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好山, 鬱鬱蔥蔥,草木旺盛,被雨染過後的葉子綠的發亮。泥土是半乾着的, 踏上去還有些鬆軟。
空氣中散發着清新到發膩的味道, 混着泥味兒, 令柳染不自覺的想起那雨夜, 有些作嘔。
“公子……前面就是了……”小丁欲言又止。
“嗯。”柳染敷衍的應了一聲, 撥開那半人高的草,準備跨過去。
“公子!”小丁叫住柳染。,“……”
“不用跟來, 我想一個人。”
“好……”小丁點頭同意,“我只是想說, 孫府的事兒, 錯不在公子, 公子不必陷入自責……”
柳染沒有聽,徑直朝前走去。
那是新翻的一塊地, 立起幾座新築的墳,周圍的舊墳都是孫家的先祖,相隔不遠處的是那些無家的孫府下人。
柳染找到孫老爺孫夫人的墓,毫不猶豫的重重跪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是小染的錯, 小染不該連累你們……呵呵, 我真是天下第一蠢第一無用的人……”柳染有些微腫的眼睛又留下了清淚, 輕蔑還自嘲, 諷刺又心酸“柳府滅門,孫府滅門……哈哈哈, 我可真是一個煞星……所有人都因我而死,所有事都因我而起……我真是,不配活着……對不起,害你們無辜慘死,對不起,陷所有人於危險,……”
柳染嘴裡唸叨着,身體上卻一次次的磕着頭,磕到麻木,磕到連自己的額頭破了都還在磕。額上的血流了幾滴滴在土壤中,柳染看見這刺目的紅色,心裡涌起無邊的驚嚇與害怕,慌亂站起來。
他想逃,看着這如同牢籠般的密林,他想出去。
怎麼辦?!
他似乎聽見周圍呼呼而過的風的聲音,彷彿在控訴他——
你爲什麼不去死?
——彷彿無數個冤魂的控訴……
“公子?!你怎麼了?!”樹上的小丁察覺柳染的不對勁,跳到他面前。
奪命的無常!
柳染瞳孔放大,耳朵嗡嗡的響,心裡另一種聲音在循環迴響——
快逃吧~快逃吧~無常鬼就要來啦~
快逃吧~逃到你的地獄裡~
快逃吧~無常鬼就要抓住你啦~
!
“咳咳……”小丁被柳染突如其來的粉末給嗆住了,隨即用手揮散開還殘留在空中的粉末,“公,公子……咳咳……”
睜開眼,柳染已經不在面前。
“公子?!”
遭了!
公子現在精神異常,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剛踏出第一步,就覺得全身無力,意識散渙,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公子……”當真是……防備有道啊~
柳染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匆忙的跑着,時不時回頭望,看看小丁有沒有追上來。
身上的傷口早已經裂開,滲出的血染紅了胸前的一片衣衫。
你跑什麼?
輕輕地一陣風吹過,送來齊錦的聲音撫着柳染的耳朵。
柳染忽然轉身,怒意大發。
“齊錦!”
怎麼了?
我們的柳大人想我了?
“總有一天,勢必要你爲這冤魂陪葬!”
柳染的眼睛已經開始有些微紅,身體不自主的顫抖。
齊錦這個名字,已經被柳染深深地刻進骨子裡,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時刻提醒他,那殘忍的事實。
哦?
那你爲什麼不去死?
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因爲你乾的……
所有的苦,本應當由你一個人來承受……
把所有的責任推到我身上,難道就能洗掉你手裡的鮮血人命麼……
你真是,總給自己找藉口呢……
柳染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卻看見了一片鮮紅。
血?!
人命?!
是啊,都是我的錯!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柳染笑着,笑着,眼角邊的淚又落了下來。
是啊,都是你的錯……
柳大人,都是因爲你活着,纔有那麼多的人因你而死。
你爲什麼要活着?……
你怎麼不去死呢……
你快去死吧……
“呵呵……是啊,我怎麼不去死呢……””柳染自問,轉身失神的走了起來。
踏入泥窪裡,被荊棘刮傷,都沒能將柳染拉回來。
一路直行,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直直的往下掉。
狼狽不堪的來到一處斜坡崖,山間的風吹着柳染的身體,搖搖欲墜。
愫姐姐……
三言......
孫伯父孫伯母……
芷柔…
……
還有齊錦……
對,還有齊錦!
柳染回過神來,“齊錦,既然你想我死,那我便死了,遂了你的意好了……”說完轉身對着身後的空氣,本想大喊一身,“齊啊!……”
不料腳忽然崴了一下,身體往後倒,摔在斜坡上,如同一個滾筒,一路輾過草木枯枝,輾過泥水,滾到了崖底。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臉上浮現出一層驚訝與擔憂之色。
“丁堂主?丁堂主?”時遇推了推暈過去的小丁。
“……將軍……”小丁的意識慢慢恢復。
“你如何了?發生了何事?小染呢?”時遇追問。
那迷藥本就沒有多大效果,話語間小丁便完全恢復了。
站起身來道,“公子把我迷暈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過我看公子精神恍惚,似乎有些魔障了,我害怕會出什麼事!”
時遇皺眉。
的確,從小染轉醒後,他就感覺到,小染有些不正。
“我去前面找找,丁堂主,你要不先回去休息?”
“不用,我們分頭找。”小丁斬釘截鐵道。
“好。”
“柳公子?柳公子?小染!……”
柳染慢慢睜開眼睛,白叔慈祥的臉就在近處。
“……白叔……”柳染環望四周。
簡陋素樸卻又幹淨整潔的房屋,熟悉的擺飾,這裡是藥鬼谷內他曾經住的小屋子。
“你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就從那坡上摔了下來呢?身上還有那麼重的傷,怎麼弄得啊?”白叔臉上的擔憂之色更濃,吹吹手裡的藥,“白叔上次在京城見你,還活蹦亂跳的,怎麼現在死氣沉沉的……來,先把藥喝了……”
“白叔,”柳染低聲抽泣起來,“孫,孫府……孫府沒了……”
白叔的手頓了一下,這孩子……
攬過柳染輕輕拍着,“怪不得,怪不得……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場咱就睡昂。睡飽了,纔有力氣報仇……”
柳染抱住白叔,埋在白叔懷裡,更自責的哭了起來,“是我害的,是我害的……白叔,一切都是我……”
“無心之失過不大,不必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小染啊……”白叔嘆息,“你若是一直如此善良,纔會着了對手的道……”
屋內靜寂無言,只是若隱若現的傳來柳染的哭泣聲與時不時白叔的嘆息聲。
約莫過了一炷香,柳染因爲哭累了,像個小孩子一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眼角邊還有絲絲淚痕。
白叔替柳染掖好被子,又在屋內燃了一柱藥香,便端着藥碗輕輕退了出去。
“小染~!……小染~!……”衆人合力在林中搜尋,卻仍未見其蹤影。
時遇心中涌起一絲煩躁,卻又想起柳染還不知所蹤,鎮定下來。
“將軍,不如我們先回去,可能公子已經回去了也說不定。這附近連人影都沒有,想來公子應該沒到過這兒。”小丁安慰道。
“無妨,你們先回去,畢竟塵安和甲堂主身體尚未好全。我再找找看。”時遇不甘心也不願意放棄。
他不相信,他的小染會是一個把所有人丟下不管的人。
“堂主!將軍!我找到一個東西……!”一名屬下從遠處跑來。
“什麼呀!我看看。”小丁上前接過那東西,時遇遠看像一個劍穗,十分熟悉的那種。
“這個不是公子身上的啊……你怎麼找的,別大驚小怪成不成……”小丁仔細看了好幾眼道,“再去找找吧……”
“等等……”時遇上前,伸手對小丁道,“丁堂主,可否給我看一眼?”
“給……我記得公子沒有這種東西……”
“他是沒有,”時遇心中有些欣喜,“這是我的劍穗。”只不過,一直放在小染那裡,沒有取回。
“在何處尋到?”時遇話語間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在前面的斜坡那裡!”屬下激動道,“將軍!我帶你去!”
“麻煩了。”
嗯嗯嗯?
小丁感覺自己這個堂主好像被人自動忽略了啊。
最近對小兔崽子們太嚴格啦?
真是令人頭大。
屬下帶着時遇來到了斜坡崖處。
因爲雨水的沉積,泥土鬆軟,很容易便會發現坡口處有人的腳印,還有滑倒的痕跡。
後面的小丁也帶着人到了,見此情況立刻命令道,“你們下去找找,看看有沒有公子的身影。”
“是!”
“多謝。”時遇由衷道。
那飛花閣的暗衛們直接從上面一躍而下,如同桀鷹,迅猛快速,不一會兒便上來複命。
“堂主,將軍……沒有看見公子。”
小丁有些失望,繼續吩咐道,“你們再仔細找找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地方,蛛絲馬跡都得給我報上來!”
“是。”
小丁焦慮萬分,一旁的時遇卻若有所思。
“將軍是想到了什麼?”小丁試探問。
“丁堂主……你知道……有什麼人會來這兒麼?”
小丁搖搖頭,“我們一般不會到這麼深的地方……”又想了想,“不過,那邊是藥鬼谷的背面,估計藥鬼谷的人會來此地採藥。”
“堂主!將軍!還是沒找着!”暗衛回來稟報。
“不必找了。”時遇看着那藥鬼谷周圍環繞的山道,“我去藥鬼谷看看,你們先回去。”
“這……”小丁忽然明白,“將軍莫不是覺得公子被路過的藥鬼谷的人救了起來?!那我……”
“不必了,我一人足矣。”時遇轉身便走。
好吧~
小丁無奈。
單獨談談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