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破破爛爛的公司派,時近黃昏。
“掌門,我走了。”
符晨曦心裡早已眼淚如決堤洪水,沖垮了理智,然而表面上還得強裝出一副淡定表情。
“走吧,走吧。”符晨曦哀嘆道,“你們都走吧……”
“我……”白澤跟着符晨曦這麼久,居然還有點捨不得。可是捨不得又能怎樣呢?步光站在正殿內,如同一尊雕塑,她與妖族的血海深仇,也永遠無法消弭。
符晨曦必須選擇,一邊是大師姐,另一邊則是陪自己同甘共苦的妖怪弟子們。
“都走!都走!”符晨曦突然抓狂地大吼道,“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妖怪們有相處日久,多少生出些感情,來與符晨曦告別的;也有被逼着歸順,早就想趁機跑路,重獲自由的。妖族從來就不在乎什麼門派、忠誠,俱是一羣烏合之衆,如今公司派被轟成這樣,敵人還不知道會不會來,門派裡又多了個辣手無情的妖怪殺手。
當真是內憂外患,妖心渙散,白澤同情地看了一會兒符晨曦,張開翅膀,展翅飛走了。
“那我也回去嘍。”商羊打了個轉,在符晨曦面前飄過,“後會有期……”繼而拖着兩道紅彤彤的飄帶,飛向天華山去。
還有不少妖怪,前赴後繼地在廢墟里扒拉出原本屬於自己,卻被符晨曦搶來的家當,物歸原主,各自打了個包袱,背在背後,從符晨曦面前經過,說:“掌門,我們回家嘍。”
符晨曦:“……”一時間偌大公司派,竟被趁火打劫一般,被門下弟子搬了個精光。
大白變回原形,成爲一條超過半人高的大狗,蹲在一旁朝符晨曦搖尾巴。
“你也走啊!傻狗!”符晨曦朝大白說。大白呼哧呼哧,撲上前來,符晨曦忙道:“不要舔了!”
“掌門。”青蚨仙站在符晨曦面前,冷淡地說,“我也回了。”
符晨曦嘆了口氣,不耐煩地揮手,青蚨仙便就此展翅飛離。
“掌門。”石陵帶着狐妖妲巳來到符晨曦面前,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也……”
“喲。”符晨曦上下打量穿山甲與狐狸妖,說,“你倆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符晨曦看妲巳那模樣,似乎找到了個苦力多過談戀愛。只見妲巳懶洋洋地銼着手指甲,答道:“我答應你什麼啦,啊?”
石陵忙道:“沒有沒有。”繼而朝符晨曦擠眉弄眼。
“好吧,你的心願也差不多達成了,大夥兒誰也不欠誰。”符晨曦說,“你也走吧,免得我那大師姐什麼時候把你也宰了。”
“我家就住在山那頭。”石陵說,“回去以後,還和掌門當鄰居,有事兒您隨時叫我。”
不到一個時辰,公司派全體妖口,就此全部解散。
“掌門……”熊貓妖銀貉左手拿着擀麪杖,右手拿着一個鍋,站在符晨曦面前。
“你也要走嗎?啊?”符晨曦說,“沒東西給你了,看上什麼值錢的,自己進去搬吧。”
“我……我只是想問,你們晚上吃啥。”銀貉說,“攤麪餅可以嗎?”
符晨曦:“……”
聽到銀貉這麼說,符晨曦心裡還是有一絲感動的,看來做飯的和看門的,好歹還是有點忠誠度在。“去隨便做點什麼,順便把大白給領走。”符晨曦打發了銀貉,於是一隻狗跟着一隻熊貓,屁顛屁顛地去了廚房。
秋風吹過,一片蒼涼,入夜時,一盞燈在危房正殿的橫樑上晃來晃去,原本收過妖怪們的畫卷,被麟嘉拿來糊窗戶,暫時擋一下風。符晨曦、步光與麟嘉席地而坐,對着一張矮几,開始吃晚飯。
“現在你們滿意了?”符晨曦說,並在餅上攤了點蕨菜,捲起來蘸醬吃。
步光看着符晨曦的眼神十分複雜,彷彿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遣散就遣散,一個下午時間,所有的妖怪都走了。而這一切,爲的只是自己。
“大師姐。”麟嘉說,“我看要不,讓銀貉與大白留下來吧。”
銀貉聽了符晨曦安排,恢復原形,一人高的胖大熊貓,端着豆腐湯進來。大白則在外頭搖尾巴。
步光再討厭妖怪,對着這圓滾滾的熊貓,也提不起什麼殺念,外加外頭那隻傻乎乎的狗,更下不了劍了。“符師弟的門派,誰走誰留,又與我何干?”步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十分的複雜。
符晨曦便朝銀貉點點頭,知道步光默許了這兩隻本性讀作良善,寫作傻缺的妖怪可以留下。便安排他們自己到後院裡去住下,當然,仍舊爲了它倆安全着想,還是挨着掌門所住之處,免得半夜萬一步光夢見什麼不好的回憶,又提着劍來找妖怪晦氣,可是大大不妙。
吃晚飯時,糊在正殿外的畫卷被風吹得嘩啦啦地響,符晨曦聽着這聲音,便越想越鬱悶,一頓飯光景,半句話沒說。步光也就這麼默默地吃,麟嘉幾次想出言緩和下氣氛,卻不知從何說起,於是這場面異常尷尬。
“我去洗碗。”麟嘉收走盤子,知道步光與符晨曦還有話說,先行避開一會兒。
“我帶了些茶葉出來。”步光說,“是師父生前愛喝的武陵初雪。”
“泡吧。”符晨曦起身去接水,將銅壺放在小炭爐上燒水,沏茶。暗紅色的爐光映在步光的臉上,在這昏暗的室內,她依舊如從前一般清麗、安靜。
她穿着一身白袍,面容恬淡,長髮披散,鬢角彆着那枚碧金蘿,挽起袖子,用一個瓷碗碾開茶粉。符晨曦沉默地看着她的動作出神,視線從她纖細白皙的手上挪到她的臉上。
“我原以爲你與麟嘉會一路北上,竟沒想到,會留在距青峰如此近的地方。”步光挽了下頭髮,輕輕地說。這一刻,她的凜然殺氣已盡數斂去,符晨曦依稀想起了那天黃昏,在藏經閣那個靜得像曠高晴空般的女孩。她不是青峰的大師姐,也不再是一名女劍仙,如今的她,就像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孩。她的雙眼清澈明亮,倒映着碗裡被沖泡開的茶湯,香氣四溢。
“我心想,躲到哪兒都沒有用。”符晨曦嘆了聲,答道,“遲早會被青峰追殺,萬里伏不會放過我與麟嘉,你那親親萬純鈞師弟……”
“不要提他。”步光說,“否則一劍捅死你,我知道你死了還能復活。雖然不知你用的什麼辦法。”
符晨曦:“……”步光輕描淡寫地就這麼捅穿了符晨曦的秘密,令符晨曦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但你不必擔心。”步光說,“師父之死,與你毫無關係。你是青峰派中,唯一會捨命去救他的人,衝着這點,我這一生都會記得。”
“你也說了。”符晨曦隨口道,“我死了還能復活,我這條命本來就不值錢,不必承我的情。”
兩人沉默無語,茶碗中,茶粉漸漸沉入碗底,餘下兩碗碧綠色的清茶。符晨曦與步光都低着眉眼,他在茶中看見了她的倒影,她也看見了他的雙眸。
“所以呢……”符晨曦接着方纔的話題,說,“只好給自己個小目標,自立門戶,拼一把啦!待到獲得全天底下的承認,萬里伏纔不敢再來追殺我嘛,屆時再爲師父洗脫冤屈,證明他的清白。”
步光聽到“證明他的清白”一句時,瞬間便怔住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又是漫長的沉默後,符晨曦帶着歉意地笑了笑,答道:“沒能保護好師父,我一直有點兒遺憾。本想着招點妖怪,壯大自己的實力,也好……”
“爲什麼這麼做?”步光忽然問。
“什麼?”符晨曦有點茫然,不是解釋了麼?他想想,又說,“大師姐,現在招門人真的不好招,靠我這三腳貓功夫,麟嘉又不會教徒弟,只能抓點妖怪充數……”
“我是問你,”步光低聲說,“爲什麼將它們都遣散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
符晨曦聽到這話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想掀桌,這不是你要的麼?說要大屠殺的也是你,現在說大可不必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啊——!
然而,一滴水珠落在了茶碗裡,發出輕微的聲響,濺起水花。
哭……哭了?符晨曦頓時瞠目結舌,一口氣頓時被步光憋住,怔怔看着她,半晌,心情百轉千回,突然明白了步光未曾說出口的、涌動着的某種情緒。
“哎……這不是……”符晨曦撓撓頭,說,“我也知道這些妖怪們,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其實大家感情也沒多深,利益所趨嘛,就算今天不遣散,他們見師門被打成這樣,我又是個廢物,遲早都會跑。”
“當然,跟你,跟麟嘉比起來,若讓我選一邊,自然是選你,這是問也不必問的……嗯……好了,大師姐……從此咱們與青峰已再無關係,我打心底希望,這兒是咱們以後的家。”
符晨曦平日總是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從來就不懂怎麼哄女孩,今夜當真是明白了“女人心,海底針”之言。
“許多事,麟嘉都告訴過我了。”步光的眼淚一現即逝,側過頭,不再讓符晨曦看見她的淚痕。
這一刻,符晨曦忽然覺得,只要能讓她心中真正的高興些許,莫說今日遣散門派,哪怕再做些什麼,也是值得的。
“以後的路不好走。”步光說。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自立門戶,好歹是條路子,到處逃亡,只會自取滅亡。”符晨曦答道,“不過一時半會兒,青峰也不敢越霄到這兒來找咱們的茬,明天我出去想想辦法,將師門駐地修繕修繕。”
步光“嗯”了聲,說:“夜深了,早點睡吧。”
符晨曦難得的沒有破壞什麼氣氛,腦海中不斷重現的,都是步光流淚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步光也會哭,但回想起過去,徐茂陵死後,步光也在自己面前哽咽過。
但那更多的是源於憤怒,而不像今日,她的眼淚乃是女人的眼淚,她的無奈與感動也正是女人的情難自已,那滴淚,真正令符晨曦生出了保護她的慾望與衝動。他在雁蕩山的月下徘徊良久,總覺得還有許多話未曾出口,並不住回想,方纔怎麼沒多說幾句,好好安慰下步光呢?
符晨曦扒在外頭,朝裡張望,有種衝動想回去再和步光說說話,但不久後步光轉到屏風後,他也只得轉身離開,沿着滿是斷瓦碎磚的小徑,回去睡下。
明月高懸,銀光灑遍大地與羣山,銀貉躺在廚房外的廂房裡打着呼嚕,大白趴在他的肚皮上,想必爲符晨曦守了一夜,恐怕他捱揍。可惜終究不曾撐到天亮。
麟嘉在兩根柱子間做了個吊牀,躺在吊牀上露天而睡,順便守夜。
步光倚在正殿的榻上,朝殿外的山林中望去。對面高處,懸崖邊是一間還算完整無缺的廂房,那裡還亮着燈,不久後,燈滅了。符晨曦躺在靠窗的榻上,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四)
翌日秋高氣爽,蒼霄正式入秋,一輪豔陽高照,暑氣卻已消散無蹤。
符晨曦醒來時,聽見外頭有人在說話,依稀有些熟悉,只想不起來是誰。待得出去一看,只見那人身穿明黃武袍,腰上繫着火焰般的腰帶,在風裡飄揚,一頭紅髮如同火焰。
“……這毀得也太厲害了。”子車鴻的聲音道。
“你……”符晨曦一身單衣白褲,光着腳,站在門外怒道,“你終於來了?!”
子車鴻客客氣氣,朝符晨曦稍一點頭。符晨曦一想到伏明派就有氣,雁蕩山距離雲夢澤不遠,被打成這樣,伏明派足足三天後纔來探問,完全不將先前的承諾當作一回事兒。
“說好的讓我開宗立派呢?!”符晨曦怒道。
子車鴻微微一笑,答道:“尉遲掌門只應承將雁蕩山地區暫時借予你建立門派,卻未答應提供保護。”
符晨曦答道:“就連森羅越界,到雲夢澤外,蒼霄西面門戶的雁蕩山來挑釁,貴派也半點不在乎?”
“此事自有掌門出面,去與森羅交涉。”子車鴻漫不經心地擡頭,眺望歪斜破爛的正殿“劍氣凌雲”,答道,“何況符掌門這不是沒事兒麼?”
符晨曦:“……”
“本派小師侄曹靖霏向來無法無天,多有得罪,還請符掌門多包涵。”此時另一個聲音響起,乃是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從千妖衡宇外繞了一圈走來,朝符晨曦行禮致意。
“你是……”
“這位是參天派虛淵真人。”子車鴻爲符晨曦介紹道,“昨夜虛淵前往永曜城拜訪本派掌門,託我過來與他說個情,今早便結伴一路過來了。”
“我記得你。”符晨曦眉頭微蹙。
“我也記得你。”虛淵微微一笑。
符晨曦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在雁蕩山外梓陽村中招募門人弟子時,見過他一面。參天弟子曹靖霏前腳毀了他的門派,虛淵便跟着來道歉,還捎上了子車鴻。森羅可以惹,但自己在伏明的地盤上,代表掌門前來的子車鴻卻是惹不得。
“子車兄,好久不見了。”步光的聲音冷冷道,人已出現在臺階上。
“‘凜月劍’步光?!”子車鴻見步光出現,驀然驚訝,旋即收斂訝異,笑道,“好久不見。”
“兩位請裡面坐吧。”符晨曦無奈道,“大白,讓銀貉準備點心。”
大白汪汪汪地跑了,虛淵道:“這狗膘肥毛順,倒是養得不錯。”
“客氣客氣。”符晨曦皮笑肉不笑,料想虛淵要找點話來客套,套到狗身上也是難爲他了。對着這破破爛爛的公司派,實在客套不出口,終於奉承了一句,卻是奉承符晨曦家的狗,也是鬱悶。雙方在殿內就坐,步光親自待客,便沒有符晨曦什麼事了。原來徐茂陵生前交好門派,一是破嶽,二是伏明。昔年伏明的上一任掌門,尉遲晰的師父乃是徐茂陵摯友,年少的步光也常跟着師父去伏明做客。
奈何如今雙方長輩俱已仙逝,小輩們終究隔了一層,但有步光這層關係在,終究比符晨曦好說話得多。大家談及徐茂陵之死,又是一番唏噓,步光亦將自己前來的原因,朝子車鴻交代了個大概。許多話符晨曦都已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人坐在殿內既不插嘴,又已神遊物外,想的俱是參天派那名喚曹靖霏的女孩。方纔虛淵提及曹靖霏,想必參天要將此事攬到身上,得怎麼敲參天派一筆,好讓他們出錢將駐地給修了。敲得厲害的話,說不定還能多少賺點。
符晨曦正打量虛淵,卻見虛淵臉色略略發白,進殿後便不曾說過話,氣血不足,似乎有些虛弱。
正在這時,麟嘉一腳從矮几下探過來,輕輕地踢了下符晨曦。
符晨曦:“?”麟嘉示意他看子車鴻。
符晨曦便轉而觀察子車鴻,初時並未發現什麼異狀,但時間長了,再看他雙眼,便發現子車鴻的眼神遊移不定,時常挪開,朝着空中不時投去一瞥,彷彿在擔心主殿垮下來。
什麼意思?符晨曦微一皺眉,敏銳地捕捉住子車鴻眼神遊移的瞬間,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倏然落在主殿的支撐柱上,那柱子乃是金根之木,撐起了主殿大部分結構,上頭還貼着符晨曦不久前繪製的符咒。
是了……這傢伙是來偵察的?偵察什麼呢?符晨曦與麟嘉交換了眼神,彼此從這個細節裡讀到了許多信息。結合方纔虛淵在千妖衡宇外繞了一圈的舉動,那應當就是查探門派中的法陣。
我當真聰明……符晨曦不禁在心中欽佩了自己一番,然而仔細想來,卻又背後一陣發涼——他們在查探我符晨曦大俠的實力與佈置?這是唯一的可能。再由此推知,伏明說不定在森羅攻打雁蕩山時,就已經有人暗中窺探了,只是不出面阻止,好看清公司派如何應對?
想到此處,符晨曦不由得又怒火中燒,參天伏明,這羣傢伙
,沒一個好東西。但只要這猜測屬實,也就是說,自己反而能乘虛而入,利用伏明派最關心的東西,與他們談條件。
步光與子車鴻敘過一番舊,茶也喝過三巡,看步光那意思,顯然是不想再添新茶,子車鴻又對伏明派是否支持符晨曦並無表態,步光便暗示客人該滾蛋了。
“有凜月劍在。”子車鴻最後說,“想必餘下的事,不必再多操心了。至於森羅那邊,虛淵真人已代爲承諾,不會再來給各位添亂。”
“參天派奔走九霄。”步光答道,“糊得一手好稀泥,承蒙關照了。”
步光顯然對符晨曦的態度已轉變,也對曹靖霏毀去公司派駐地一事心中不快,是以忍不住仍出言譏刺虛淵。虛淵自然不會還嘴,只淡淡道:“本分而已。”
“子車兄有什麼辦法,幫我把這房子修修?”符晨曦終於說話了,“虛淵真人也不要光說不練嘛,表示表示誠意?”
接着他起身,站到主柱前,用力搖晃,說:“你們看,你們看……”符晨曦心想:你們不是想看我的特斯拉線圈嘛,這就讓你們看個夠。然而那木柱承受着主殿的大半重量,又經狂風驟雨般的狂雷電陣,此時已搖搖欲墜,被符晨曦用力一推,上頭登時亂響,彷彿隨時要坍塌下來。
這麼一搖不得了,衆人登時駭得魂飛魄散,麟嘉忙道:“不要搖了!”
“符晨曦!你給我住手!”步光喝道。虛淵與子車鴻忙各自起身,擡頭眺望,符晨曦心裡竊喜。
“符掌門請速速停手!”子車鴻也生怕這柱子塌下來,壓死人倒不至於,只是不好收拾,萬一帶着整個主殿滾下山去,便不好查探內情了。
虛淵一瞥符晨曦,目中帶着些許笑意,顯然是看穿了符晨曦心中所想,兩人心照不宣,彼此都是聰明人。“符掌門需要怎麼樣的誠意?”虛淵說。
符晨曦一指虛淵說:“喏,你出錢……”接着又指子車鴻,“你出力,合夥把我門派修好就行。再給我們三筆精神損失費,這事兒就算了了。”
步光:“……”
虛淵與子車鴻對視一眼,子車鴻答道:“符掌門說笑了,永曜城內確實有工匠,掌門本着與步光姑娘的情分,也正想派些人來,幫你們一把。”這話證實了符晨曦的猜測,果然尉遲晰想借重建公司派的名義,過來調查他的獨家法陣,說不定還牽扯到徐茂陵渡劫之事上去。
“不必了。”步光卻冷冷道,“兩位……”
“必必必!”符晨曦忙打斷步光,說,“從今天起,公司派就交給你們了。”
虛淵卻答道:“參天派行走九霄,素來身無一物,從不眷戀人間財富,隨身只有一本經文,只怕要讓符掌門失望了。”
符晨曦懷疑地問道:“是嗎?我看貴派曹小姐身上可是一堆價值連城的法寶,叮噹亂響,摔個跤都能跌出十萬兩金銀貝來呢。”
“靖霏乃是曹家之女。”虛淵說,“曹錕曹大人愛女心切,是以纔有了滿身法寶,並非參天常態。符掌門,參天欠您一個人情,來日若有何不解之處,可前來北方旻霄,尋求解答。”
符晨曦隨口道:“你們不懂的事,我不懂;我不懂的事兒,你們更不懂了,算了算了,那麼子車兄,不如我們來聊聊……”
符晨曦伸出手,去搭子車鴻的肩膀,擬朝他敲一筆伏明沒有及時來援的精神損失費,孰料虛淵卻彬彬有禮,答道:“三界之中,沒有參天不知道的事,只是時間問題。”
這句話令符晨曦突然動了某個念頭,重新打量虛淵,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三界之中?”符晨曦抓住了虛淵話裡的這個詞,從前他只是從麟嘉的轉述中得知,參天派以鑽研知識爲使命,有句箴言廣爲流傳——“求知者如飛蛾撲火”,形容的就是參天派。但“三界”這個說法,倒是符晨曦第一次聽到,恍恍惚惚間,他似乎看見了某個有關自己的線索。
“那麼,”子車鴻對符晨曦與虛淵的談話並無太大興趣,只是問道,“要恢復原狀,自然不難,只是這工錢要怎麼算?”
“先欠着。”符晨曦三個字就打發了子車鴻,走向虛淵,說,“這位真人,借一步說話。”
子車鴻頓時皺眉,符晨曦身上的秘密太多,若是隻單獨說與虛淵聽,指不定參天就知道了什麼有關破解天劫的秘密。這可大大不妙,然而又不好死皮賴臉地跟着過去聽,額上頓時淌下一滴冷汗。
“我想問一件事,不……有好幾件事兒呢。”符晨曦與虛淵來到一面行將垮塌的牆壁下,彼此面對面站着。
“符掌門但問不妨。”虛淵說。
符晨曦對參天聞名已久,此時乃是靈光一閃,這些日子裡,他愈發覺得九霄的生活,不應當僅僅是一個夢。爲何自己能在現實世界與這光怪陸離的夢境裡穿梭,爲何總是不死,甚至“天命者”這個說法,又從何而來?但他不敢貿然告訴虛淵太多消息,只是隱隱約約,窺見了也許是問題關鍵的一個點。
“方纔聽你說到‘三界’,是什麼意思?”符晨曦說。
“‘三界’,即天、地、人三界。”虛淵說:“相傳世界分爲三層,在三千餘年前,因衆多未明的原因,彼此分離,我們所在的九霄,正是其中的一界。”
“哪一界?”符晨曦追問道,“天界,還是地界?”
“天界。”虛淵答道,“參天派歷代大學者,都在研究這個問題,洞察世界的本質,探討人的來處,乃是最根源的兩大學問。”
符晨曦思考良久,間或一瞥虛淵,又問:“這世上,有沒有人能死而復生?”
“死而復生?”
符晨曦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譬如像……先師徐茂陵,已經在天劫下粉身碎骨了,會不會在下一刻,又恢復完好如初的狀態?”
虛淵皺眉道:“完好如初?”
符晨曦也被自己繞暈了,解釋道:“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可以讓因果回溯,令死去的人復活?對,因果!倒轉因果的力量。”
虛淵不說話了,眯起眼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後說:“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
符晨曦聳肩,攤手,答道:“看吧,我就說。”
虛淵答道:“但參天派的典籍,說不定能解你疑惑。”
“典籍在哪兒?”符晨曦又說,“給我看看?”
符晨曦正等着虛淵隨時隨地變出一大堆典籍來解他疑惑,虛淵卻又不作聲了。
虛淵沉吟片刻,而後答道:“參天典籍手抄本零散存放於各霄辦事處中,大多與本霄歷史有關,而涉及更多秘辛的孤本,則存放在本部的星辰圖書館中。但有一點需要提醒符掌門的是,書上所記,也並非就是真理。真理只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需要廣閱羣書,方能窺見其中奧妙。”
“有時候,真理甚至有許多個,你所相信的,纔是對你而言的真理。你若有不解之惑,建議你先想清楚,自己需要什麼。”
符晨曦聽到這話時,便覺得也許參天派真能解答困擾自己已久的心頭大患,假設虛淵若不假思索便回答他的問題,也許只是隨口糊弄人。而現在,他的態度確實是一板一眼,踏踏實實地告知符晨曦知識所在之處,任何人都無法爲他下結論,知識本身需要他自己去找。
“最後一個問題。”符晨曦說,“在任何參天辦事處中,都能查閱?”
“這就要看你如何看待參天,與參天如何看待你了。”虛淵最後答道,“理論上你的門派未能獲得洛邑會盟的承認,你的身份又是青峰棄徒,參天派無法承認公司派的存在,但若是私人要求的話……也許你需以個人身份,加入參天樞。”
“加入參天樞?”符晨曦皺眉問。虛淵微微一笑,轉身與子車鴻一同離開,餘下符晨曦落寞地站在門派中,以及滿臉疑惑的步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