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爲止西營仍然是許平最重要的幫手,預定籌建的七個步兵野戰營裡有三個名字裡都有西字。許平不願意也不好在衆人面前駁孫可望和李定國的面子,可許平和鎮東侯已經有了約定,這個約定是他做出的,李自成和牛金星的戰略可能也是受到他的影響,他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反對牛金星。
結果許平做出了最無益的下策:“我以爲還是從長計議爲好,先把開封拿下再說。”
這是個很壞的說法,闖營開了兩天的會就是爲了討論下一步的戰略,不過兩面都沒有再繼續進逼,孫可望響應道:“也是,大將軍說的是,我們先把開封吃進肚子再說吧。”
衆人離去後,許平對牛金星道:“軍師,我同意進攻京師。”
“哪你剛纔爲什麼不這麼說?”牛金星語氣非常不滿,他覺得許平越來越不像李自成的部下,在關鍵時刻不肯犧牲自己和其他人的關係來維護闖王,不過牛金星對此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生怕逼得太緊會造成闖營的分裂。
“我們和黃侯的約定,暫時還沒法對大家說,不過我會去勸孫兄弟的。”許平感覺北上的好處已經不僅僅是戰略上的了,闖營內部的裂痕急需靠新的共同目標來彌補。
在開封城中,賈明河剛剛收到鎮東侯的親筆密信,看過這封信後賈明河立刻把它燒燬,思慮再三後他穿戴齊整去求見河南巡撫。
“賈帥請坐。”這些天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高明衡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歲,朝廷的河北軍、楚軍、秦軍都先後被闖營重創,朝廷已無可用之兵。現在就算是城中最堅定的守衛者,也對堅持到解圍不報太大希望。受到消息說鎮東侯返回京師、江北軍拒絕攻入河南的消息後,高明衡根本不敢把它宣諸於衆,但這個壞消息仍像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了全城,對守軍本來就低迷不堪的士氣又是一記重挫。
“巡撫大人,末將認爲開封已經無法繼續堅守下去了。”賈明河開門見山地說道:“以末將之見,當今之計唯有突圍。”
高明衡大吃一驚:“賈帥難道要棄開封而去不成?”
鎮東侯的密信上要求賈明河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好突圍準備,並指名道姓地地要他設法和許平取得聯繫,鎮東侯保證後者會念在與新軍曾經的香火情上放他一馬。
但賈明河斟酌再三,決定不按鎮東侯的指示辦。
——不錯,二十年前侯爺帶我不薄,不過朝廷待我也不薄。
對於鎮東侯手下的大將,除了不能帶兵出征外,朝廷對他們稱得上是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在長生島的時候賈明河除了一個營官的位置外並無多少財富——沒錯,鎮東侯本人也是窮得很,但終歸賈明河從沒有得到過一個大明將軍應有的東西。
現在不同了,賈明河的家財遠超一般的總兵,兒女成親時朝廷從來沒沒有忘記賞賜,尤其是重新在新軍任職後,連幼孫都萌了世襲的軍職。
“巡撫大人,”賈明河擔心如果拋棄周王和河南巡撫潛逃,朝廷震怒之下會禍及自己,不錯,朝廷一般不敢拿有兵權的將領怎麼樣,但是拋棄親王這種事還是過了點,在洛陽拋棄福王潛逃的河南將領就是前車之鑑。就算有鎮東侯護着又怎麼樣?爲了新軍的整體形象,賈明河記得參謀司毫不猶豫地把黑鍋推給了自己和蒲觀水,稱一連串的失敗是因爲他們匪夷所思的無能:“末將一定能護着大人和周王殿下突圍。”
“如果是二十年前”賈明河在心裡想着,如果那個時候鎮東侯讓賈明河以新軍士兵的安危爲第一要務,賈明河會認爲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現在他已經不這麼看了。這些士兵領着朝廷的軍餉,那麼爲保護朝廷親王而冒險也是理所應當的,賈明河認爲如果能把周王和河南巡撫帶出險境對自己的前程有好處,對鎮東侯也是有益無害:“侯爺太小心了,第一許平未必能夠察覺;第二,若是能把周王殿下帶回京師,那就是損失個千把人也是太值不過了,難道侯爺會認爲周王殿下的命不值這些麼?”
返回京師後,鎮東侯開始和新軍各位營官談心,暫時他並無透露自己計劃的意思,只是做一些思想準備工作,之前新軍各營在出徵時一樣有針對百姓的行動,鎮東侯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問題。
“以前是文官統軍,我知道諸位兄弟難做,但自今日而後是我說了算。”很多部下二十年前都曾跟着鎮東侯奔赴西南平叛,鎮東侯希望他們還記得自己當年說過的話:“支持我們新軍的百姓都是義民,我們固然要發自內心地感謝他們,其他百姓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新軍口中所食、身上所衣都是他們的血汗。”
“侯爺說的是,”王啓年首先應是:“侯爺當年的教誨,末將日日牢記在心,末將發自內心地感謝百姓。”
“侯爺說的是,”此次吉星輝趕回京師後,一再向鎮東侯表示他爲沒能及時趕到戰場感到非常慚愧,最大的指望就是下次在戰場上能用戰功洗雪恥辱:“末將一定把侯爺的心意曉諭全軍,讓每個士兵都真心實意地善待百姓。”
晚上,在王啓年的家裡,幾個熟識的新軍營官湊在一起喝酒,大家心裡都有話想說,但是誰都不肯先開口。
悶酒喝了一會兒,王啓年總算帶頭打破沉默:“不是對侯爺不敬,今天侯爺對我的責備我不能心服。”
白天說起軍紀問題的時候,鎮東侯舉的例子就是救火營在山東之戰跟着侯洵一起殺了兩千多百姓。
“我做得有什麼錯?是侯爺親口說:督師大人的命令,我們喊聲遵命就是了。”王啓年一直認爲自己做得沒有什麼錯,而且除了鎮東侯也沒有人說他有錯:“那些根本不是什麼良民,他們聚衆作亂,明明是賊。不納皇糧、見官兵就四散逃跑,在山溝裡結寨自保的,不是賊是什麼?我們是官兵,侯爺也說過:哪裡有見賊不捉的官兵?”
既然王啓年開了這個頭,其他營官也紛紛開口附和。
“什麼義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治下的百姓繳納皇糧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如我們新軍的吃的是皇上的軍餉,侯爺我拿的也是皇上給的俸祿,我總不能做吃裡扒外的事吧?”雖然曾經跟着鎮東侯冒雨前往西南,曾經不止一次把兩倍於物價的銀子交在沿途村民手裡,但這麼些年養尊處優下來,吉星輝對鎮東侯的說法已經全然不信了:“如果是二十年前,說不定我還會信什麼義民”吉星輝本想用鬼話來形容鎮東侯的話,但是沒有把這種大不敬的話說出口。
“鬼話!”周續祖無所顧忌地替吉星輝補上這句,這次細柳、泰山兩營回來,遭到金求德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有意不執行鎮東侯的命令,但他們對參謀司的命令陽奉陰違的心思還是不難看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