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符晨曦從夢中瞬間醒來，險些喘不過氣來，心跳得異常劇烈。
好久沒死過了，差點就忘了，在夢境所結束的地方，還有一個現實世界在等待着自己。
窗簾外透入初晨微光，有那麼一瞬間，符晨曦只覺得自己彷彿是個虛無之人，他擡起手，注視手掌，感覺到某種力量似乎如影隨形地緊跟着自己。
而在夢中墜落的一刻，身在半空時腎上腺素飆升反而讓他十分享受。
“不行。”符晨曦籲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靖霏還在赤將子暝手上。”
再睡一場吧，上班？這種時候，還上什麼班！符晨曦實在是抓狂，必須馬上回到蒼霄，把氾濫的黑潮解決，才能遏制赤將子暝東來的腳步，才能談妥條件，帶回曹靖霏。
老子生下來難道是爲了去圖書館上班的嗎？！符晨曦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哪怕按以往的認知，再回到九霄時不過是短短數秒，但他就連這幾秒時間也不願意多等。
若有可能，他更寧願就這麼待在九霄裡，再也不回到現實世界了。
在那個宏大遙遠的世界裡，曹靖霏是不是仍然等待着自己的歸去？
若能在九霄終老一生，看看雲夢澤的紅葉，不周山的風雪，樹海翻卷的波浪，當一名統領妖怪們的掌門……與她此生相伴，生幾個小孩，待孩子們長大後，他們再前去走遍九霄的每一個角落。這場夢，什麼時候會真正地徹底醒來？
符晨曦剛坐起身，環顧陋室，突然間生出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不禁心道：可我既然能在九霄中立足，擁有一席之地，難道在現實世界裡，就不能成家立業麼？！
符晨曦突然唏噓不勝，腦海裡被雜亂無章的念頭填滿，一時是九霄中遙遠而美好的生活，一時又念及自己絕不能這樣下去，在現實世界中也必須混出個模樣來。只要有信心與動力，從九霄中所學到的一切，都將成爲他在現實中奮進的動力……想來想去，終究是曹靖霏的安危更重要。也許自己也該給現實裡的未來做個計劃，但無論如何，解決蒼霄之危再說吧。
符晨曦按掉鬧鐘，清晨六點半，他慢慢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回到夢境之中。
他的思緒飄起，離開了身體，如同翩躚的蝴蝶一般，穿過那層蔓延開去的灰色迷霧。
成功了！符晨曦感覺自己都快變成豬了，說睡就睡。再醒來時，他仍然在灰霧裡不斷下墜。
“後卿！你在哪兒？！”符晨曦大喊一聲，不得迴應，身體不受控制地在氣流下翻滾，緊接着他猛地抖開翅膀，嘩啦一聲開始滑翔。迷霧深處傳來夔龍的嘶吼，彷彿正在與什麼強大的敵人搏鬥。他循着那迷霧飛去，瞬間霧中再次射出一道璀璨的光柱，那是一股赤紅色的火光，其強光萬丈，如同靈牙的龍炎般璀璨不可直視。
“靈牙——！”符晨曦吼道。
迷霧實在太濃，一路深入，符晨曦便嗅到了更多血腥的氣息，全身變得冰冷起來，緊接着，一個巨大的蛇頭轟然掠過，發出瘋狂的嘶吼。
“哇啊啊——這是什麼！”符晨曦大喊道。
蛇頭只是一掃，便再度隱入了迷霧當中，符晨曦意識到現在正在接近二十米的高空，這隻巨蛇的體量，幾乎是自己所見過的最大的！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必須……
“都給我出來！”符晨曦瞬間喝道。
伴隨着卷軸一撒，頓時牛嘶狗吠，亂成一團，期間還夾着牡清驚慌失措的尖叫。
“這是哪兒？！掌門呢？！”
“都別慌！注意安全，想辦法落地！引開那條大蛇的注意力！”
“汪吼——！”大白全身犬毛暴漲，踏空而去，額上現出犬妖的符紋，帶着符晨曦衝進了灰霧裡。符晨曦馬上追着大白而去，而牡清與那名喚武辛的牛妖則追在了符晨曦身後。
緊接着數聲巨響，毒炎，烈炎與寒冰洪流交錯射來，符晨曦怒道：“後卿！你給我出來！這兒究竟有幾條蛇啊！”
遠處一聲呼哨，符晨曦靈敏地捕捉到了，那是擅使弓箭的獵手的傳喚信號，便招呼三隻妖怪，朝着呼哨聲所在位置快步跑去。頃刻間又腳下一滑，踩進了淺池中，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涉水過去，不意與人撞了個滿懷。濃霧在小範圍內四散，腐敗氣息散發開去，後卿現出身形。
“怎麼纔下來？”後卿問道。
符晨曦：“……”
符晨曦很想揍這隻殭屍一頓，然而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只得作罷。靈牙拍拍翅膀，從天而降，扇起氣流，落在符晨曦身邊。
大白與武辛、牡清追着過來，後卿耳朵稍一動，聽見了聲音，警惕地手持長弓。
“都是自己妖。”符晨曦喘道，“我召喚出來的。”
後卿便將長弓轉向迷霧盡頭，側耳分辨霧氣中的水聲，先前那隻巨蛇感覺到了他們的來到，狂躁了一番，此刻又漸漸地安靜了下去。
“讓你的人吸引它的注意力。”後卿說，“我負責用箭射它的頭。”
“那條名喚相柳的大蛇，就在水潭中央，是吧。”符晨曦問，“虛淵他們又在哪裡？”
“我聽見了人的呼吸聲。”後卿說，“想必在相柳的巢穴中，剩不了幾個，先把人救出來再說。”
還有呼吸就沒問題，讓後卿去救虛淵？符晨曦意識到，這兒對自己一衆人等來說目不能視，對盲眼的後卿來說卻是稀鬆平常，救人的希望，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我有別的辦法，不忙，牡清，你以前在雲夢澤裡玩的蜃術，還能再來一次麼？”
“啊……啊？”牡清抱着一枚蜃珠，躲在符晨曦身後，有點怕後卿的妖力。
“蜃族？”後卿一怔，問道。
“這樣。”符晨曦說，“都過來……靈牙，你跟着後卿行動，牡清，你這樣……”
符晨曦根據方纔從天上摔下來的一刻簡短的觀察後，做了簡單的計劃安排，而遠處窸窸窣窣，響聲不斷，那條大蛇彷彿又在準備對入侵它領地的不速之客發起第二波攻擊。
“開始！”符晨曦說。
牡清雙手一推蜃珠，迷霧頓時被吸扯過來，帶動滿池淺水飛速旋轉，頃刻間全身化作蜃氣飄散，再次聚合，現出龍母的身形。
僞龍母頓時雷霆萬丈，聲震數裡，冷冷道：“螢火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
唰的一下迷霧四下飄散，淺水池中央現出龐然大物的陰影，聽見這堂而皇之的挑釁，瞬間直立起全身，睜開無數隻眼睛之時，如同昏暗天空下的探照燈掃過。迷霧散盡之際，這名爲“相柳”的巨大妖獸，終於現出了身形。符晨曦頓時目瞪口呆，終於明白到它爲什麼被稱作妖王了。
這廝昂起頭時，足有二十米高，通體赤銅之色，大也就算了，它有九個蛇頭！符晨曦幾乎是從未見過這麼大的活的東西，九個蛇頭一起朝他發出咆哮之時，那威勢簡直是驚天動地，簡直比龍母的龍威還要誇張。畢竟見龍母之時符晨曦早有了心理準備，而靠近它的瞬間，也是一個回合就被電死，從未有如此震撼的，看見它全貌的時候。
“吼——！”九個蛇頭同時朝着龍母張開血盆大口，分別發出聲音各異，或嘶或吼，或金石摩擦刺耳之聲等怪叫，雙目現出猙獰的赤紅色。
牡清：“輝……輝……”
是時只見那冒牌“龍母”在妖王面前瑟瑟發抖，不住退後，緊接着狂叫道“媽呀——！”
龍母瞬間掉頭就逃，符晨曦吼道：“哇！給我頂住啊！”
妖王的強大威力如同颶風般捲來，大白馬上夾起了尾巴，武辛則狂叫一聲，不知道逃去了何處，後卿喝道：“上！”只見他修長身影幾步跑上水池一側的岩石，再在空中一翻，如同斷線飛鳶般翻滾，同時拉開長弓，連珠箭發，每一箭都散發着濃烈的屍腐氣息！
符晨曦抖開翅膀，顧不得再指揮自己的部下，一個盤旋升高，翱翔而去，靈牙則按捺住恐懼，從空中衝下。一時毒霧紅光冰寒能量四處飛射，滾滾洪流四處噴發，那妖王相柳則數頭飛撲，朝符晨曦當頭咬下！妖怪們早已嚇得作鳥獸散，又一次成功地驗證了這羣靠不住的傢伙就沒成過事的現實，唯獨靈牙還在躲避幾個頭的纏繞與攻擊。後卿一翻身，躍上其中一頭，符晨曦暗道接近它了，緊接着一個滑翔，朝蛇身下飛去！
只要進入它的巢穴範圍，靠得越近反而越安全……符晨曦看見淺池中央有一灘塗，上面雜七雜八地長着幾棵樹，心道只要進入灘塗就是安全區了……
“虛淵！”符晨曦大喊道，就在此刻，背後一個蛇頭突然掠過，大口一張，咔嚓一聲閉合，長達近米的利齒把他牢牢釘在了嘴裡。
世界驟然間一片漆黑，符晨曦醒了。
符晨曦：“……”
（二）
太陽東昇西落，羣山之間陰影掠過，公司派駐地主殿傲然屹立山巒之巔，早已不復符晨曦初建時的冷清模樣。麟嘉與步光從洛邑歸來，宣佈了本派入盟成功之事，瞬間全派就開始狂歡。熊貓搬出採購的美酒，衆妖大擺筵席。
“哎哎！都收一收！”麟嘉說，“掌門還在外頭爲大夥兒賣命呢！你們就開始狂歡啦？！太過分了吧！”
羣妖一時面面相覷，歡樂氣氛爲之一窒，最有眼色的白澤馬上接口道：“對對！副掌門說得對！咱們開心都是拜掌門所賜，要好好感謝
他！”
“遙祝掌門一杯！”銀貉高興地大喊道。
衆妖又哈哈大笑，麟嘉一手扶額。
若讓剛被大蛇給吃掉的符晨曦知道此事，多半要罵娘……但無論如何，這座新興門派成功地抵擋住了兩次考驗，在符晨曦的帶領之下，已初步擁有了立足的資本與實力。
第一次黑潮入侵後，不少在上一次離開門派的妖怪又回來了，如今蒼霄黑潮氾濫，無處容身，只得再度請求符晨曦的收留。麟嘉只得安慰它們，掌門脾氣很好的，只要你們誠心留在這兒，不會再趕你們走。原本也是生活過的地方，去而復歸的妖怪們很快就習慣了雁蕩山公司派，把它當作自己的地方，只是這一次，不再有心不甘情不願的想法，而是各自揹着家當，回來投誠，並上報了不少寶藏、礦產藥材等地點，供門中開採致富。
銀瀑鎮與梓陽村中遷徙過來的居民則幾次出山查探，蒼霄遍地都是黑化後的妖與獸，似乎只要是活物，都漸漸地被夢魘所感染控制，就連家畜飛禽也不例外。
只有雁蕩山一帶，以及背後的雲夢澤，乃至武陵山永曜，方是安全之地。但即便如此，入山棧道外，仍然聚集着無數被夢魘瘟疫所感染的走獸。想要出山往東走，似乎是不可能的。
妖怪們在山壁上貼滿了符紙，並架設起防線，日夜巡邏，以免黑潮涌進山中。幸運的是，卿珏被符晨曦的琴聲毀去之後，黑潮已再無法形成有組織的攻勢，大多是零星作戰。
仙族百姓們便在山中居住下來，圍繞公司派所在的主峰，漸漸形成了聚落。步光則從這些百姓中挑選出根骨上佳的年輕人，接納他們加入門派，與妖怪們一同進行晨晚課，傳授入門基本功與簡單的劍法。更仿青峰門中制度，分爲數脈，妖怪歸麟嘉與符晨曦管教，自己一脈中，俱是仙族子弟。
山下形成了初步的市集，在這蒼霄淪陷之時，赫然還能從西邊唯一的出口進行貨物流通，與永曜城前來的商隊做生意。伏明精擅銘符、金印、法寶之術，雲夢澤中魚米豐足，卻極缺蒼東平原與樹海中出產的金根之木、真炭等可供冶煉的燃料，以及青丘腳下煉丹所用的大量藥材、烏木等原材料。
不僅伏明，九霄各地亦十分依賴蒼霄出產，戰事一啓，物資頓時坐地飛漲，各霄行商、奔雲商隊都在公司派附近的市集上匯聚，只待從這唯一的渠道做足生意，一時讓雁蕩山中熱鬧無比。
就在麟嘉歸來的第二天傍晚，青蚨仙展翅飛上正殿高處，拾起角樓中的鼓槌，敲了一下高居殿頂的巨大皮鼓。
“咚”一聲巨響，鼓聲在山中迴盪，晨鐘暮鼓，提醒門中弟子入暮，準備晚課與晚飯。
入春後，今天彷彿黑得比尋常更早，一朵巨大的烏雲朝着東邊緩慢飄來，雲中綻放着雷霆。
“下雨啦——”青蚨仙喊道，“收衣服啦——”
“下你個頭啊！”麟嘉在殿前喊道，“下來，晚課！”
衆妖稀稀拉拉，到廣場上聚集，春困秋乏，正是懶惰之時，提不起精神，東倒西歪的，那團雷雲已飄到了公司派上空。
“打雷啦！”銀貉喊道，“下雨收衣服啦——！”
步光從走廊一側出來，喝道：“別吵！”
春雷滾滾，春雨貴如油，這一年的春雷，似乎來得比往年都早，這才立春第三天，還不到龍擡頭之時，就開始下雨了？
步光吩咐道：“昨日所授劍術，今日再溫習一次。”
於是仙族子弟們紛紛持劍，一旁妖怪們各自抽劍，麟嘉下去抽查，步光站在殿前臺階高處，挽了個劍花，卻發現臺階下所有本派弟子都擡起了頭，張着嘴，震驚無比地望向天空。
步光皺眉道：“怎麼了？”繼而頭頂悶聲大作，步光一怔，回頭望向高處。
只見山頂空中，雷霆綻放，狂風席捲之下烏雲退卻，現出青銅色的御雷天尊全貌。
“哇——”衆妖齊聲驚歎道。
麟嘉：“……”
步光一遇在洛邑見過的御雷天尊再來，當即加快腳步，走下臺階，仰望高空，只見御雷天尊高度越來越低，幾乎是貼着雁蕩山主峰的高度行駛，主殿頂上，符晨曦架設的避雷放雷兩用金根之木電針感應到能量的壓迫，頓時綻放出雷電圈環。那圈環竟與御雷天尊遙遙呼應，形成一個巨大的電容，照亮了傍晚時的夜空，如同耀目的兩個天體，交相輝映，燦爛無比。
“哇——！”弟子們又驚歎道。
“赤將子暝想做什麼？”步光沉聲道。
麟嘉十分緊張，握着劍的一手微微發抖，步光卻一手按在麟嘉劍上，示意他不要冒失。
就算飛上空中，能抵擋這法寶的力量？御雷天尊還未發動過，但他們都心知肚明，只要它願意行動，公司派絕對抵擋不住這麼強大的威力！它對洛邑形成的壓迫感衆人都已親眼所見，莫說雁蕩山，只要赤將子暝願意，將這龐然大物開到青峰山去，要毀掉青峰主殿，不過也是一眨眼的事！
“咱們和他無冤無仇，應當不至於。”步光提醒道，“何況符晨曦也不在，這有多大意義？”
妖怪們還不知道滅頂之災也許即將降臨，仍然充滿崇拜地看着這不知道哪兒來的超級法寶兵器。幸而麟嘉擔憂的事沒有發生，御雷天尊並未在主峰頂上多作停留，而是以平穩的速度，馳向雁蕩山外出口。“它要去哪兒？”步光疑惑道。
妖怪們紛紛動身，跑出公司派廣場，也不知是爲了看熱鬧還是爲了逃晚課，步光索性也收起長劍，與麟嘉跟着快步出去。御雷天尊飛過，驚動了雁蕩山中所有的人，大家紛紛跑上高處，目送流雲飛逝，那青銅色的法寶飛向東面地平線上的啓明星——
然而，就在它飛過峽谷入口時，突然在山外黑潮聚集的高空處，停了下來。它的陰影覆蓋了方圓近一里的區域，如同毀滅一切的天輪，停留在山外妖獸聚集的高空處。
不片刻，轟鳴聲中，這龐大法寶兵器側旁緩慢抖開了六道鯤肋，如同遊弋長空中怒而伸展的巨大魚鰭，前端雷煌之角陡然綻放出耀眼不可直視的雷電之光！
眼看那雷光連接起了兩側六根尖銳的鯤肋，繼而亮度再次攀升，如同日輪降臨，照得雁蕩羣山中拖出狹長的陰影。白光刷然一閃，一道光球被轟然吐出，猶如緩慢墜向大地的巨型流星，與地面相撞！爆炸聲瞬間令所有人短暫失聰，並徹底淹沒了恐懼而震撼的吶喊，衝擊波平地捲起，所有被這光球掃過的活物，樹木，岩石，全部化作齏粉，於能量的洪流之中化作一片虛無。
烈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天幕，荒野之中，妖獸已被徹底焚燒燬去，連帶着樹木，山嶽全部起火，一片血紅映得此情此景，如同煉獄。
麟嘉、步光以及所有的妖怪眼中，都帶着震懾與恐懼，久久說不出話來。
“荒蕪之中，一切必將重獲新生。”赤將子暝的聲音在御雷天尊船頭甲板上響起。
曹靖霏站在拘束法陣中央，難以置信地看着底下大片起火的平原，感覺到這毀滅前的一股戰慄。就連嶽霆亦不禁陣陣顫抖，望向赤將子暝時，眼中充滿了畏懼。
曹靖霏許久後方道：“赤將子暝會長，恭喜你了。”
“恭喜什麼？”赤將子暝將手按在船頭的光球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一統九霄，指日可待。”曹靖霏沉聲道，“恐怕只有上古衆神，才能遏止你的腳步了。”
赤將子暝答道：“我若說製造出御雷天尊，只是爲了毀滅黑潮，你相信不？”
曹靖霏冷笑道：“你用了這麼多年，只是爲了對付妖獸的夢魘？你以爲我會相信你？”
御雷天尊離開雁蕩山，朝着梓陽村與天華雲鏡孤峰前進，赤將子暝淡淡道：“有時候，毀滅整個世界的契機，在你們的眼中，不過是一陣小小的旋風。但在我眼中，它終將發展爲一場狂風暴雨。”赤將子暝側頭一瞥曹靖霏，目中似有深意。
“你們永遠也不會明白。”赤將子暝緩緩道。
曹靖霏想起自己在史書上讀到過的，那場曾經讓九霄陷入巨大黑暗時代的元素災難，前前後後持續了近三十年。若在那個時間節點，出現瞭如御雷天尊一般的強大兵器，也許一切還難說得很。這讓她眉頭深鎖，百感交集，也許她能理解，但她絕不會朝他承認。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嶽霆說道。
黑夜中，御雷天尊在狂風裡馳向梓陽，大地入夜之際，黑潮鼎盛。
赤將子暝負手而立，沉吟不語，瞳孔中出現了面前光球的倒影。
嶽霆猶豫再三，說道：“你已經有御雷天尊了，爲什麼還如此執着，去招攬符晨曦？”
“因爲在他身上有一樣我需要的東西。”赤將子暝說，“我沒有得到它的執念。但只有在他心甘情願，與我配合的前提下，這場戰爭，我們纔將獲得最終的勝利。”
曹靖霏：“……”
曹靖霏瞬間想起了符晨曦曾經說過的那個“天命者”預言，心情愈發複雜，然而她還來不及開口詢問，赤將子暝便伸出一手，按在面前的光球上。御雷天尊綻放出第二枚暗夜中的光星，呼嘯着，拖着毀滅一切的雷霆與電光，墜向茫茫黑潮之中的梓陽村。
“不……不！”曹靖霏大喊道。
巨響與白光，淹沒了黑暗，面前只餘下久久不熄的火海與殘影。
（三）
符晨曦刷完牙，洗過臉，背上始終間歇性陣痛，每當痛起來時，就彷彿有火焰在灼燒一般。這一次死亡時，身體的疼痛感極其強烈，蛇牙的穿刺猶如久久留在他的身體中一般。他的肋骨劇痛，脊柱僵直，背上則充滿了灼燒的痛感。
“究竟是怎麼回事？”符晨曦脫掉T恤，對着鏡子看，瞬間嚇了一跳。
背上那逆時針的太極形烙印變得更深了，而且還有擴散的趨勢，多日未曾注意到它，現在它已變成了深棕色！
“糟了。”符晨曦用毛巾反手擦了幾下，根本不可能擦掉，它就像一個深色太極般牢牢印在了上面。他不禁想起，那天在九霄之中剛醒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它。
這似乎是自己縱橫穿過現實與九霄的唯一聯繫，究竟意味着什麼？
逆時針的太極……符晨曦問過曹靖霏，卻得不到答案。
“好痛……”符晨曦全身都在痛，而且自從第一次進入九霄後，彷彿每次回到現實，來回穿梭，都會加重一分，這烙印似乎意味着什麼，又像是個封印，裡頭封印了某種恐怖的能量。
我該不會是什麼怪物吧，或是變成什麼怪物？符晨曦胡思亂想，現實世界裡，也許是找不到答案了，只能回到九霄，問問靖霏。想到靖霏，符晨曦的心不由得又揪了起來。今天得儘快解決掉那隻妖王，並回蒼霄大陸去，平息黑潮後才能找到赤將子暝，帶回靖霏。
“若有能力，不妨來對賭一局如何？”
“且看是你的信念與決心強大，還是我的力量更不可動搖，你若能在我之前解決黑潮之患，靖霏自然奉還……”
符晨曦穿上襯衣，發現白色的薄襯衫貼着背脊，已隱約現出背後的烙印，只得在裡頭再穿一件打底，匆匆忙忙地騎車出門去。
“相柳……相柳……”符晨曦來到圖書館，已遲到了兩個多小時，忙填單接受罰款，一番忙亂後，將被借閱的書籍歸回架上，再喝着牛奶，匆匆翻閱圖書館裡的古籍資料。《山海經》與《中國神話詞典》上，所描述的相柳都是獸身九頭人面的怪物，與他所見完全不一樣。
從九頭蛇的傳說入手呢？這麼大的怪物，一定是有弱點的……符晨曦開始翻閱日本的民間傳說文獻譯本，發現了一隻強大的妖獸，叫“八岐大蛇”，赫然正是自己遇見的那怪物。
想到明明是古中華的妖怪，卻東渡到了日本，簡直是哭笑不得。但日本傳說大多源自於唐時的中國文化，勉強也能追溯其起源。
明明有九個頭，爲什麼要叫八岐？符晨曦低頭查找它的弱點，終於恍然大悟。
“九個頭也就是有八個‘分歧’，所以叫‘八岐大蛇’，怪不得。”
九個頭各司其職，分別是水、火、泥、毒噴口，與金剛體、詛咒舌、夢魅目、暴怒口與仁者心。
符晨曦皺眉，看見“弱點”的描述，赫然正是九頭連接之處，有了！
九個頭衍生出來的分歧之處，是它的心臟……如同龍的逆鱗，順利刺入此處，也許將成功殺死它。不對，我半點也不想殺它啊！符晨曦翻來覆去，把整本書內容翻了好幾次，就沒有打蛇打七寸這種平和一點的方案嗎？不過八岐大蛇的“岐”，也正是它的七寸所在之處。
符晨曦徹底沒轍了，只得心道晚上回去能不能把它打暈試試，這條蛇九個頭，打暈一個還有一個，打暈第九個，說不定第一個又醒了，當真難對付。
背上仍在疼，灼燒感良久不退，得找點止痛藥吃，只不知道吃藥有沒有用。
“符晨曦？”老館長過來，特地關心了下他，“生病了？需要請假嗎？”
符晨曦今天臉色一直不好，身體被蛇牙穿透的感覺攪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痛，但現在回去也睡不着，便搖搖手，說：“我可以堅持……晚上回去早點睡。”
老館長點點頭，順便交代一堆雜務讓他去做後便轉身離開。符晨曦哪裡缺休息？明顯是睡太多了。饒是如此，他仍撐到下班，忍着背痛，把該乾的活兒幹完，草草吃過飯，躺上牀睡下。一到入夜時，背上烙印就像牙疼般，感覺越來越明顯。
符晨曦只得翻了個身趴着睡，儘量不碰到背脊，心想這次再進去得千萬當心，不能再死了，就當作生命只有一次。否則這代價也實在太慘烈……
迷霧繚繞，相柳的九個巨頭來回穿梭，後卿喝道：“符晨曦！“
相柳金剛頭上方散出無數光點，聚爲符晨曦，一回到九霄中，符晨曦全身不適感頓時徹底消失，瞬間抖開翅膀，喊了聲：“後卿！我在這兒！”
金剛頭一怔，方纔明明吞噬了這鳥人，怎麼又跑出來了？符晨曦“喲呵”一聲大喊，展翅滑翔。
“妖怪們全跑了！”符晨曦吼道，“後卿！靠咱們倆了！”
天頂夔龍一聲長吟，示意它還在，又一條蛇頭突然衝來，符晨曦一不留意差點再次歸西，然而這一次，一杆利箭飛速旋轉着撲向符晨曦的巨大蛇頭，牢牢釘在了它的眼睛上。
蛇頭陡然痛吼，朝着後卿撲去，符晨曦心想哎好痛……但顧不得了，疾衝向相柳九個蛇頭的連接之處。然而更令他震驚的是——就在相柳的“歧”處，居然插着兩把武器！而在它的周遭，則是躺在蛇軀上，一動不動的男人，身披參天派外袍，正是虛淵！
“虛淵！”符晨曦喝道。
符晨曦衝向蛇軀的連接處，就在此刻，相柳彷彿感覺到了危險，九個頭一起轉向，朝符晨曦衝來！只見灘塗中央的小島上，九頭巨蛇陡然頭顱內收，就像一個膨脹的球體轟然塌陷，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
符晨曦落在衆多脖頸的連接之處，提着虛淵衣領，將他扔了出去，夔龍馬上俯衝，銜起虛淵展翅奔逃，後卿喝道：“符晨曦！”
後卿從相柳的軀體間衝進，要抓住符晨曦，把他拖出去，然而這九頭巨蛇的衆多脖頸已倏然回收，將他們纏進了蛇軀裡。周遭光線一瞬間暗了下來，符晨曦翅膀不知被捲去了何處，瞬間被蛇軀纏覆。後卿尚來不及抓住符晨曦的手，便被蛇軀壓住，直推過來。符晨曦立馬想起了在禹陵中時，與步光被一條蛇給捲住的時候。
可惜這次居然是和個男的……還是隻殭屍……符晨曦承認後卿是個英俊的青年殭屍，可他一點也不想和他被蛇捲起來啊！
“那是……什麼……”符晨曦說。
後卿已被擠得動彈不得，符晨曦瞥見插在大蛇分歧之處的兩把武器，俱已鏽跡斑駁，看那形態，乃是一把刀，一把劍。
“這什麼東西？”符晨曦被擠得肺裡的空氣呼盡，幾乎快要窒息，隨手亂抓，佩劍已不知道落到了哪裡去。
“我跟你們這些爬行種族有仇啊！”符晨曦用盡全力怒吼道。先是禹陵的蛇，再是夔龍，後是龍母，現在又是什麼八岐大蛇，每次碰上帶鱗的就沒好事……他彷彿間已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音，不由得背脊發寒，要是被捲成一攤軟泥，不知道醒來以後全身要怎麼痛……
老子和你拼了！
符晨曦死命掙扎，驀然發現自己已被絞纏得頭朝下倒了過來，而頭頂赫然正是那一雙刀劍。當即抽出被纏住的另一手，兩手擡高，同時抓住刀劍的柄，狠狠一擰。
這一下相柳的九個蛇頭同時發出嘶吼，軀體不受控制地震顫。
而就在符晨曦握住刀劍柄之時，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渙散，腦海中轟隆一聲，擠進了無數陌生的記憶。
“你來了。”
那聲音無比熟悉，符晨曦幾乎可以肯定，他聽到過這個聲音！
“誰？是誰？！”符晨曦大聲道。
風雨大作，兩名青年男子在颶風與暴雨中飛翔，穿梭，相柳昂首，雙目閃爍着兇光，噴出蛇息。
“孽畜！就範吧！”男子清朗的聲音如同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
緊接着兩道強光掠過，刀劍射向蛇軀，牢牢釘入了相柳九個蛇頭的連接處。
和風吹過，烏雲散盡，陽光萬丈。
“將牧龍萬法初生留在此處吧。”另一個聲音說，“任時間變遷，滄海桑田，總有人再來到它的面前……”
“當你解開這段伏魂之時，也正意味着，你已尋覓到此處……”
“……任時間變遷，滄海桑田……”
“孤山萬仞，羣龍奔雲……”
轟然巨響，記憶破碎，符晨曦再度回到現實。
“什……什麼？”符晨曦感覺到腦海中一瞬間被注入了海量的信息，頓時頭痛不堪，然而下一刻，蛇軀再次劇烈扭動，他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輕易放手，當即死死抓住那兩把刀劍。
相柳不住哀號，瘋狂捲動身軀，要將符晨曦拖離自己的心腹之處，符晨曦感覺全身都要被扯斷了，卻始終不放手，吼道：“你來啊——！”
緊接着，相柳猛然一擰，符晨曦頓時哇地吐出一口血，剎那噴在那兩把刀劍的柄上，順着刀刃與劍刃流淌下去。而這一刻，刀劍發出刺眼強光，從蛇軀中被拔了出來！
蛇血登時噴了符晨曦滿頭，相柳發出了震徹天穹的嘶啞尖叫，刺得符晨曦耳膜劇痛。它的九個頭一同朝着天空高高昂起，全身瘋狂顫抖，下一刻，所有蛇頸緩慢分開，變得鬆散，重重墜向大地，發出轟然巨響。
符晨曦則在蛇頭仰起時，與後卿一同墜落地面，在泥濘中掙扎，爬開些許，籲出一口長氣，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