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護

此時一根筋的陳金卻‘聽’出了不同的意味,忙賠禮道:“陳金不知公子是將軍的友人而非小倌,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柳染擺擺手,此時趕車的小廝不耐煩了,抱怨道:“柳公子,你想讓我家將軍一直等你嗎?”

柳染禮貌道:“不敢不敢。”便稀裡糊塗的上了車。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不緊不慢。車內一片安靜。柳染看着眼前坐着閉目的時遇,便把想問的吞回肚子裡去了。

這時,時遇卻開口了。

“醫術如何?”

“...尚可...”

“阿闕,進宮。”

柳染被時遇冷不丁冒出來的話驚了一會,隨後又冷靜下來,時遇與皇上交好,深夜讓我進宮,難道是皇上得了病,便試探的問:“可是皇上身體有恙?”

時遇此時睜開了那雙眼睛,帶着一貫的淡漠回答道:“不該你問的便不要問。”

馬車已快行駛到東街,三言心裡着急,又聽見時遇的話,便不顧旁人開口道:“少爺!您不能進宮!紅漣身上全是傷,就快要不行了!小公子也暈了過去!”

柳染聽聞很驚了一下,紅漣不是留在家裡了麼?怎麼到京城來了?還受了傷?還有柳伊那小兔崽子,怎麼也跑過來了?聽了三言的話,柳染此刻有無數個疑問。

時遇似是看出了他的顧慮,問三言:“請大夫了麼?”

三言聽是時遇開口,便小聲道:“沒,紅漣說她只信少爺一個。”

紅漣平時沒那麼謹慎,許是在路上遇見了什麼事。柳染轉身問時遇道:“不知皇上症狀如何?”

時遇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道來。三言兩語下來,柳染已經瞭解皇上的病情暫時沒有危險,便請求道:“皇上此病暫無大礙,還請將軍明天再帶我入宮,家中有人性命堪憂柳染想先回家中。”

“皇上爲先。”時遇扔下四個字,便又閉目,似乎不給人以反駁的機會。柳染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也不多說,見馬車已快行駛過東街巷口,打定主意,一咬牙便從車上跳下來,摔在了地上,膝蓋與石板磕了個正着。

“少爺!”

馬車已停下,三言趕緊上前去扶起柳染,磕在地上的膝蓋已經破了,不一會血便浸出了衣袍。

趕車的小廝皺眉憤憤道:“柳公子!您說一聲停車便好!現在這樣,還以爲是我家將軍將您從車上扔了下去。這要是叫人看見了,那我家將軍成什麼樣兒了!”

“阿闕。”時遇喚了一聲,阿闕這才閉嘴。

“將軍,我以性命保證,明日必治好皇上。今日着實有事,耽擱不得。待到事過,全憑將軍處置。”柳染鼓足勇氣說完,心想這回禮沒做到,還得罪了個將軍,...還是個長得好看的將軍,便不顧其他,強忍着膝蓋的傳來的痛感,徑直走進巷子。

“將軍...”阿闕開口問“...我們?”

沉默了好一會,時遇纔開口道:“等着。”

柳宅內,女子躺在牀上,一身的傷,衣衫的紅色不知是原色還是鮮血。柳染皺眉吩咐道:“無妨,柳伊只是淋了雨,受了點寒。至於紅漣,一身全是刀傷,估計是遇上了什麼,目前只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三言,我把要用的藥都列了出來,這上面的藥材我上京時,都買來放在了宅中,都認得嗎?”柳染將紙遞給三言。

三言掃了一遍,應道:“都認得。”卻躊躇着不肯走,小聲道:“少爺,將軍的馬車還在巷口。”

柳染無奈的嘆了口氣,他一刻前才得罪過人家,在巷口放出‘豪言壯語’,現在回去,都不知該說什麼。罷了罷了,總歸是他有錯在先,便吩咐三言道:“我出去一趟,你記着先給紅漣上藥。”

三言鄭重的點頭,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少爺你一定要保重。”

“......”

他還是不回來了...

一瘸一拐走至巷口,發現時遇已經下了馬車,清冷的月光灑在時遇身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銀輝。時遇幽幽的望着走上前來的柳染,冒出了一句:“你倒是護短。”

“如若我不護短,那有誰來替我護呢?”柳染解釋道。

“上車。”

柳染不明所以,時遇見他不上,繼而道:“我允諾皇上今夜進宮,便就是今夜進宮。”

柳染若有所思的上了馬車,車內,時遇一如既往地閉目。

“若我今夜不出府呢?”柳染問,“將軍豈不是空等一場?”

“世間少一個姓柳的又何妨?”

“......”嗯,無妨。

“你若今夜不出現,欺君之罪便會落在你頭上。”

“呵呵...”柳染干笑了兩聲,“將軍與我相遇不過一個時辰前的事兒,皇上怎知是我去皇宮治病。”

這回時遇並未搭話,馬車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是了,不過相識片刻,怎的會知他要去皇宮?柳染心想。他隱約聽江湖上的朋友提到過皇上與將軍背後還有一個暗地裡的影衛軍,聽說是爲了調查與蒐集情報,並在暗處保護根基不穩的新皇。情報傳遞的如此之快,無人報信是不可能的,不知道是否是傳聞中的影衛軍?

事實上這種小事只需派個手腳麻利的人通傳即可,還用不到影衛軍。柳染聰明卻反被聰明誤,把事情想深了,不由得覺着自己是否捲入了宮廷鬥爭之中。

皇宮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這裡,夜晚給它籠罩着一片陰霾,這裡不知沾染過多少鮮血,又不知有多少冤魂。

柳染跟在時遇的身後,一言不發。守門的侍衛見是時遇,皆行了個禮便放了行。彎彎繞繞,不知走了多久,纔到了皇上居住的宸華殿。

時遇走進去,迎面而來一箇中年太監,看見時遇,激動道:“哎呦喂,將軍,您可算來了!皇上今個兒又發癢了幾次!”忽然眼睛瞟見身後跟着的柳染,疑惑道:“這是...?”

“大夫。”時遇簡要的回答。

太監也跟了進去,疑惑道:“大夫?江湖郎中?”

“柳維之子。”

太監大驚,連忙道:“原來是醫聖柳維家的公子!”趕忙拉着柳染進去,“哎呦喂!這回皇上可有救了!柳公子您一定得治好皇上吶!”

“......儘量。”柳染被他拉着,有些皺眉,今天一連被人拉了兩次,還是同一隻手,本來被陳金造成的痠痛快隱隱消失了,這時又一拉,手臂比先前還痛。

“您看看皇上這病...”

龍塌上的人似乎昏了過去,雖帶着病態,卻毫不掩這人的華貴軒昂之氣,帶着那一絲稚嫩,到不像是那端正嚴肅的皇帝,而像一個還未長大的富貴公子。嘴脣紫黑,身上的水泡已變得通紅,想來是癢又不能抓,摸久了所造成的。柳染揉了揉手臂,坐在牀邊,仔細的檢查了一番,又診了診脈,便拿出隨身帶的鍼灸包,刺在了皇上的幾處穴位上。

“皇上應當是被一種帶有毒性的蟲子不小心咬到了,又吃了一些相沖的食物,所以才比平常症狀多了幾分怪異之處。”柳染拿起桌子上的筆和紙,寫下一些藥材,吩咐道:“這是治療內在毒素的藥,公公可以先請御醫驗過之後再抓藥也不遲。”又寫下另一張方子,道:“這是外療,照着這上面的寫的配好後磨成漿,一日塗抹三次塗在患處,約莫過七餘日,便可完全康復。”

公公接過紙後,立馬吩咐人來拿去太醫院,又喜道:\"多謝柳公子出手相助!待皇上醒來,定會好好賞賜您的!\"

“賞賜到不必了,我此番來京城,是爲科考,若在考試前夕得了皇上的賞,怕是……”

公公立刻明白,笑道“如今像公子這樣的人都不多見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在宮內,咱家去替公子安排個住處。”

“不勞煩公公了,在下家中也有患病者,需得照顧,現下里得趕回去了。”柳染婉拒。

公公也不強求,道:“如此,那咱家送送公子出去?”

“多謝公公。”

出了皇宮,只見將軍府的馬車還在那裡等着,阿闕見他出來,叫喚道:“柳公子!走吧!”

柳染也不拘束,施施然便上了車。

一路無聲。行至將軍府口,柳染便隨着下了車,正要施禮離開,卻只見阿闕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那是一個玉盒,雖還未打開,卻已聞見淡淡的荷花香氣。柳染一聞便知這是藥鬼谷的芰荷膏,不由大驚,這芰荷膏藥鬼谷只做了三盒,珍惜不已。

柳染望着時遇,卻只見時遇已經轉身進了府內,柳染不得已又望向阿闕,阿闕解釋道:“這是將軍讓我給你的,您那膝蓋是人見着都瘮得慌,將軍是看在你救好了皇上纔給你的。”

柳染道:“這太珍貴了,我取一些即可,不用全帶走。”

“可治外傷。”已經進府的時遇卻又出現在了府門口。

柳染怔住,時遇卻以爲柳染聽不懂他的話中話,便補充道:“所有外傷。”又轉頭說了幾句阿闕,“一個藥,便要在門口杵這麼久?”

阿闕應了一句,“是。”又嘟囔道,“這藥只有一盒,我這不是心疼嘛。”

柳染回過神來,鄭重道:“多謝將軍大恩。”

本已半隻腳踏入府內的時遇頓了一下,回了兩個輕飄飄的字——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