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樞杌在魭霄的夜空中翱翔,北斗七星於天幕閃耀着燦爛的光輝。
當符晨曦看見大地上木甲行會的廢墟時,忍不住轉頭看了赤將子暝一眼。但他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隨着他飛進了被毀的木甲主殿。
赤將子暝走進廢墟之中,停步,將弓放在臺上,一道光芒霎時衝上天空,展開成爲屏障。
符晨曦:“??”
數十名金甲衛士整齊走來,在臺四周展開守衛。赤將子暝沉吟片刻,而後解釋道:“天樞弓重歸臺座,能展開對軒轅之間的屏障,因爲去參天找你,有一定難度,所以暫時取用,跟我來吧。”
說畢,赤將子暝轉身,帶着符晨曦走進了那金碧輝煌的軒轅之間裡。
“原初在最底下尋找有關地脈的奧秘,且先不去打擾他。”赤將子暝示意符晨曦跟着自己,沿走廊進去,答道,“金衛們大都派出去支援了,女魃也將趕去,在樹海前的蒼東平原上,與魔族一戰。”
“集結了多少人?”符晨曦說。
“連同你公司派在內,八個門派。兩萬名經過改良的金衛。”赤將子暝說,“參天目前消息未知。”
“勝算有多少?”
“死路一條。”
符晨曦:“……”
“力士能依靠體內的月長石能量爆破來摧毀魔核。”赤將子暝走在前頭,隨口道,“但這種程度的爆破,只能殺死普通的魔。”
“最強的魔有多少?”符晨曦快步追上,問道。
“計都、羅睺乃是雙子魔王,實力最強。”赤將子暝說道,“其下更有十餘名魔將。譬如當初被你在蒼霄中除去的那名,如今則有不少找到了附身之體。”
“那麼看來……本領也不太強。”符晨曦心道還是有望一戰的。
赤將子暝站定,側頭打量符晨曦,沉聲道:“那是在魔族尚未進軍九霄之前,莫要忘了,其後在火靈獻祭當中,他們以人心的慾望爲食,實力飛漲,一路席捲了至少五個修仙大門派,吞噬了多少弟子與百姓的慾望後,你覺得勝算還有多少?”
符晨曦聞言一凜,那次在青丘池底遭遇的魔將魁囂,經年累月只有卿珏的殘念與不甘能作吸食,又散發出了大量的魔氣去感染妖獸,興許也正因爲這樣,自己才能集結各派之力,一舉將他毀去。
現如今,絕不可同日而語。
“爲什麼我說一切都必須儘快,正因爲此。”赤將子暝快步下了通往軒轅之間深處的階梯,說道,“每蠶食一處,他們的力量就會變得越來越強大,現在的魔族,比起剛離開地裂的那天,力量至少已翻了一番。連場戰爭雖有損失,但沿途的吸食也令他們變得更強大。待得拿下蒼霄後,再涌向北方魭霄,木甲行會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所以接下來,我就要上戰場去,捆着計都、羅睺兩個,想辦法自爆嗎?”符晨曦問道。
“聽起來不錯。”赤將子暝答道,“但我有更好的辦法。”
階梯到了盡頭,兩扇頂天立地的銅門在二人面前緩慢打開,赤將子暝手中推出一道光芒,照亮了黑暗,現出內裡的廣闊空間。
這空間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副近四十米長,十米高的巨型壁畫。符晨曦仰着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這是他在九霄中第一次親眼看見如此宏偉壯闊的藝術品。
“涿鹿之戰。”赤將子暝沉聲道,“五千年前,山海龍獸相爭的餘波,自伏羲女媧繁衍人族之後,史上最大、參戰人數最多的一場戰役。”
符晨曦聚氣掌中,點起靈力之光,照亮了那壁畫,歷經五千年之久,壁畫竟奇蹟般地未有剝落,顏色栩栩如新。
“那一戰中屍山盈谷,血流成河……”赤將子暝說道,“天地間怨恨、悲傷與痛苦凝聚,無法消散……”
太陽升起,沿着東方無邊無際的大海投向九霄大地,新的一天開始了。
然而在蒼霄晦暗的天色之下,陽光並未穿透雲層,照耀樹海,取而代之的,則是穿過亙古荒原的蒼涼的風。樹木在晦暗的天色下隨風搖動,大地散落的樹葉,斷草被風捲起,吹向遠方。
奔雲金衛在樹海中等待,曹錕與宇文泰、歷明青來到平臺前,烏雲滾滾而來,黑潮則聚爲一道黑線,於天地線下衝向蒼霄。
薛荔立於森羅主殿前,手持山海牧樹之鞭,餘下三名青女圍在她的身畔。樹海析出綠色的光點,自然之力朝着薛荔緩慢涌來,不斷加強猶如巨浪。
“那一戰中風起曠野,蚩尤手下血肉巨人‘刑天’,與姬雲手下的‘力士’相戰……”
赤將子暝站在壁畫前,朝符晨曦解釋畫面上所發生的一切。
蒼東平原,樹海外圍,黑潮越來越近。
“祭天地之杳闊,祭四海之蒼茫!起!”
薛荔怒喝一聲,化作被根鬚纏繞的樹狀神女,餘下三名青女各自散出修爲,化作灰暗世間色彩鮮亮的巨大繁花,綠色法陣開始旋轉,樹海中數以十萬計的樹木紛紛將根鬚拔出泥土,怒吼着朝黑潮衝去!
雙方地面的大軍展開了瘋狂的衝鋒,千軍萬馬,震天撼地,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樹人揮舞根鬚,抽飛被夢魘控制的野獸,黑化的妖獸們則一擁而上,將樹人掀翻在地!
“雙方精銳盡出,拼死廝殺。”赤將子暝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戰局一時僵持不下,直至夔龍加入了戰場。”
數十條夔龍低空翱翔,朝着大軍交戰所在的頭頂飛來,紛紛張開龍口,咆哮着噴出龍炎,點燃大地上的樹木。
麟嘉抽劍,喊道:“上!”
公司派弟子紛紛拔高,妖怪、仙族,以及伏明、森羅兩派增派的外援弟子,朝着夔龍羣殺去!
小隊各自爲戰,一時戰場上光芒四射,縱橫交錯,與夔龍羣纏鬥,龍炎無法再橫掃戰場,夔龍不得不分神前去應付仙族弟子與層出不窮的妖怪。
驀然一聲狂吼,靈牙從旁衝到,張開利爪抓上了爲首的夔龍!相柳則九頭齊齊噴出能量強光。夔龍羣頓時大亂,分出一部分俯衝,前去應付地面的相柳。然則陡然間萬箭如流星齊射,平地而起。
後卿拉開反手箭,箭矢呼嘯着穿過相柳的蛇息,燃起毒火冰雷等各色烈焰,直飛天際!
“但人族自華胥感龍而孕後,伏羲、女媧身上便具有龍族之血,傳至姬雲一代時,雖已數千年之久,但熊氏的嫡系之力仍在。”
“姬雲少時受龍族撫養長大,此時召喚羣龍,遂有應龍參戰……”
符晨曦看見了壁畫上姬雲的敵人,他一襲鮮紅披風,背對自己,手持長刀與身穿銀鎧的黃帝姬雲相戰。
“這是誰?”符晨曦問道。
“蚩尤。”赤將子暝冷漠地答道,“六大獸神親手製造出來的,爲搦戰人類,一血山海戰爭之恥的怪物。”
戰場上,四處都是屍體,天空中夔龍不住墜落,曹錕、宇文泰與歷明青緊張地望向遠方,黑色的氣團開始朝大地墜落,黑暗而冰冷的氣息瞬間涌入了戰場!
“魔族來了。”歷明青說。
宇文泰憂心忡忡道:“比起在陽霄時,似乎又強大了許多。”
“再等等。”曹錕手中摩挲着一面令牌,坐在輪椅上緊張等候。
“各位戰友!”趙冶手拖斬妖巨刃,荀磊則倒拖銀光閃爍的長槍,齊聲喝道,“隨我出戰——!”
魔氣瘋狂涌來,鋪天蓋地,蒼東平原上剎那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就在此刻,一道強光擴散開去,子車鴻臉色煞白,強行催動鎮派法寶定光蓮花燈,驅散魔氣!
弟子們蜂擁而出,在這明光朗照中,開始斬殺被強光驅散魔氣後,露出的魔核。
“蚩尤做法,彌大霧三日不散。”
赤將子暝緩緩道:“這一段在古書上多有記載。”
“我也讀到過。”符晨曦仰頭端詳壁畫,答道,“後來黃帝制造指南車,破解了這一法術。”
赤將子暝答道:“但那時的濃霧,還並未帶有魔氣,只是蚩尤這隻獸神組合出的怪異生物,釋放出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說……”符晨曦看見壁畫上這場觸目驚心的戰爭,隱隱約約感覺到,魔的來源也許終於有解釋了。
“這場戰爭死了太多的人。”赤將子暝答道。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定光蓮花燈終於被黑暗全面吞沒,隨着一聲慘叫,子車鴻不見蹤影,但緊接着則是一聲清喝,天地隨之大亮,充斥着無處不在的紅光!
令狐采薇全身起火燃燒,那火焰化作翱翔天際的無數綵鳳,縱橫飛舞。
貝文山取出面具,雙目空曠而茫然,喃喃唸誦咒文,將面具覆在自己的臉上。頃刻披風飛揚,面具化作銀鎧將他全身包裹。
“請降,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貝文山厲聲道,“疾電毀我肉身,雷鳴散我元神……”
“師父!”嶽霆驀然轉頭,怒吼一聲。
封神時代的英雄聞仲降神!
只見那銀鎧巨人身周雷電散開,他右手執一柄長鞭,左手則虛虛擡起,朝着面前一按!
剎那萬丈閃電組成蛛網,覆蓋了整個戰場,雷鳴聲震耳欲聾,無差別的地毯式轟擊開始了,大地上的樹木,妖獸,盡皆着火燃燒!
那場面就連在高臺上遠觀的三人亦隨之震撼,只見天地皆成電海,照亮黑暗,浴火的綵鳳則穿過閃電間隙,撲向魔族,縱聲哀鳴——
魔族軍團後陣之中,羅睺身側六名魔將蓄勢待發,緊張地觀察着戰場的局勢。
“羅睺大人。”魔化靳赤侯說道,“撤吧,這麼損耗不划算。”
羅睺憤怒無比,胸膛不住起伏,魔化東方華藏又道:“計都大人吩咐了,此戰以試探爲主……”
“閉嘴。”羅睺聲音平靜,緩緩道,“隨我出戰,殺了這幾名仙族掌門,將身體帶回……”
“羅睺大人!”
“走!”
羅睺竟是容不得商量,率衆魔將朝着戰場中飛去!
“那個時候,計都與羅睺尚未出現。”赤將子暝走過壁畫下,行至另一側,“但在蚩尤身上,已依稀可見‘魔’的雛形。”
“但在我們人間的傳說之中,蚩尤最後死了,他敗給了黃帝。”符晨曦說,並與赤將子暝並肩而立,站在姬雲粉碎蚩尤身軀的一幕前,正當姬雲將龍骨劍刺進蚩尤胸膛的時刻,而蚩尤腳下,則散發出了黑色的細密紋路。
“魔氣。”符晨曦喃喃道。
“魔氣。”赤將子暝答道,“也許這正是原始魔的來源。”
符晨曦:“於是這些魔氣經過多年,成了計都與羅睺?”
赤將子暝一聳肩膀,表示不知。
蒼東平原戰場,魔將參戰,局勢再次逆轉,黑霧再次襲來,魔化東方華藏被燒得面目全非,渾身起火,如同一隻怪物,臉龐盡焦,剝落,噴出腐朽發臭的血液。
“快!”森羅高臺上,宇文泰催促道。
曹錕朝令牌中注入靈力,藏身大地角落的奔雲金衛終於動了!點點金光飛向空中,如出林的飛鳥,又像撲火的飛蛾,前赴後繼,衝向魔將魔兵,兩萬名力士,封鎖住了整個戰場!
每一名力士猶如一枚法術之火熊熊燃燒的投彈,光耀四野,猶如平地升起的流星,發出陣陣巨響,只要抓住魔族,便瞬間引爆體內的月光石,剎那間猶如千萬新星在夜空中璀璨而溫柔地爆發。光芒連閃,魔族的個體越來越少。
羅睺竭力釋放黑氣,揮出武器,奈何力士卻如同龐大的飛蛾羣,密密麻麻,無論他如何斬殺都源源不絕,朝他衝來。
大地上的奔雲金衛不斷減少,空中光芒已耀眼不可直視。
“只來了一個。”曹錕道,“還有另一名喚作‘計都’的魔王何在?”
“現在收回已來不及了。”宇文泰說道,“拿不到一雙,單偷一隻?賺不到大的,賺點小的也是好的。”
曹錕:“……”
魔化東方華藏不住躲避奔雲金衛,而不多時,那漫天的奔雲金衛盡數追着羅睺而去。恰好就在此刻,他瞥見了戰場遠處的令狐采薇,化作一道黑氣射去!滔天魔氣爆發之中,他扼住了令狐采薇的喉嚨,令狐采薇竭力掙扎,卻被魔氣重重纏繞,令她痛苦不堪。
“我在你的眼裡看見了一個人……”魔化東方華藏發出嘶啞而沉重的聲響,緩緩道,“求而不得的執念,令你永墮黑暗……”
“窺探女孩子的內心,簡直無禮至極!”令狐采薇紅裙刷然化作漫天的烈火,全身爆出金光,狠狠地衝擊着東方華藏的身軀,東方華藏發出咆哮,肉身頓時被焚燒殆盡。
“給我去死吧——!怪物!”令狐采薇一聲怒喝,以一把月光石匕首刺進了敵人的魔核!魔核瘋狂震動,黑氣死死纏住令狐采薇,令狐采薇的雙目中神采漸漸消失,繼而發出最後的尖叫。
強光爆發,她的身軀竟是着火自焚,沒有留給魔將任何機會,而在這玉石俱焚之中,魔核隨之起火,痛苦地傳來嘶吼,焚燒殆盡!
貝文山身周則擴散出最後的雷電,炸飛了靠近他的魔將,如日冕爆發,照亮了整個戰場!
羅睺的身軀在不斷爆炸的力士自毀威力下不斷破碎,魔氣也進一步被壓制,隨着他魔氣幻化出的身軀已近乎被破壞殆盡,魔氣從殘破身軀中朝四面八方散開!手下魔將已不知去了何處,他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定會被奔雲金衛耗死,當即棄了戰鬥,拔高身形衝起!
但就在這一刻,在曹錕對令牌的驅策下,所有的奔雲金衛都棄魔兵於不顧,掉頭飛往高空。
“想跑?!”曹錕冷冷道。
籠罩戰場的魔氣已全部被收回。
仙族弟子們疲憊不堪,麟嘉率領妖怪們還在天空中與夔龍相鬥,令狐采薇落敗身死,貝文山重傷墜落,弟子們紛紛殺紅了眼,衝向飛舞的魔氣。
嶽霆拼盡全身力量
,將劍刺進夔龍胸腹,怒吼一聲抽出劍來,又一條夔龍墜落。
“不行了……”嶽霆望向天際飛舞的魔氣,大地上枯乾焦黑的樹木與妖獸的屍體,一聲怒吼,“符晨曦——!你在哪裡!”
軒轅之間的壁畫大殿中,中間的那塊區域裡,蚩尤終於被擊殺,灰飛煙滅。
而壁畫上的大地中,四處瀰漫着蒸騰的黑氣。中央出現了姬雲背影,靜靜站在大地上。
“魔氣。”符晨曦道,“究竟是什麼?”
“參天派曾有文獻記載,人在臨死之前的戾氣、怨恨與痛苦將揮之不去。”赤將子暝答道,“我倒覺得,也可能是蚩尤這個被上古獸王組合出的怪物,吞噬痛苦而釋放出的煞氣,自元始天尊創造天地,龍獸洪荒決戰天塌地陷,軒轅與蚩尤領軍對決,至此已過了三個紀元,分別是玄黃紀、洪荒紀與山海紀。”
“除卻玄黃紀外,洪荒與山海兩紀,俱有影響神州的大戰,曠日持久,無休無止,各族死傷衆多,直到涿鹿之戰結束……你看,從這圖可以推斷是‘魔’初次出現的時候。”
符晨曦喃喃道:“那麼也許魔所誕生的環境,早就已經齊備。”
赤將子暝答道:“唔。興許是洪荒紀裡不周崩塌,滄海倒灌,淹死了太多的生靈,於是大地戾氣滋生,人族受到戾氣很大的侵擾。”
“傳說當時人父伏羲制琴以驅心魔之術,設計了一個覆蓋山川與大地的法陣,用來淨化大地上的戾氣所用,我相信姬雲也有很大的可能沿用此法……太陽應該升起來了,時辰到了。”
“與太陽升起有什麼關係?”符晨曦問道,同時下意識地看着壁畫,隱隱約約,畫中折射着光亮。
赤將子暝示意符晨曦朝一旁讓開,這個時候,初生的旭日恰好走到角度上,一輪陽光透過長廊與大門,照進軒轅之間最深處的大殿內,只見一道金色的光束射來,落在壁畫正中央,那塊大地魔氣滋生的區域。
就在那陽光的直射下,壁畫中姬雲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圓形的法陣暗紋!
符晨曦:“!!!”
壁畫不知以什麼工藝製成,陽光照進來時,以姬云爲中心的畫面上週圍滋生的戾氣在光線下逐漸變淡。法陣則相反,白光閃爍漸強,朝着空中析出發光的靈粒子,這種變化,像極了平時看鈔票上的浮水印。
“這個法陣,以五音、五行、五光爲基礎。”赤將子暝說道,“第一次看壁畫時不覺得有什麼,但原初只覺有異,仔細推敲,又對比長廊與大門的設計,最終發現了隱藏的法陣。”
“這一定能剋制魔族!”符晨曦道,“那你能復原姬雲的法陣麼?”
赤將子暝說:“原初根據壁畫,復原了部分,許多地方仍有些不清楚,百思不得其解,但當我第一次見你玄牝符時,竟發現彷彿有不少相似之處。”
符晨曦叫道:“不會吧!玄牝符只是我隨手畫的啊!有這麼厲害?”
赤將子暝:“……”
符晨曦:“???”
赤將子暝:“只是相似,一塊石頭的形狀,亦可與不周山有相似之處,符會長。”
符晨曦:“……”
赤將子暝嘆了口氣,皺眉道:“但這需要一個陣眼,並賦予它強大的力量,姬雲雖得龍族真力,但他淨化的區域,仍然有限。經過原初周密的計算,設若我們要一舉毀去所有的魔族,甚至計都、羅睺這等力量強大的魔王,布好足夠涵蓋整個戰場的法陣,仍需要……”
說到此處,赤將子暝轉頭,望向符晨曦,彼此沉默對視。剎那間符晨曦豁然開朗。
“走!”符晨曦說,“我懂了,我一定就是那個陣眼!帶上你的陣圖,我們這就走!以最快速度回蒼霄去!”
赤將子暝望向符晨曦,彼此會心一笑,符晨曦頭也不回地跑出,赤將子暝抽出隨身攜帶的陣圖,遞給符晨曦。
軒轅之間門外停了近二十條夔龍,符晨曦一驚,下意識就要抽武器,爲首那個頭最大的夔龍低聲道:“不記得我了?”
“你是……靂齒?!”符晨曦瞬間想起來了。
“成功了?”赤將子暝道。
“我從地裂中救出一十二名同族。”靂齒答道,“便趕來相助,藉着北風,全力飛往一江之隔的蒼霄,還來得及。”
背後軒轅之間的大門關上,將那壁畫關進了黑暗之中。符晨曦與赤將子暝躍上夔龍背脊,衆夔龍將速度提升到最高,轟然飛向東南方。
蒼霄平原上,大戰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是時,羅睺背後帶着萬餘名奔雲金衛,於天際化作滾滾洪流,卻無論如何甩不脫。他一路飛翔,一路發出怒吼,雙手連抓,魔族逃亡不及,竟是被羅睺一手抓住,按進胸膛中!
吞噬同類的力量令他補充了魔氣,又一輪連番爆炸堪堪撐住了。眼看即將逃脫戰場,不遠處丘陵內的埋伏陡然現身!
那是第三個奔雲金衛萬人隊,它們的存在曹錕沒有透露給任何人,此刻一現身,剎那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全部蜂擁而上,開始擠壓羅睺。
外圍的魔族不斷擠進來,欲拯救羅睺,然而魔化靳赤侯,魔化單符卻停下戰鬥,退到一旁觀戰。
魔化單符不住顫抖。魔化靳赤侯則冷哼一聲,吐出兩字。
“吞、噬!”
“計……都,計都——!”羅睺被奔雲金衛困住的最後一瞬間,眼中現出驚懼目光,朝着西北方一聲怒吼!
曹錕與宇文泰的背脊已完全溼透,曹錕握着那令牌,源源不絕地輸入靈力,金衛們前赴後繼,形成一個密集的金色巨球,懸浮於戰場高空。
只待最後一波奔雲金衛衝上前去,便將引爆所有的金衛,將羅睺炸成灰燼。
但剎那間遠方雁蕩山頭魔氣發出黑光,那道沖天的黑氣柱轟然爆發,散開一道黑火的圓環,繼而聚集成筆直長線,跨越千里,往戰場上射來,頃刻間到了跟前,射進了金色巨球之中。
奔雲金衛不斷爆破,黑暗的魔火卻提供了源源不絕的能量,羅睺在裡頭勉強抵擋住,不住縱聲吶喊。
“必須攔住那道黑色火焰!”曹錕顫聲道。
“好勒!大掌櫃來了!和你們拼了!”宇文泰取出法寶,正要飛向戰場時,突然整個樹海散發出綠光,兩人愕然望向樹海中心的祭壇。
在那祭壇上,站着身穿一襲純白長裙的步光,她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鬢角佩有一枚墨綠色的樹葉,雙手捧皓月劍,除此之外,一身別無他物。
她睜開雙眼,望向天際滾滾而來的濃重黑火,耳畔響起昨夜歷明青所言:
“我這身軀,已是不行了。明日戰況,恐怕又是凶多吉少……薛荔楊思……青女們須得發動山海牧樹之鞭,若到了緊要關頭,我這條性命,倒是全然不懼……”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
“森羅派自呂嶽傳下,有一威力強大的禁咒,較之參天派顛覆世間一切法則與規律的九曲黃河陣,仍不遑多讓,名喚‘句芒注生之術’,就是消耗甚劇……”
“只恐怕我修爲盡失,無法駕馭。”
“不,步光姑娘,你有所不知,句芒注生術乃是請來天地間木靈大元素,木神句芒的附體,讓你在短時間內,擁有超越所有仙人,比肩天地的自然之力。若你體內靈力不純,干擾了木神之力,反而不妥。畢竟尋常仙族不管如何修煉,體內五靈再如何偏向,終究會有其他四靈的存在,如今你修爲盡失,乃是召喚木神極好的根基。”
“尋常仙家弟子皆可爲之事,爲何是我?”
“只因此術與方相儺術不同。儺術請來的神明乃是神識與威力齊備,不需另外修習任何秘法,五靈注生術,則只是賦予你強大而純粹的力量,要如何用,還須你擁有原本的技藝,技藝越高強,能使用的劍勢就越強大。”
“我見你持皓月劍,此劍乃是月隕之鐵打造而成,比月光石的力量更強,若能請來木靈,助你一臂之力,說不定能與魔族一較高下……”
“我明白了。明日請掌門施法就是……”
“只是……”
“只是什麼?”
步光站在森羅中央祭壇前,暗夜中風吹森林,如曠遠輓歌響起,歌聲響徹天際。
“只是……此法一旦在你身上施展,你便將成爲木靈的祭品,恐怕這是你最後的……”
漫長的沉默後,步光臉上現出一絲哀傷。
“沒有關係。”步光緩緩道,“我仍不知他明天能不能回來,若不能回來,爲他做做這些,也是好的。”
“你可想清楚了,沒有回頭路,但我相信,符掌門終究會回來。”
“我這一生,就從來沒有真正地想清楚過,一路拖泥帶水,跌跌撞撞直到如今,仍如置身暗夜,也不知何日能得救贖,曾聽哪怕仙族,死後仍將進入靈輪,前往未知之處投胎轉世……”
“既已成一團亂麻,不如索性來個了斷,也算成全自己,爲公司派……與大家做些事,唯願來世能活得痛痛快快,不再如今生一般。”
歷明青坐在輪椅上,最後,再次說道:“你都想好了?”
“開始。”步光說,“待我親手除去魔族,此生已再無遺憾。”
歷明青雙手結指印,喃喃唸誦符紋,而高空中從遠方射來的黑火則越來越強。奔雲金衛接二連三炸開,外圍防禦層則不斷被削弱。
金球瘋狂震盪,曹錕猛催法力,令牌已變得滾燙,在那巨球中,最裡層貼近羅睺的奔雲金衛已在不斷爆炸,羅睺無處可逃,一身強橫力量遭到連番衝擊,痛苦怒吼,魔氣不斷潰散,幾次瘋狂震盪,近乎被炸出魔核。
少數黑火從外殼縫隙內不斷透入,甘願被吞噬的魔族滲透,頓時接續了羅睺的力量。
千里外雁蕩山中,公司派主殿前的廣場上,計都手掐雙月法印,喃喃唸誦咒文,自炎霄燎原派開始,那黑氣柱上火焰狂噴,射出一條直線,匯往御風派被魔族佔領的主殿,御風再射出火焰,匯往凝青山追日廢墟、
凝青山的黑火射往陽霄天煌,再匯往青峰,緊接着越過雲夢澤連向伏明,轟然衝向公司派。
所有魔族據點中,魔氣火焰全部連接在了一起,令公司派主殿前那黑火瞬間得到增強,暴漲後再往戰場疾射而去。
森羅祭壇前,步光全身亮起綠光,長裙飛揚,右手持皓月劍,及至歷明青一聲斷喝:
“去——!”
遙遠的東方海外,木靈充斥的島嶼彷彿在這一刻驚醒,發出嘶吼。
同時步光身上綠光暴射,陡然睜開了雙眼,飛葉從她的身畔散開,她的身軀化爲一棵巨大的樹木,紮根於祭壇下的泥土。
樹木越來越高大,頂天立地而起,託着她飛速升往天際,直至與那道自遠方飛來的黑火平齊。
天搖地動,句芒注生!那一刻她彷彿看見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樹木就是她力量的源泉,而花朵則是她的感官,天空、大地、河流、山川,一切都變得如此的清澈,她的神識無處不在,被一道綠光所取代。
她舒展雙臂,慵懶後仰,藉着那回身之勢,將全身靈力注入皓月劍中,再在空中由下至上的一挑。
“符晨曦,對不起。”步光輕聲道。
劍光在暗夜中劃出一道滿月,銀光朝着四面八方爆射開去,她的衣裙瘋狂飄飛,神情冰冷孤高,猶如那暗夜森林中的絕美女神。
第一劍出!
山河震盪不休,劍威聚成一道光柱,轟然射進了奔雲金衛環抱的巨球,繼而透入球體,與魔火交鋒!
金球置於中央,兩側則是皓月劍光與魔火柱,在空中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奇景!
“現在,快!”宇文泰喊道。
曹錕猛催令牌,爆破自內朝外,層層爆發,羅睺被困在其中,發出絕望的哀號,身軀被炸成飛灰,現出熊熊黑火燃燒的魔核!
“大師姐——!”麟嘉情急大喊道。
步光嘴角留下鮮血,雙臂朝後一分,長劍回拖,挑起,行雲流水般又揮出了一劍!
第二劍出,萬木哀鳴!
魔火遭到衝擊,頓時扭曲爆散,射向戰場的黑色火焰終於全面崩潰!
公司派廣場上,計都劇烈一震,踉蹌倒退半步,各處聯結起來的黑火瞬間斷裂,魔陣被破去。
計都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怒吼道:“是什麼人!竟有如斯威力!”
計都勉強支撐,再結雙月印,一股強大的意識送出。
計都吼道:“尋找來源,殺!”
剎那戰場上所有的魔族,最後的夔龍,全部不顧自身,同時掉頭,衝往森羅祭壇攻擊步光!
密密麻麻的魔族呼嘯而來,弟子們吼道:“保護木靈!”
戰場上仙族,魔族全部放棄了爭鬥,一瞬間通通衝往森羅祭壇,空中鮮血橫飛,夔龍紛紛噴發龍炎,要灼燒步光身下與大地連接的巨木。
又一聲龍吟,一隊夔龍越過望朔江,朝着森羅樹海飛來。
“我回來了!”符晨曦的聲音響徹天際。
“符晨曦!”麟嘉大聲吼道。
弟子們一時間士氣大振,朝着魔族殺去,夔龍藉着風速紛紛開始滑翔,瞬間已到眼前,緊接着齊齊噴火,繞着位於祭壇中央高處的步光一繞,敵人在接連不斷的嘶吼聲中連番墜落樹海!
“步光!你在做什麼!”
爲首夔龍背上,符晨曦瘋狂大喊,環繞着她盤旋。
步光擡起頭,與符晨曦對視一眼,她的面部已全部木質化,乾枯的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步光——!”
在那一刻,符晨曦的淚水奪眶而出。
符晨曦伸出手,步光卻不再看他,轉頭望向遠方,挽了個劍花,萬頃森林隨之動盪,緊接着她以皓月劍指向天際。
烏雲剎那破開,現出滔天銀光如
水,注入劍身,木靈激盪,與月光產生了共鳴,步光藉着這力量,揮出了第三劍——
第三劍破開黑夜,猶如創世的光輝,化作一道光柱射向千里之外的雁蕩山頭。
第三劍揮出時,皓月劍終於再承受不住這強大的力量,砰然化作碎片爆開。
而雁蕩山高處,計都睜大雙眼,眼前那道月光瞬間擴散,與他一身魔氣相撞,激起爆炸,巨響聲中,將半個公司派主殿夷爲平地。
魔化鄢炅,魔化奢比文,魔化尉遲晰,兩名魔化的青峰長老等一衆魔將肉身盡毀,餘下魔核僥倖生存,哀號着飛散,而其餘沒有肉身的魔將,俱被月光轟得灰飛煙滅。
步光緩慢閉上雙眼,五指輕輕鬆開。
“大師姐——!”麟嘉滿臉淚水,帶着哭腔大喊道。
各派弟子紛紛轉頭,看見祭壇上那點光消失,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中。
奔雲金衛幾乎消耗完畢,羅睺發出低吼,化出魔核。
魔化單符與魔化靳赤侯突然衝入,釋放黑氣抵擋住剩餘的奔雲金衛,包裹住羅睺的魔核,呼嘯着逃往天際。
黑暗裡,唯剩符晨曦眼睜睜看着步光的臉龐,沒入了黑暗裡。
羅睺一撤,夔龍、魔族隨之紛紛逃離,一瞬間飛往遙遠的雁蕩山中。這仍不是決戰,大批黑化的妖獸並未出現,計都也不曾出戰。慘勝當前,大地一片死寂,沒有歡呼,沒有慶賀,只有天地間隱隱約約的哭聲。太陽從卷着金邊的烏雲縫隙中投下光芒,一道道光柱落在樹海之巔。
木靈獻祭後,參天巨樹不斷收攏,回到祭壇上,夔龍靂齒落在祭壇前,符晨曦翻身下來。祭壇下滿是落葉,四周空空蕩蕩。樹木已燃燒殆盡,祭壇下躺着歷明青被火焰燒焦的屍體。
青女們圍在他的身邊失聲痛哭。
符晨曦慢慢地走向祭壇,擡起頭,看着被樹木稍稍託高了些許的步光,她烏黑髮亮的長髮化作樹木的氣根垂落,雙眼微微閉着,全身化作一尊木雕,長裙與樹身融爲一體。
死後亦是如此美麗,哪怕是世間至爲巧奪天工的匠人,也無法雕琢出她那精緻而冷漠的容顏。
在她的身前,散落着碎成數片的皓月劍。
符晨曦雙目通紅,不住哽咽,淚水已無法再收住。他擡起手臂,擦了擦雙眼,在步光面前嗚嗚地哭着,像個無助的小孩。
“你這麼傻幹嗎?”符晨曦發着抖,伸出一手,覆在樹雕側臉上,哽咽道,“修爲都沒有了,你發什麼瘋?怎麼不等我回來?”
麟嘉淚水滿面,與妖怪們回來了,追到符晨曦背後,慢慢停下腳步。
沒有人上前,只有符晨曦如此執着地仰頭,看着步光的臉。
她的表情如此欣然,彷彿在臨死之前得到了某種不必言說的救贖,嘴角甚至帶着一點點的微笑,就這麼被永恆禁錮在了時光裡。
在禹陵中她舉起劍,照亮了彼此初遇的時光;青峰山上,金黃色銀杏樹葉飄零的時光;一襲白衣長髮如瀑,柔軟的黃昏書寫下“北冥有魚其名爲鯤”的時光……每一個清晨與夜晚,他都能看見她走過公司派下的白牆,一襲白衣與冬夜的雪綽綽約約相映。
他早已經習慣了每次回雁蕩山時,第一個看見的是她,也早已習慣了,每當清晨醒來時來到主殿中,她總在那裡。
“我是來找你告別的,步光,聽得見嗎?”符晨曦哽咽道,“你以爲我還在生你的氣,是不是?”
公司派裡,所有的妖怪們回到了祭壇前,大白撲了上去,圍着步光的雕塑轉了幾圈,汪汪汪地叫,不住扒那棵樹,嗚嗚吠了幾聲,尾巴搖來搖去,尚未知道發生了什麼。
妖怪們平日雖或多或少,抱着幸災樂禍的態度嘲諷修爲盡失的步光,卻沒想到,最後關頭,她竟是捨棄性命,扭轉了戰局,守護了所有人的性命。當即各自怔怔站着,彷彿仍不願相信眼前所發生之事。
“散了吧,讓掌門自己待一會兒。”麟嘉說道。
許久後,符晨曦止住哽咽之聲,靜靜地坐在步光面前。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妖怪們便紛紛散了,麟嘉上前邊哭邊拽着大白脖子上的繩圈,把它倒拖走了,大白被倒拖的時候四肢還凌空不斷揮舞,“嗷嗷嗷”地叫。符晨曦看了一眼,只覺滑稽,卻笑不出來,想到步光自青峰歸來後便飽受排擠,唯一不離不棄的,只有大白。不禁又一時悲從中來,無力跪在地上,抱着步光化身的樹,號啕大哭,看見她就這麼死去,只覺愧疚後悔無比,想起她離開青峰後,在公司派裡竟少有歡笑之時。
及至今日,自己甚至未曾把原諒的話朝她說出口,最後那一刻,她望向自己的那一眼,還有太多的話想說。
頭頂的雨停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卻還在繼續。
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道華麗的金色,令灰白的世界變得有了顏色,背後是相柳爲他撐起了傘,臂上掛着一條摺疊的長布。
她沒有說話,只靜靜等着符晨曦哭完,他再哭了一會兒,情緒漸漸收住了,方道:“哭完了,走吧。”
相柳飛身上去,將布展開覆蓋在步光身上,回身爲他撐着傘,送他回到森羅主殿。殿裡只有森羅青女楊思與赤將子暝、曹錕、宇文泰三人。
符晨曦找了個位置,各人坐定後,符晨曦眼睛仍是紅腫的,問道:“就剩下這麼點人了?”
“貝文山救不活了。”楊思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猶如心死一般,“你門下……嶽霆,正在爲他收殮。令狐采薇引爆了全身靈力,屍骨無存,荀磊全身燒傷,趙冶正在親自照顧他,給他用藥,子車鴻失蹤了。”
“統計傷亡吧。”赤將子暝開口道。
麟嘉看了符晨曦一眼,符晨曦仍在出神,半晌未曾恢復過來。片刻後宇文泰入內,說道:“八派弟子死一千四百一十人,餘四百二十人。黃巾力士損兩萬三千三百人,餘六千七人。掌門歿三,歷明青、令狐采薇、貝文山……會長?”
符晨曦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纔是會長,宇文泰正在直接朝自己報告。
“繼續說。”
“……荀磊被龍炎燒傷,無法出戰。”宇文泰彙報完後,退到一旁,符晨曦便深深吸了口氣。
“剩下六千七人。”曹錕答道,“無法再應付剩下的魔族了,他們很快就會捲土重來,下一波攻勢裡,也許我們將要面對的,還有數量龐大的魔化妖獸。”
“主場仍是蒼東平原。”符晨曦說,“準備發起最後的決戰。”
楊思說道:“我們已經無法再使用山海牧樹之鞭,森羅再沒有樹可供驅使了。”
“我知道。”符晨曦答道。
楊思又說:“薛荔姐與其餘姐妹盡皆傷重,無法再戰。”
“知道。”
“句芒注生之術也無法再用,修成此術之人,森羅上下唯掌門一人,如今掌門身死……”
“知道,都知道的。”符晨曦答道。
“死還是逃?”楊思面無表情地說道,“樹海盡頭的海濱還有大批蒼霄百姓,我們朝踏海送出信去,讓他們派船來接。”
“不死,也不逃。”符晨曦最後說,“戰。”
楊思驀然擡頭,眼中稍稍恢復了些神采,定定地看着符晨曦。
“吩咐下去。”符晨曦答道,“做飯,大家先吃飽,是死是活,吃飽了也好上路。”
楊思:“……”
她嘆了口氣,起身欲離開,符晨曦又問:“趙冶怎麼說?”
“讓咱們決定打或逃的時候,通知他即可。”曹錕說道。
楊思走了,主殿內剩下符晨曦、赤將子暝、宇文泰與曹錕四名奔雲商會領袖。大家都沒有說話,守着這森羅萬象牌匾下難得的沉默。
“參天派……”
最後是曹錕按捺不住,先開了口。
“……靖霏回去了。”符晨曦答道,“哪怕九霄全部陷落,參天仍是安全的,不必擔心她,再許個人家吧,聽我的,她會忘了我,我看嶽霆那小子就挺好。”
赤將子暝一笑,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嘲諷。
“那麼……”宇文泰說,“我們等待時機再戰?”
符晨曦長吁一口氣,看見步光死時,他倏然就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彷彿自從來到九霄之後,許許多多的事,都意味着某種證明,像是爲自己的證明,又像是給她的證明與交代。
彷彿她死了,自己所做的許多事,突然就失去了意義。
他又嘆了口氣,不住用手搓臉。
“等待時機?”符晨曦說,“不用了,對方很快就要上門了。”
“我與符晨曦死後……”赤將子暝開口,單單是這一句便驚了宇文泰與曹錕兩人,但赤將子暝雖已卸任,餘威卻仍在,無人敢打斷他的話。
“……魔族想必主力已除,無力再對九霄進行接連吞併。”赤將子暝續道,“但除魔務盡,須得讓原初再度生產力士,不可停下。”
“是。”宇文泰與曹錕答道。
“宇文泰接任會長,曹錕接任副會長,其餘事宜,各行方便。從明日起,奔雲商會與公司派永世爲盟,永不開戰。”赤將子暝說道,“這是替符會長交代的,就這麼定了。”
“是。”兩人又道。
符晨曦登時哭笑不得,心道我還沒死呢!好歹也是現任會長與公司派掌門吧!不用問問我的意見?
“曹錕調集靈力充沛的弟子,按我指示行動,準備製法陣所用的符咒,供我使用。宇文泰去點齊其他殘存弟子,日暮之時,隨我出行。”
曹錕與宇文泰便起身,離開了大殿,最終殿裡剩下了符晨曦與赤將子暝。
“還是來晚了。”符晨曦聲音平靜了些。
“不晚,找到正確且有效的方法,保護那些還活着的人吧。”赤將子暝語氣平穩地答道,“去與你的弟子們告別,興許明天太陽升起之時,就再也不見了。”
說畢赤將子暝起身欲離開,符晨曦“嗯”了聲,說:“你也去告別?”
“我沒有人需要告別的。”赤將子暝停下腳步,沉聲答道。
“赤將子暝。”符晨曦突然問,“你究竟是誰?”
赤將子暝沒有回答,符晨曦說:“其實……你是老子,對不對?”
赤將子暝依舊靜靜站在那裡,沒有回答,符晨曦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被我猜對了!我就說嘛!”
“你除了是老子,還能是誰?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早點兒說不就完了嗎?還帶我去看什麼壁畫……”
符晨曦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赤將子暝卻冷冷道:“不是。”
符晨曦剎那又啞了,赤將子暝答道:“天道之下,萬物皆爲螻蟻,但哪怕是螻蟻,也有螻蟻的尊嚴。”
說畢,赤將子暝離開了主殿,符晨曦怔怔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這句話,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就像撞上了某個鎖滿了記憶的抽屜,無論如何撞,都打不開,也想不起來。
雁蕩山中,黑氣團迴歸公司派廣場,夔龍們傷痕累累,分散在廣場周圍,奄奄一息。
魔將散發着黑氣,於主殿前等候,殿裡傳來咆哮聲。
“馬上發兵,踏平森羅!”羅睺發出怒吼。
計都擡頭看着地圖,背後則是羅睺殘破的形體,化作旋轉的黑氣,他的魔核已受到創傷,顯得非常不穩定,暴戾之氣越來越強。
“你這個廢物。”計都說道。
“奔雲商會不知從何處得到那羣金甲兵,這是我萬萬料不到的!”羅睺幾乎是咆哮道,“現在它們沒剩下多少了!再去一趟,你親自出馬,這個障礙就徹底掃除了!”
“你這個廢物。”計都笑道。
羅睺:“我…我就是不服氣!我們根本不用試探性地攻打,我們還有魔化妖獸,全部投入,全部!一定可以踏平他們,但是你……”
“你這個廢物。”計都一邊笑一邊搭着羅睺的肩膀。
羅睺:“我本來可以贏的,至少不會這麼慘,都是那兩個混蛋不救我,眼睜睜地看着我……”
魔化單符:“絕無此事!”
魔化靳赤侯:“眼睜睜地看着你吞噬族人?”
羅睺:“……”
計都緩緩擡起一手,倏然間全身滔天魔氣爆發,形成氣浪,轟然充斥了整個公司派主殿,那魔氣捲成一個漩渦,將羅睺的能量瘋狂捲入其中。
“計都——你——放開我——”羅睺發出了恐懼的嘶啞尖叫,“你——”
計都面部變形,一張嘴現出猙獰,巨大的黑洞,抓住羅睺左手臂,源源不絕地吸着羅睺的魔氣,最終餘下羅睺殘破的頭顱與魔核。
隨着頭顱上所有的魔氣被吸進計都身體,羅睺的聲音越來越小,求饒道:“計都……放了我……我是你的……哥哥……”
計都眼睛噴出黑火,巍然屹立,不爲所動,吸光了羅睺核外的黑氣後,竟是開始吸收他的魔核,那魔核發出痛苦的尖銳嚎叫,剎那朝着計都的一面散開爲碎裂的粒子,被計都吸入口中。
“求你……”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喑啞不再可聞,氣流旋轉聲中,羅睺的魔核被完全分解,徹底消失。
“你這廢物。”
廳內,計都對着虛空說道,長吁了一口心滿意足的氣,走出殿外。
廣場上寂靜無聲,就連夔龍亦安安分分蜷縮着。
計都長吁一口氣,只覺一身受創的力量正在不斷恢復。
“整軍。”計都嘴角微微一翹,吩咐道,“將先前抓住的俘虜全部放出去,所有兒郎,必須儘量附體,儘量以肉身保護自己,不要再東挑西揀了,此戰之後,多的是機會可以替換。”
殿外魔族林立,一片肅靜。
計都走出大殿,面朝東方森羅,緩緩道,“趁敵人虛弱,奔雲金衛不足爲懼,所有的夔龍、妖獸全部出動,一舉攻陷森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