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符晨曦會長……”
“符掌門。”
“魔族已涌向武陵山,刻不容緩!”
“符晨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都別吵了!”符晨曦牽着曹靖霏的手,推開萬仙殿前的一衆人等,說道,“令狐采薇掌門、虛淵真人、滄源……滄源大師,請隨我來。”
萬仙殿後殿有着四大派的辦事處,符晨曦與曹靖霏穿過走廊,身後跟着行色匆匆的三人,符晨曦剛要推門,兩側奔雲護衛卻主動拉開了大門,並朝他鞠躬。
奔雲殿中,軟椅上半躺着不住咳嗽的曹錕,以及一名和藹的胖子。符晨曦剛進去,兩人便朝他望來。符晨曦把龍牙印扔在茶几上,疲憊不堪,朝另一張軟椅上一靠,陷了下去。
曹靖霏詫異道:“這印……怎麼又回到你手裡了?”
“給符會長上茶。”曹錕沉聲道。
“這到底在搞什麼!”符晨曦說。
“什麼?”曹靖霏一臉愕然道,“爹,你叫他什麼?”
虛淵、令狐采薇與滄源神色凝重,都看着符晨曦。
“先解決外事吧。”那胖胖的中年人說道,“符會長,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宇文家家主宇文泰。這位曹家主,你們想必是認得的,上官家家主留守本部,委託我朝您問候,一應事宜,由我暫時全權代理。我們三家,將如效忠赤將會長般效忠於您。”
“慢着。”符晨曦擡手道,“這事兒我可是還沒答應呢。”
曹靖霏:“你當了會長?”符晨曦嘴角抽搐,看着曹靖霏。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令狐采薇笑道,“否則今天過後,我們該找誰去?”
“符會長乃是前任赤將會長親自指定,三家共同承認的。”宇文泰朝令狐采薇笑道,“只是這局面一時變化得太過突然,有什麼需要,請您但言無妨。待會長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定給您一個交代。”
“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滄源陰沉着臉道,“符晨曦!赤將子暝去了哪裡!把他交出來!”
符晨曦簡直忍無可忍,朝滄源說:“人都跑了,滄源大師,你讓我上哪兒給你找人去?!”
滄源怒吼道:“誰不知道你們是一夥的!”
“那你殺了我給你門下弟子償命啊!”符晨曦一腳踹在茶几上,旋即站了起來,朝滄源喝道。
奔雲商會數人俱默不作聲,滄源卻破聲道:“我就這麼一條命!我有何懼?!符晨曦!怪我當初瞎了眼,還傾力助你!”
令狐采薇開口道:“不要再吵了!滄源大師驟逢異變,符會長,你也體諒下,收斂點兒吧。”
站在滄源的立場上,符晨曦仔細想想,又於心不忍,試問若有人盡屠公司派,殺了麟嘉與步光甚至曹靖霏,自己絕對不僅僅是滄源這般反應。
他怔怔看着滄源,只見滄源雙目通紅,顯然十分痛苦,五官猙獰,淚水在眼中來回滾。
“憑什麼?你說,憑什麼?”滄源哽咽道。
同情、歉疚、不安……諸般滋味一齊涌上心頭。符晨曦撩起袍襟,在滄源面前雙膝一跪!
“今日之難,萬般歉疚。”符晨曦說,“這是我替奔雲的道歉。”
“快快請起!”宇文泰忙上前來扶,說,“這與符會長又有何相干?”
曹錕咳嗽着要起身,卻被曹靖霏阻住,令狐采薇與虛淵對視一眼,各自上來扶,符晨曦才緩緩站起。
滄源潸然淚下,哀嘆道:“罷了,罷了,言盡於此。”他腳步蹣跚,彷彿就在這一刻耗盡一生的力氣,轉身離開奔雲殿,踉踉蹌蹌,披頭散髮,不知走向了何方。
符晨曦目送他背影離開,虛淵與令狐采薇俱是一聲長嘆。
令狐采薇說道:“我替木甲說了吧,現在赤將子暝逃脫,我將朝整個錐隱發佈追命狀,必須把他抓回來處死。”
“隨你。”符晨曦疲憊地坐回躺椅上,說道:“你要能抓到他,是你的本事。”
令狐采薇又說:“期間若有任何人窩藏,協助他逃亡,罪同等犯。”
符晨曦連頭都懶得點了,閉着眼說:“行行行,其實他不需要誰協助的。”
錐隱是負責在整個九霄索命的門派,門有門規,各門各派中一旦出了叛徒,通常由掌門裁定,門派之間的紛爭,則通過會盟解決。除卻當年呂望定下的洛邑八則之外,便無明確的法律。但一旦有人觸犯了八則,便當由錐隱無償全力追殺。
“魭霄的木甲駐地,何時歸還?”令狐采薇說道。
“這事……”曹錕在這個時候說話了,與此同時,原本疲憊的符晨曦卻睜開了眼睛。
“哪怕剩下滄源大師孤身一人。”令狐
采薇道,“也決計沒有強佔他人門派的道理。何況,大批木甲弟子雖在陽霄一戰中死去,洛邑、九霄各地,卻仍有不少人活着,符晨曦,你可得想好,今天若不給出個明確的交代,你就是與九霄中所有的門派爲敵。”
“但以滄源大師如今的精神狀況,能勝任一派掌門?”符晨曦說道。
“唉,這是木甲內部的事了。”虛淵說道,“必須歸還,沒有商量的餘地。”
“除軒轅之間外,所有的地方都還給木甲。”符晨曦說道,“此戰若勝,奔雲將從軒轅之間撤離。損失之處,照價賠償。凡死在前任會長手下者,俱以撫卹方式發放予親人。奔雲絕不包庇前會長,懸賞四千萬銀貝,捉拿赤將子暝。兩位,覺得這算不算一個交代?”
令狐采薇與虛淵俱沉默下來。
符晨曦又攤手說:“當然如果戰敗,大夥兒也一起死了。錢不錢的,沒意義。”
虛淵說道:“軒轅之間本屬木甲,你不能……”
符晨曦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強硬,淡淡道:“虛淵真人,不必多言。這是我給出的最後條件了,換了平時,興許我還會討價還價一番,現在是人命關天的時候,木甲已元氣大傷,還了,能造什麼力士?這時只有奔雲有財力物力人力,我們就事論事,以大局爲重吧。”
兩人沉默良久,令狐采薇道,“我去嘗試說服餘下的木甲弟子吧。”
“實不相瞞,”符晨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說,“這鍋是莫名其妙扣我頭上的,我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換了另一個人來,你們一定要不到什麼交代,蒼霄還一堆爛攤子等着我去收拾,大夥兒都省點力氣吧。我還是那句,戰爭打贏了,要怎麼善後都好談,打輸了,什麼都不用多說了。
符晨曦打了個呵欠,懶懶道:“所以,咱們在這時候,就不能省點力氣嗎?”
令狐采薇微微一笑,繼而又嘆了口苦澀的氣,眼望曹靖霏。
曹靖霏道:“采薇,別再逼他了。”
令狐采薇便道:“如此就恭喜符會長新任,餘下的事,咱們容後再議,告辭。”
令狐采薇離去,虛淵又說:“敝派還有些事,想與符掌門好好談談,沒想到今日有此異變,不如……”
“再約……另約……”符晨曦累得要死,眼皮越來越重,朝虛淵說,“空了我找你。”
曹靖霏連使眼色,虛淵便也得離開。符晨曦以手搓了搓臉,強自打起精神,說道:“好了,現在輪到你們了,黑鍋我都背了,爭端也暫時解決了,現在怎麼說?”
宇文泰笑了起來,曹錕則往側旁一指,曹靖霏便取了熱毛巾來,敷在符晨曦臉上。
“實不相瞞,”宇文泰說道,“符會長上任一事,昨夜赤將會長便召集我等,提前做了商量。消息已經發出去了,恭喜您走馬上任,從今往後,奔雲商會效忠您一如……”
“不要廢話了。”符晨曦臉上蓋着毛巾,說道,“我不可能當你們的會長,權當暫時幫赤將子暝一個忙,接下來怎麼做?”
宇文泰一笑,符晨曦又道:“我也喜好經商,卻都是雁蕩山裡的小打小鬧,管你們偌大一個奔雲,我管不來,也不想管……”
“會長,不必擔心。”宇文泰說道,“前會長從不管內政外交,俱是四大家在打理奔雲產業,這點您大可放心。哪怕終日遊山玩水,四萬七千五百四十一人的商會,也不會出什麼亂子,早就習慣了。”
符晨曦:“……”
曹錕答道:“當然您若願意管,也是可以的,老夫反而求之不得。不過眼下,我們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符晨曦答道:“赤將子暝籌備了多少奔雲衛士,在魭霄搞了什麼事,有什麼工廠機關間,我一概不知,他的宏圖大業,我也是毫無頭緒。等他什麼時候單槍匹馬,把整個九霄裡反對他的人都幹掉了,再把這枚龍牙印還給他吧。”
“這些事,他也已安排好了。”曹錕緩緩道,“軒轅之間有原初大師在打理,不日間便可派出新一批衛士前來馳援。行軍佈陣之計,老夫尚能協助一戰,也不必您操心。至於戰略與安排,他也留下了書信,照做就是了。”
“那我要做什麼?”符晨曦躺在椅上,一動不動,連日累積的疲勞襲來,熱毛巾也不頂用了,讓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暫時什麼也不必做。”宇文泰笑着說,“但若有變數,便須得由您親自決策了……”
符晨曦含糊地“嗯”了聲,耳畔聽見宇文泰又與曹錕在談論什麼,間或夾雜着曹靖霏的聲音,但他已困得無以復加,徹底睡着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自己度過了一個完全無夢的睡眠,最後醒來時夕陽從殿外投入,曹錕則依舊蓋着毯子,
坐在窗邊,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
符晨曦深吸一口氣,醒了過來,剛一醒來曹錕便朝他投來一瞥。
“什麼時候了?”符晨曦竭力睜了下眼,問道。
曹錕:“酉時。”
“睡了這麼久了……”符晨曦伸了個懶腰,打量曹錕,問,“您沒事吧?靖霏以爲您有危險,緊張得不得了。”
“華藏在最後關頭將我送出魔族大軍。”曹錕沉聲道,“木甲分出少部分弟子,送我回到潼關,再輾轉回到了洛邑,這條命,終究是欠他們的,只沒想到子暝居然……唉!”
符晨曦從曹靖霏處,也聽了不少關於曹家與赤將子暝的八卦,曹錕與赤將子暝很久以前就認識,兩人雖是上下級卻情同兄弟。見曹錕話中之意,面上神色,興許此刻兩人的感受都是一般的複雜,而對待赤將子暝,世間最不想看到他落在一羣掌門手中受刑的人,也許就唯獨符晨曦與曹錕兩人了。
“那胖子呢?”符晨曦問道。
“那是宇文大掌櫃。”曹錕說,“管着奔雲所有的金庫,說話還是客氣一些。”
符晨曦笑了起來,曹錕又說:“大掌櫃替你與靖霏擇了吉日,下月初三,無論戰況如何,便予你倆完婚。”
符晨曦:“!!!”
曹錕又說道:“靖霏告訴我,說你朝她說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上之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將分離。這次危難當頭,我總想到靖霏她娘,人吶,確實不能太倔強。”
符晨曦一時百感交集,半晌默不作聲,正要起身時,曹錕卻做了個手勢,笑着說道:“你謝我,我還得謝你,不必如此。”
符晨曦長吁一聲,點頭。曹錕又說:“今日你那一跪,着實令我意外。本以爲你年輕氣盛,不趨多讓,我與宇文泰說辭都想好了。”
“若能讓滄源好受點,又有何妨?”符晨曦說,“雖說成全了九霄,卻終究令木甲陷入煉獄,若遭遇滅派的人是我,我想必也會問這麼一句,憑什麼?”
開門聲響,曹靖霏探頭進來。曹錕便起身道:“各有各的緣法也各有各的命,看開點吧。”
“爹。”曹靖霏道。
曹錕問:“伏明戰況如何?”符晨曦想到雲夢澤之事,一個激靈,抖擻精神望向曹靖霏。
“尉遲晰多次抵抗了魔族的進攻,但魔族大軍還未真正抵達伏明。”曹靖霏答道,“他們暫時沒能全面入侵蒼霄,被擋在武陵山前,雲夢澤現在已經成爲魔族的領地了。”
符晨曦鬆了口氣,謝天謝地,仙族還有能夠與魔族抗衡的機會。當初赤將子暝曾用定光蓮花燈驅散過夢魘,現在看來,伏明的法術也許恰好剋制魔氣。如今的仙族實在太需要信心了,只要伏明抵擋得住,說不定再次糾集軍隊,尚可一戰。
“北方有消息?”曹錕又問。
“大掌櫃在外頭等您。”曹靖霏答道,“魭霄傳訊,原初將在近日放出第一批黃巾力士,讓您做好準備。”
“我去與宇文泰商酌。”曹錕拍拍符晨曦的肩膀,起身離開。
盛夏黃昏,夕陽從窗中投入,落在符晨曦膝上。曹靖霏穿着一襲薄紗裙,已用心拾掇過,長髮披散,鬢側繫着她的碧璽桃花,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揹着雙手,朝符晨曦展顏微笑。
“你爹答應咱們的婚事了。”符晨曦拍拍自己膝蓋,朝曹靖霏說,“好累,我需要安慰。”
曹靖霏答道:“你現在可是九霄裡權力最大,最有錢的人了。誰還敢再刁難你?”
符晨曦哈哈大笑,說:“這位置簡直是如坐鍼氈,還是早點還回去的好。”
曹靖霏款款來到符晨曦面前,瞥他時眼裡帶着笑意。符晨曦雖接了個燙手的山芋,但在看見她笑容的那一刻就真切地感覺到: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讓曹靖霏坐在自己腿上,雙手環過她的腰,側頭靠在她的胸脯前,呼吸着她身上的花香。
“是你求你爹的?”符晨曦問道。
“哪有。”曹靖霏說,“他突然自己想開了而已。”
她的眼裡帶着狡黠的笑意,與符晨曦相視一笑。
“但在這之前。”曹靖霏柔聲道,“還有個地方,得去一趟。”
“哪兒?”符晨曦不解道。
“回我師門。”曹靖霏答道,“虛淵師叔告訴我,胭脂大師他們找到了關於魔族的線索,以及一個,也許與你有關的傳說。”
符晨曦一怔,說:“這就走?”
曹靖霏笑道:“車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隨時可走。”
符晨曦知道參天派對於曹靖霏來說不亞於另一個孃家,回去拜訪,總要做足準備,自己連日邋邋遢遢,也該認真收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