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旁皆是熟悉的景色, 山清水秀,不枉費江南美景聞名天下。
行駛的馬車突然一停,令柳染與時遇有些不解。
“何事?”時遇打開車門問。
“將軍, 他們說前面的官道壞了, 在修, 過不去。”提前下車的三言問清楚後跑過來道。
“無妨, 從青倉山走吧。莫要在此耽擱了。”柳染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 慵懶的好似一隻貓。
事實上他此刻的確像只貓,舒舒服服的窩在時遇的懷裡。
“看着天色,估計今天能到青倉鎮歇歇腳。”柳染伸了個懶腰。
“那我們便繞道走吧。”時遇把門關上, “都睡一天了,不起來?”
“不起來, 骨頭懶了……”柳染嘻嘻笑, “上次進青倉山, 就一門心思的去救人了。我還沒有好好嚐嚐青倉當地的美食,還沒好好逛逛青倉。”
“孫家不着急麼?”時遇的手慢慢撫着柳染的髮絲, 有一下沒一下的,讓柳染舒服的很。
“不着急,讓秀王等等也無妨。”柳染摸了摸鼻子。
“……真是隻狐狸。”時遇無奈。
青倉山的晚上,各家各戶都掛着一個小燈籠,照着過往的行人, 靜謐而又安寧。
酒樓客棧並無多少人, 畢竟已經有些晚了, 街市上逛的人也不多。
“老闆, 三間房, 兩天。”柳染遞過銀子溫和道。
“哎呦!這位小公子來的可真巧就剩下最後三間房了,”老闆笑眯眯的拿出鑰匙給柳染, “您收好。”
“多謝。”柳染回了一個禮,“還請帶路。”
“好嘞!”老闆從櫃檯走出,就看見又來了兩個人。
“老闆,還有房間麼?一間就行。”一個冷靜低沉的男聲從柳染身後傳來,柳染不禁好奇回頭去看。
那是一個身着黑色長衫,約莫二十又六七的男子,襯得裸露在外的皮膚白的發亮。如墨的長髮隨晚風飛揚,慵懶的搭在肩頭,半塊面具覆在臉上,那雙幽冷深邃的眼睛好似是這個人全身上下所剩無幾的一點人氣。
身邊帶着一個小孩子,怯生生的,圍巾遮住了半面的容顏,眼睛凹陷,深藍色的瞳孔看起來像寶石一般。
“客官您來的真不巧,房間已經滿了,不然您……”老闆爲難道。
柳染把一把鑰匙遞給時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男子。時遇接過鑰匙,
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來是誰。
柳染皺眉,終是看不出來什麼。
“老闆,天色已晚,這位兄臺又帶着一位孩子,若不嫌棄,我們這可勻出一間房。”時遇把鑰匙放在手裡。
老闆轉頭問道,“那這位客官的意思……”
男子毫不猶豫的拿起鑰匙,作揖道,“多謝。”
“不必。”
男子帶着身邊的小孩子,也不多說,徑直走上樓,在路過柳染時,停了一會兒,頷首道,“多謝。”
柳染沒有答話,只是微微點頭以示禮貌,卻無意中聞見了男子身上若有若無的一絲酒香。
“怎麼了?”時遇看見柳染出神,上前問。
“你聞見沒有?”柳染小聲道。
“嗯,”時遇點頭,“你說的是他身上的酒香吧,聞見了。”
“我總覺得……”
柳染還未說完,時遇便道,“陸三。”
“陸三?!那個釀酒師?!”柳染驚訝,這點他倒是沒想到。
“噓……”時遇攬過柳染,“休息吧!太晚了。”
“……”柳染只得作罷,對三言和趕車的塵安道,“塵安,就委屈你同三言住一屋了。”
“爲什麼不說我委屈……”三言小聲嘟囔,“嗯?不對,這個人是塵安大人?!”
明明是一個糙漢子啊!!!
柳染毒舌道,“塵安,委屈你了,三言他……腦子有點不好使……”
塵安頂着一張糙漢的臉,微微笑着點了點頭,三言覺得越發的瘮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走吧。”時遇放下手道。
“嗯。”
“三爹,我們這是去哪?”房間內,那個小孩子用着生硬的漢話問陸三。
陸三差人送來洗澡水,努力帶着一點溫和道,“阿目,明日我送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裡安心等我回來。”
“那三爹你去哪裡?不跟我一起嗎?什麼時候回來?那個地方好麼?”阿目天真的問。
“很安全,”陸三嘆了口氣,“我要去辦點事,大概一兩個月就回來。”
“好!”阿目笑道,“三爹要去辦大事,阿目就不去拖後腿啦!”
“乖……”陸三嘴角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心中確是些許惆悵。
青倉,柳染。
窗外月光灑在陸三的臉上,好似給陸三鍍上了一層淡色的粉,映照出陸三臉上的冰冷。
“客官……”門外響起小二的聲音。
陸三打開門,卻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不由得有些警惕道,“剛剛送水的不是你?那位小兄弟呢?”
“哦!他現在睡啦,晚班換成了小的。”新小二笑眯眯道,“我是來撤水的。”
“……請進吧。”陸三看着面前的小二,確定他沒有武功之後,才放他進來。
“多謝客官!”小二應道。
塵安晚上似乎看出三言的膽怯,不由得有些好笑,易容易的太過了,便飛身落在屋檐上。
忽然遠處飛來一隻熟悉的白鴿,腳上的紅繩被編成梅花狀,身上似乎被人畫上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圖案。
無聊便拿白鴿玩嗎?
塵安嘴角上揚,取下信筒,將小字條展開在月光下。
君何在?
塵安反覆摩挲着字條,心中既是欣喜,又有些不滿足。
欣喜他一直……念念不忘。
不滿足他……只寫了一句話三個字。
看了許久還是看不夠,鴿子‘咕’了一聲,才把塵安的思緒拉回。
終一提筆,寫了兩個字:青倉。
又覺得有些太少了,便加了時間——
一日光景。
柳染此刻正在牀上翻來覆去,弄的時遇有些不知所以。
“怎麼了?在想什麼?這麼心神不寧。”時遇問。
“在想陸三。”柳染脫口而出。
“……”大半夜不睡覺想別人?!
“不準想了,睡覺。”時遇有些無奈。
“不是……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見過他。”柳染皺眉。
“哦?”時遇挑眉,“莫不是柳大人的青梅竹馬?”
“……說什麼呢……”柳染哭笑不得,最近這位將軍可是越來越喜歡吃醋了,“總覺得他怪怪的。”
時遇停住嬉笑,問道,“哪裡怪?”
“他看我的眼神,帶着一絲無奈,還有一絲熟悉。”
“莫要草木皆兵了。是敵是友,總歸我們後一日便要離開了。”時遇替柳染掖了掖被字,側身攬過柳染,手從頸下伸過,環了一圈把手掌放在柳染的眼睛上,輕聲道,“睡覺。”
感受着時遇掌心傳來的溫度,柳染有些放送道,“好吧。亂七八糟的事兒,明日再說。”
“嗯……”時遇的另一隻手有規律的拍着柳染的肩,“睡吧……”
“啊~!死人啦!死人啦!……”
一大清早,大家便被一陣瘋狂的叫聲吵醒。柳染不滿的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出什麼事兒了?”
牀邊的時遇正在穿衣,輕聲安撫道,“我出去看看,你再睡會兒。”
“……好。”柳染翻了一個身,用被子矇住頭,企圖隔絕外界的一切聲音。
院內,一具男/屍躺在地上,胸口處插了一把刀,明顯是他人行/兇。
院裡響起一陣嘈雜的響聲——青倉鎮官府捕快聞訊趕來。
“怎麼回事兒?!大清早的就出人命?”爲首的那個捕快凶神惡煞,轉頭看着店老闆,“你這生意做的可真晦氣!”
陸三也聽見動靜出了房門。昨日那個面生的小二一看見陸三,便激動的拉着官老爺涕泗橫流,“官……官大哥,肯定是他們!昨天晚上是小東子給他們客房添的洗澡水!”
“此話當真?”捕快一臉狐疑。
死的又不是他家誰,哭得那麼傷心做什麼?!
“官老爺,句句屬實啊……”小二跪下來誠懇道,“……對,對對!我昨晚上還聽見他跟小東子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捕快疑惑,問着陸三,“可有此事?”
“的確,”陸三冷靜道,“昨日那位躺在地上的小兄臺送來的水太涼了,小孩子怎麼用,我便說了幾下,讓他去換。並非這位店小二口裡的爭吵之意。”
“誰知道你說的是什麼?!當時有沒有人在!”店小二抹了一把淚義正言辭道。
“你怎知沒有人在?”柳染實在受不了,這吵鬧聲也忒大了點兒!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看着店小二。
“我……我,我昨晚看到了!”店小二辯駁道。
“哦?是麼?”柳染質問,“你今天這麼鼻涕眼淚一起飛,這麼關心這個小兄臺,爲何昨晚不站出來幫他?”
“……”店小二有些慌張,隨即又顫顫巍巍道,“我,我……還不是他太兇!我……我怎麼敢……”隨即自己的手不經意之間輕輕拉了拉捕快。
捕快隨即立刻打斷道,“好了好了!都莫要吵了,兩人都有嫌疑,尤其是你……”指着陸三厲色道,“殺人動機作案時間都全了,人證也在,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府衙!”
“是!”後面的士兵作勢要去押陸三,卻被時遇攔住。
“你這個人,莫不是想沒事找事?!”捕快憤怒。
“捕快大人,你這麼着急幹嘛?”柳染笑道,“事情還沒弄清楚,物證也沒有,胡亂抓人,恐怕……會激起民憤吧?”
“胡……”
還未說完,就被柳染打斷。
“還有,”柳染蹲下身子,檢查了一會兒屍/體,“這刀上佔滿了菜油,再看外表,明顯是廚房所用的刀具。昨日這位公子可是很晚纔到這裡,就算去廚房,也不會拿到帶着油的刀。”
“那假如……”
“第二,刀進入死者身體不過一小段距離,在同一個傷口處捅了好幾下。只不過因爲兇手過於謹慎,大人您又未帶仵作來,所以查探不到。而這位公子高大挺拔,就算未習過武,不可能捅死一人要這麼多刀,反而是你這小身板極有可能。”
“胡說,本官是想……”
“最後,大人,每個查案之人都知道行兇處纔是線索最多的地方,你卻看見他們把屍/體拖到院子裡讓大家看也不說,爲什麼?查案的人明知道有屍/體,卻還是不叫仵作來,這又是爲什麼?”
柳染步步緊逼,捕快有些冒冷汗,店小二也有些恐懼害怕。
“怎麼?不說話?被我猜中了?”
看着面前柳染的笑,捕快有些不寒而慄,卻又強裝鎮定,“你說這麼多,不,不,不過就是想爲他開脫。我現在懷疑你是共犯。來人!拿下!”
“對對對!他們就是共犯!”店小二哆哆嗦嗦道。
“……”沒人敢動,因爲柳染一字一句,條理清晰,令他們不得不折服。
“拿下!”捕快往後一望,吼道。
有幾個不怕事兒的作勢往前衝,卻被時遇幾招制服。
“大膽,你竟敢……”話說到一半,捕快閉嘴了。
時遇把令牌放在他眼前,緩緩道,“你竟敢謀害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將軍……”從外院走進一個身着官府的約莫六十歲的官員,賠罪道,“未能恭候將軍大駕,下官失職,還請將軍恕罪。”
“無妨,本將只是路過,並無通報之意。”時遇收回令牌,這官員本就是他讓塵安去喊的。說着又指了指捕快帶來的人,“不過,大人,你能解釋一下麼?”
“將軍您也知道,下官年事已高。平常的事兒下官已經全部交給他了,誒~誰想到……”官員賠罪道,眼裡流出無奈之色。
“大人,那麼此事你應當查查清楚。趁着將軍在這,把以前的事兒都查清楚嘍!”柳染暗示道。
“多謝提醒!”官員作揖,“下官這就去查。”
真是無端生事兒……
柳染打了個哈欠,轉身便回了房間。
坐馬車着實有些累,都是些什麼人吶!
睜着眼睛說瞎話……想了想又寬衣縮回了被子裡,安然的睡起來,好似剛剛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時遇也給官員點了個頭,轉身進了屋子。
大家見狀,雖然還是有些害怕,卻也都悻悻的散去。
獨留陸三在院內,看着柳染的房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