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吳忠已經等不及了,他親自領着親衛趕向戰場,而長青營的主力正在迅速地完成集結,他看到赤灼營還沒有完成集結,便大聲命令道:“不等了,我們立刻發起進攻,告訴賀將軍,掩護我們的側後,如果他無法配合的話,就接替我們長青營的任務吧。”
“越過赤灼營的陣地!”吳忠派出傳令兵通報自己的意圖後,親自趕到一線兩個步隊處:“進攻!”
接到長青營的第二次意圖通報後,魏武沉吟片刻,當他看到長青營的步兵已經開始越過赤灼營的戰線後,魏武終於下定決心。
“讓賀將軍把正面讓給吳將軍,”魏武派人去通知賀飛豹把赤灼營的部隊從長青營的攻擊面上撤出來,以免造成混亂或是給吳忠造成障礙:“我們繼續大帥的命令,監視闖賊的動向。”
因爲長青營從中間插入到赤灼營的戰線上,魏武德指揮系統一下子變得不通暢起來,他本人已經看不清被長青營擋在另一面的旗號和情形。而滾滾而過的長青營顯然一下子還不可能全部通過,前面的戰事如果不順的話,魏武會有很長時間看不到他的營的另一面的戰況:“讓賀將軍全權負責左翼,隨時向我通報他的情況。”
看到北面的道路上有一隊馬車正向野雞崗馳來,李來亨知道這是先發炮兵部隊,他立刻跑下北坡,迎着那隊馬車跑去,揮手將他們攔住。
顧夢留從第一輛馬車上跳下地,他離開長青營投奔許平後,許平就任命他爲闖營的炮兵總理,實行軍銜制後許平給他一個少校職務,是軍階最高的炮兵軍官。許平沒有資源給所有營配齊炮隊,裝甲營就是一個沒有自己直屬炮隊的營,而許平深知新軍炮兵火力的強大,他不願意讓自己的步兵在無火力掩護的情況下和新軍交戰,所以就把近衛營擁有六門炮的炮隊和他直屬的四門炮炮隊集中起來,組成這支快速的野戰炮炮隊。
在許平的計劃裡,第五步兵翼在最初一個時辰裡要面對的是新軍後衛營的進攻,這樣他的快速炮隊趕到後,可以形成和新軍後衛營相當的火力,他們會爲步兵提供掩護火力,協助步兵守住這個制高點。
因爲深知這隊炮兵責任重大,顧夢留就和他們一起出發打算親自指揮,被李來亨攔住後顧夢留開口即問:“李少校你佔領了野雞崗了嗎?”
“佔領了,但是炮兵不能上山。”李來亨告訴顧夢留他看到的場面:對面的新軍已經基本完成整隊,他們的炮兵盡數出現在這個戰場,如果顧夢留拖着手裡的十門炮上山,那麼他可能會面對新軍上百門炮的火力。
“如果我們的炮兵不出現,或許他們還不會猛烈進攻,要是你上去了,他們肯定猛烈反擊,你們會被撕成碎片的。”而且李來亨認爲根本無法守住北坡,所以步兵無法保證佈置在山脊上的炮兵的安全:“那裡有三萬官兵,如果他們猛攻,我一刻鐘都堅持不了。”
“大將軍給我的命令是如果步兵還沒有取得野雞崗,那麼就支持步兵迅速奪取它,一旦奪取野雞崗後,就立刻拖炮上山,居高臨下炮擊所有看得見的官兵輜重目標。”顧夢留聞言也是大吃一驚,之前他進行的戰前策劃一直是如何與一個營的新軍炮兵交戰,並殺傷新軍的輜重人員、破壞他們的車輛,剛纔在來路上他還在和部下反覆覈實確認他們的攻擊優先級:炮兵、車輛、步兵。但顧夢留很快反應過來,作爲平級的少校軍官,他沒有資格質疑李來亨的要求:“不過根據闖營的條例,現場同階軍官中步兵軍官有最高指揮權,李少校,我無條件服從你的命令。”
“好,我要炮兵瞄準山脊的最高處,”李來亨連續指向山脊線上的幾個位置,它們或是地勢較爲平坦的位置,或是南北兩坡都適合大批人快速通過的位置:“當官兵出現在這幾個位置上時,我要顧少校向着這些地方射擊。”
“只有這幾處嗎?”
“是的,具體炮擊順序我會提前告訴顧少校的。”
“沒問題。”顧夢留迅速選定炮兵陣地,各個炮組開始挖坑準備部署火炮,幾個手下前去和工兵隊一起測量炮位到那幾個李來亨預判的敵軍攻擊點的距離和高度差。顧夢留自己也沒有閒着,他一步步走上山,嘴裡小聲地念着數。
“大人。”一個負責在山頭監視新軍動向的哨兵跑下山來,他和李來亨一樣滿頭大汗:“官兵殺過來了。”
李來亨和顧夢留對視一眼,同時飛快地跑向山頭,而顧夢留手下的各跑組的組長也都跟在他身後,一起向山頭衝去。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一下子看到三萬官兵的陣容出現在眼前,顧夢留還是倒吸一口涼氣,這鋪天蓋地的敵軍離自己是這樣的近,顧夢留呆住的同時,聽到自己背後也響起一片低聲的驚呼聲。
“剛纔插什麼旗子啊。”李來亨剛剛擦乾的額頭上,一下子又流下汗來,悔恨交加地叫道:“我還是拔晚了。”
“是長青營啊。”顧夢留看到兩面畫着翠綠色螳螂的隊旗搖搖擺擺地向自己面前開來,不到兩年前,顧夢留的責任還是用火炮掩護他們,他的目光投向這兩個步隊的後方深遠處,尋找着自己曾經的崗位,而他也在那裡找到了長青營的炮隊。看着那些忙碌在閃光的炮體周圍的細小模糊的身影,顧夢留輕聲念出了幾個名字,那幾個都是他過去的部下的名字,想必這些人還應該處於期間。
還記得山東一戰的時候,顧夢留和手下奉許平的命令炸燬了火炮編入步隊作戰,在漆黑的夜裡,他隱約看到許平、吳忠一起向威風凜凜的張承業敬禮告別,當時年輕的炮隊軍官感到自己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然後又是一次,顧夢留站在吳忠的背後,向騎在馬上、訓練、指揮自己多日,帶着自己在戰場上殺進殺出的許副營官敬禮告別——這次顧夢留的眼淚真的流出來了,在幾個時辰內,與最尊敬的兩位指揮官先後生死離別。
然後就是亡命的奔逃,惴惴不安的將士們一直過河纔算送了一口氣,接着就是無窮無盡的盼望,等來的是斷後部隊苦戰潰散、長官生死不明的消息。
但還是有希望,畢竟逃回來的旗手沒有親眼看到長官陣亡,這個希望直到被叫去營中才算徹底破滅,吳副官要營內所有軍官連署,指責許副官擅自修改計劃、不做偵察、貪功冒進。
“這不是真的!”隨着餘深河的一聲大喝,包括顧夢留在內的許多長青營軍官都拒絕署名,吳將軍以軍法相威脅,不過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軍官仍拒絕屈服,聽說鎮東侯已經趕來山東,當夜他們就商議要集體去向鎮東侯抗議,不過這個消息當然馬上被營裡得知並且向上通報。
而參謀司的反應是:這是叛亂。
不等這些軍官出發,營地外就開來了救火營的部隊,把抗命軍官包圍在長青營的營地中,當時憤怒和恐懼充滿在顧夢留心中,甚至把“和他們拼了”這樣的話喊出了口。當時炮隊的同僚臉上,一個個也滿是驚恐不安的神色。
最後是楊致遠馳入營中,早就六神無主的軍官本來只是擔心被血洗,現在見有活路當然沒有人還敢頑抗。被遣送回京師,連續不斷的檢查和嚴厲的審訊,顧夢留度過了他從軍侯最黑暗的一段生活。
許將軍的音訊終於傳來,餘深河深夜來訪,串聯逃出京師,三十四名官兵,最後只有十八個活着抵達洛陽。
顧夢留的思緒被背後部下的議論聲打斷:
“是赤灼營。”
“是天一營。”
“是選鋒營。”
不少部下都找到了自己原來所屬的部隊,許平在連續的作戰中俘虜了大批新軍,雖然放回了步兵,但是所有技術兵種都被許平扣下,寧可養着他們也不會放他們回去新軍效力。
久而久之,相當一部分人開始向許平效忠,他們幫助許平訓練闖營的技術兵種,其中當然也有大量的炮手。雖然在這些俘虜的幫助下闖營自己訓練了部分炮兵,但技術最好的幾個炮組都是前新軍成員,顧夢留帶來的精銳炮長、炮手無一例外全是新軍出身。
長青營的先頭部隊已經踏上山崗,李來亨意識到山脊已經變得不安全,他轉頭對顧夢留說道:“顧少校,我們趕快下去吧。”
“好的。”顧夢留看到長青營的跑組已經部署到位,根據他的經驗這些火炮隨時可能開火。雖然時間很短,但顧夢留已經大致看清了長青營的攻勢部署,揣測了一遍他們可能的主攻位置,再留在這個險地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和李來亨一起從山脊退後的同時,顧夢留短促地向手下發布着命令,對各個炮組的位置進行微調。接到命令後,這些炮組的組長紛紛應是,然後飛速向各自的崗位跑去。
趁顧夢留和他手下分開的時候,李來亨小聲問道:“顧少校,你的手下大多是官兵那邊過來的吧?”
聽到李來亨的問題後,顧夢留淡淡地說道:“我本人也是從官兵那邊過來的,大將軍也是。”
李來亨連忙謝罪:“顧少校恕罪,我並無此意,我的意思只是說他們不久前還是官兵,局面如此緊張我未免有些擔心。”
“現在他們是我的手下,是闖軍了,”顧夢留轉身走回炮兵陣地那裡,對李來亨說道:“要擔心他們的是對面的官兵。”
“讓各營做好戰鬥準備,”黃希文接到長青營的進攻通報後,下令圍在大營周圍的五個營準備作戰,不過他還沒有想好是正面進攻還是迂迴反擊,他覺得這需要對敵情更加了解後才能決定:“磐石營和選鋒營向野雞崗兩翼包抄。”
黃希文焦急地等待着長青營的進攻結果,如果是上萬闖軍他就會正面牽制,兩翼迂迴,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大營的營門,楊致遠還沒有出來,“剛纔楊叔叔顯得很痛苦。”黃希文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