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街上人來人往,與巷子裡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那立在陰影裡的宅院之中卻飄出異樣的香味,但三言和紅漣都不敢去廚房,誰都知道,柳染有個習慣,喜歡煲湯,還喜歡煲湯的時候沉思。三言有時候都搞不懂,爲何他家少爺一邊發呆還能一邊煮出美味的湯來,最終從各個方面觀察,得出一個結論——天資聰慧,異於常人。的確,連癖好都是異於常人的。
柳染此時正盯着火在發呆。他想不通,爲何那些人要來找他家的麻煩?因爲什麼?那些人怎麼從北疆來到大齊的內陸?如果是偷偷過來,那本事也未免太大了?還有,擄走父親母親,會把他們關在哪?是留在大齊?還是帶回月桑?他該從何查起?他現下里無權無勢,又該怎麼查?蕭梧葉的能力有限,查不到,那麼他該如何?若他考中了,利用官職查案,是否會打草驚蛇?
湯已煮好,路也已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走。柳染將湯端上桌子,三言與紅漣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柳伊似乎也被這氣氛嚇到了,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動一下筷子。
柳染嘆息,無奈道:“我已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走。人是要查的,父親母親是要救的,愫姐姐的仇是要報的,但是須得一步一步穩着來。”又轉向柳伊道:“小伊呀,家裡不像以前了,舅舅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你......”
柳伊一雙圓圓的眼睛像極了柳愫,此時正直勾勾的望着柳染,望的柳染原本平復下來的心情開始有些恍惚,全然沒發覺柳伊已經走到他周圍,伸出圓圓的胳膊,抱住柳染的腰,稚嫩的聲音在柳染懷裡響起:“孃親說了,舅舅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小伊只跟着舅舅。照顧不好小伊沒關係,小伊能照顧好自己,小伊還要查出殺害孃親的兇手,還要救出爺爺奶奶!小伊會懂事起來的!”
柳染不知自己是該心酸還是該欣慰,只好作勢拍了拍柳伊的背,柔聲道:“嗯,小伊很懂事。”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不久,三言卻先哭了起來,打破了沉默,紅漣見狀,在桌子底下踢了三言一腳,吼道:“三傻子,行啦!小公子還沒你哭的多!”又對柳染道,“既然少爺你已經想好怎麼做了,紅漣就放心了。”
三言哭的更兇,叫喚道:“你的心什麼時候吊起來過!我哭...我哭是把少爺那份也哭完了,所...所以才哭得多!你懂什麼!”
“好啦好啦!”柳染被三言逗笑,將柳伊抱在懷裡,道:“大家吃飯。今天舅舅煮了好喝的湯哦,小伊要吃哪個?”
“...雞翅膀...”
“哦?不吃雞腿嗎?”
“...三言哥哥說舅舅你要考試,要多補點,雞腿給你吃。”
“小伊長身體呢,也得吃。”
“可是舅舅不吃會不會變蠢呀?”
“誰說的?”柳染挑眉。
“...三言哥哥告訴我的。”
“那我們一人一個,讓他變蠢好了!”
“好!”
“......”正想夾雞腿的三言默默地把筷子移向了另一盤菜。
會試已過,轉眼便快到了四月,慢慢的便臨近殿試。街上的人因爲會試的篩選已經少了許多,客棧也不似先前那般供不應求。柳染帶着紅漣去附近的錢莊察看柳家的錢財,畢竟最近是隻進不出的狀態,取了些銀兩便回了家,一開門,便看見院子裡的石椅上坐着一貫清冷的時遇,喝着他家的茶,慢悠悠的望了門口的他一眼。院中一個身着淡黃色衣袍的男子背對着門口,正在逗柳伊玩。
柳染看身形隱約纔出來的人是誰,正要上前行禮,卻聽見柳伊正在講他的‘光榮事蹟’。
“舅舅硬要去後院看那隻大狗,結果踩到他的尾巴,被大狗追了一下午,”
“哈哈哈,還有呢?都說與我聽聽。”
“……還有……”
“……”他當初爲什麼要去救這個皇帝,四下裡一撇,卻瞥見時遇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將軍笑起來還挺好看的。柳染不自覺多看了幾眼,時遇便發現了,也望着他。
“咳咳……”柳染作勢咳了幾聲,柳伊聞聲而望,飛快的撲向柳染,“舅舅!”
先前蹲下的皇上也站起來轉過身盯着柳染笑。
柳染將柳伊遞給三言,並讓他們暫時避開後,行禮道:“草民參見皇上。”
皇上笑意更深,否認道:“哪裡有皇上?皇上今個來了嗎?”後一句是問時遇的。
時遇抿了一口茶,道:“不知。”
皇上笑道:“長籬呀,今日你是來招待齊煜的,不是來參見皇帝的。”
柳染未曾料到皇上叫的如此親密,有些受寵若驚,杵在原地不知該幹些什麼。卻只聽時遇開口道:“我便說他不記得”
齊煜故作傷心態道:“難道長籬真的忘了與我一同經歷的生死嗎?”
柳染平靜道:“恐怕是認錯了人吧。經歷生死...”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看來你是真的忘記了。”年輕的皇帝恢復正經,“十五年前冬季,藥鬼谷口,我差點被一隻惡犬給咬死,你把惡犬引開,還給我治了傷,還給了一些食物給我。你真的不記得了?”
怎麼會不記得,他不僅記得,而且還後悔過。他本是去藥鬼谷求藥的,結果路上遇見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孩童,一看便知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那惡犬似是在雪中覓不到食,餓的前胸貼後背,虎視眈眈的看着那個孩子。他看不過,便壯着膽子靠着身上帶的一些帶有毒性的藥粉制服了那隻惡犬。後來見那小孩可憐,便給他擦了藥,這倒沒什麼。關鍵是他看他可憐,找不到回去的路,一時心血來潮,把東西全部給了那個孩子,結果他在要鬼谷迷了路,又餓又累,要不是藥鬼谷的人及時發現他,估計他這輩子就交待在谷中了。
“...記起來了...”柳染照實道。
“呵呵...”齊煜笑了幾聲,“我可是一聽說是你,便想,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呀!前後算下來,長籬,你都救過我兩次了。我應當知恩圖報,這樣吧,我可以答應你兩個要求,怎麼樣?”
柳染一挑眉,詢問道:“當真?”
齊煜一笑,“你只管開口。”
“聽說太醫院收錄了許多名文古籍,不知可否有幸一覽呢?”反正掉下來的便宜,不撿白不撿。
“...你還真是不客氣...”齊煜展扇道。
“正如兄臺所說,今日我所招待的是故人齊煜,而非參見皇上。”
“哈哈哈!”齊煜笑得更歡,卻又轉而道,“要我答應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太醫院的名文古籍來之不易。這樣,長籬呀,聽說你此次會試過了,若你能在殿試中,取得一甲的位置,我便允了你。”
時遇擡眼神色複雜的看了齊煜一眼。
柳染挑眉,“哦?齊兄怎知我會試過了?”杏榜都還沒放呢。
“我去偷看的。”齊煜壓低聲音道。
“你何時去的禮部?”時遇擡眼問道。
“這位將軍,你可以裝作沒聽見。”齊煜厚臉皮道。
“還望齊兄信守諾言。”柳染胸有成竹道,“第二個要求請恕長籬暫時還沒想好。”
齊煜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隨意擺擺手道:“無妨無妨。若你能做到第一個條件,我第二個要求才有可能應允你。”
...還是個不吃虧的主兒。柳染轉身又行至時遇面前,禮貌道,“多謝將軍上次的藥。”
“不用。”時遇端起桌上的茶。
“或許對將軍來說只是賜藥,但對長籬來說,卻是意義非凡。此番恩情,來日定當償還。若他日能有幫得上將軍的地方,儘管‘物盡其用’。”柳染道。
齊煜聽見後立刻過來勾着柳染的脖子笑道:“這便有意思了,滿庭,你救過長籬,長籬救過我,而我又救過你,真是兜兜轉轉,機緣巧合呀!”
滿庭?不知爲何,柳染一聽見這兩個字,便想起一句詩來——“滿庭修竹動清風,掠地無痕一徑通。”這便是是將軍的字麼?
時遇站起來,月牙白衫更襯得他身形修長,當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了,擡手便分開了黏在柳染身上的齊煜,“出來已久,該回去了。柳公子告辭。”
“告辭。”
“記住我們約好的啊!”被拖走的齊煜還在喊着。
“......”他真的是剛登基沒幾天就扳倒了那位貪贓枉法的定國公嗎?怎麼感覺他纔是容易扳倒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