆一起去後山捉蜻蜓和知了。也許是玩得太投入了,我竟然迷路了,轉了好幾圈,都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原先走過的路上。後來因爲我實在是太疲累了,所以就坐在一堆岩石上休息。當時的天氣已經由晴轉陰了,白茫茫的霧氣也飄浮了過來,層層疊疊地聚攏在我的周圍。這迷濛繚繞的濃霧好像有種催眠的作用,很快我就渾渾噩噩地睡去了。等我甦醒過來,天色已經見黑了,瀰漫的濃霧也不降反增,在我的周遭迷霧漫天飛舞,沉凝如灰鉛一般,異常的鬼魅。我擔心我的小狗蜜豆,所以立即呼喚它,可是卻沒有任何迴應,周圍靜得就像是一塊荒涼的墳地。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間前方亮光一閃,一隻……一隻奇特的超大型的大麥町犬出現了,它通體白色,但是本來遍佈全身的黑色斑點此刻竟然全部都變成了亮閃閃的金黃色,而且它的個頭也大得驚人,足有一頭健碩的雄獅大小。眼睛也閃爍着鋥亮的金黃色光芒。它的模樣實在不是一般的血腥恐怖,流着涎水的嘴角沾滿了一大片殷紅的鮮血,顯然是剛剛吞噬了一隻小動物,我覺得十有八九就是我那隻可憐的小狗蜜豆。此時它匍匐着肌肉異常發達的軀體,衝着我殘暴地齜牙咧嘴,彷彿在預示着下一秒我就是它到手的食物。我嚇得魂飛魄散,掉頭就跑。在我慌不擇路地奔跑中,都能夠聞到大麥町犬那臭氣熏天的骯髒氣味。等我被找尋我的大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我幸運地趴在了一窪沼澤地的旁邊,昏死了過去,但是他們發現我的地點已經是翻越過了後山,進入了更加險峻的深山密林裡。我九死一生,撿回了一條命,但是恐懼的烙印卻深深地駐紮在我的心裡面。我向大家一一訴說,可是卻沒有人相信這個事實,只有我的老爸總是憂心忡忡地瞅着我。再以後,我夜夜都做着相同的噩夢,每次都是以嚇得哭醒而告終。隨着時間的推移,我長大了,我覺得自己已經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只是把這件事情隱藏在更加深入的心底了。幾年前,我又一次斗膽去到了後山,沒想到竟然又看見了一堆碩大的爪印,雖然凌亂但是卻很清晰,沒想到這隻大麥町犬還存活在世上,我當時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去後山轉悠了,可是內心卻依然戰戰兢兢。而且我又開始經常做噩夢了,噩夢裡常常不是以這個事件開頭,就是以這個事件結尾。不僅如此,在我的夢裡大個的麥町犬也不是隻有孤零零的一隻了,而是數量出奇的多,隨處都是,搞得我真是苦不堪言。”
他講到後面,喉嚨都有些發緊了。我感同身受,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化解,所以只能找幾句安慰的話來開導開導他。當我還在猶豫措詞之時,恰裡卻快人快語道:“我們不妨一起到後山去看看這隻異常可怕的大麥町犬。”
恰裡的神情激動得溢於言表,這肯定是帕帖爾對他小時候的回憶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很顯然這番言語出現的機率幾乎微乎其微,或者根本就是頭一次聽到。這時候恰裡轉過頭來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立即心領神會,急忙補充道:“是的,我們是時候去領會一下這隻大麥町犬的威力了!”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大家一起去,去看看這隻大狗真正的廬山真面目。”這時候帕帖爾彷彿也打定了主意,在他那深邃的目光中暗藏着一股子視死如歸的殺氣騰騰,同時又交織着一股子膽怯驚恐的救命本色,讓你很難分清楚孰重孰輕。
私底下,恰裡興奮地告訴我,帕帖爾的這一席話以前從未談及過,這肯定是一個好的預兆,一個嶄新的開端,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咱們還不趕快回到帕帖爾的家鄉去?”
恰裡自信地說道:“那倒不用。帕帖爾的家鄉離這裡十萬八千里呢,時間不允許,遠水肯定解不了近渴,但是這並不是一件不能解決的難事,在我們這座小島上也有很多的小山丘,找一座相對奇特詭異一點的就行。我覺得紫楓山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那裡有崎嶇陡峭的山峰,也有相對緩和的山谷,地勢複雜多變,很容易混淆視聽。我想帕帖爾只要是一進入,肯定會深陷其中,不辨真僞了。”
“但願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我的嘴上雖然是這麼說着,但是心裡卻不免打起鼓來。
接下來的幾天裡,恰裡偕同着幾名醫生和護工做着萬全的準備工作,我也在恰裡的身旁打個下手。我們對紫楓山的地形地貌進行了詳盡入微的勘察,同時也佈置了全面的應急方案,而且在紫楓山的周邊還安插了足夠多的警衛,以防止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只欠東風了。
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我們終於開始行動了。大地已經沉睡了,皎潔的月光灑滿每一個角角落落,間或有幾顆亮晶晶的小星星在天邊靜靜地閃爍着,顯得是那麼恬靜而又優雅。但是在我的眼裡卻有着另外一番景象。任是一草一木,都不似白天那樣真實了,在月影婆娑下,它們都煥發出模糊、空靈的色彩,彷彿在暗中窺視着我們。而那柔和的月光,給圍繞在高坡上的樹頂鑲嵌了一條條淡雅的花邊,彷彿高腳杯的邊緣,這些映射在微光中的樹峰的側影,一分鐘比一分鐘顯得更爲深黑,也更爲邪惡。
帕帖爾自從第一次聽到恰裡煞有介事地訴說着要前往他的故鄉一探究竟的時候,就順理成章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看來這就是他一直盤旋在內心深處想要做到卻又深感力不從心的一件事情,我們正好陪同他乘勝追擊,打他個落花流水。
此刻一向拘泥於現狀的帕帖爾一改往日的保守膽怯,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在了我倆的前頭,他不僅僵硬地擺動着手臂,而且兩隻大手也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模樣。眼睛直直地盯着遠方,彷彿已經進入了他那又愛又恨的故鄉和那個埋藏着秘密的山谷。
恰裡也在一邊行進着一邊謹慎地留意着四周的動向,生怕有什麼料想不到的瑕疵打亂了刻意的部署。
突然間,無緣無故地帕帖爾忽然奔跑了起來,而且還越跑越快。恰裡和我急忙跟隨着他,也疾馳了起來。就在我快要落下來的一瞬間,帕帖爾又突然止步了。他這一停不要緊,我根本就沒有任何防禦措施,整個身子便一股腦地栽在了前頭還沒有站穩的恰裡的身上,害得恰裡一個趔趄差點就人仰馬翻地摔了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扶着恰裡總算是穩住了。
“沒關係!”看得出來,恰裡小腿部的關節扭得不輕,他疼得齜牙咧嘴。
可是這時候,帕帖爾卻根本無暇顧及我倆的感受,他只專注於在他前方的黑暗的山谷,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急促地低聲問道:“聽見了什麼聲音嗎?!”
恰裡強忍住鑽心的疼痛,也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很安靜,我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帕帖爾邁着小碎步慢慢地前進,突然間在山谷的斜坡上他再一次停下了腳步,這時候他的聲音裡全是恐懼,“狗!”
“在哪裡?”恰裡順着他呆板的眼神也向前方望去。
“狗!大狗!”帕帖爾的眼睛又轉向了另一側。
“幾十只大狗!”帕帖爾的眼睛瞬間又滑向了對側,他咬緊了牙關,從嘴巴里硬生生地擠出了這麼一個詞彙。
可是我們卻什麼也沒有瞧見,天依舊是那片天,地也依舊還是那片地,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我們正想暗示帕帖爾的時候,他突然輾轉跑到了我的身後。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情況,他沒有躲到強壯的恰裡身後,卻選擇了我這麼個矮小的身軀做壁壘,但是我結結實實地想錯了。此刻帕帖爾緊緊地拽住我單薄的衣裳,也許是因爲他使的勁太大了,也許是因爲他擒住的衣服太多了,我立即感到呼吸都侷促了。
帕帖爾歇斯底里地嚷嚷着:“狗!狗!”從他那瘋狂的叫聲中我突然醒悟了他之所以這樣做的緣由,也許是因爲與恰裡比較起來我顯然更加弱小,也許是因爲我畢竟是一個年輕女子,所以相比之下肉質更嫩,反正現在帕帖爾的意圖太明顯了,就是一心要把我推給一羣野狗做美餐呀!雖然我深知這一切都是假冒的,都是臆想的,但是不知爲何我似乎也沉溺於這種種怪象中難以自拔,此刻我竟然也恐怖得不能自已,我覺得自己似乎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了。
恰裡就在我和帕帖爾的身旁,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帕帖爾的大手,不動聲色地想要拉扯開他緊抓着我的衣服的雙手,但是卻沒有奏效,帕帖爾的大手就像一把鋼鉗子牢牢地糾纏着我的衣服。這時候恰裡知道生拉硬拽是行不通的,還有可能更壞事,但是他又擔心我承受不了,害怕再生什麼意想不到的枝節,所以只好向在旁邊躲藏的警衛使了個眼色,於是警衛果斷地向帕帖爾開了一槍麻醉彈。
帕帖爾應聲倒下,就在他即刻昏迷的一瞬間,嘴裡還在念叨着“狗!狗!”
這次行動最終以失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