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炎霄黑巖山脈，遍地熔火，煙塵滾滾，鋪天蓋地。
熔岩的王座中不時傳來悶吼與震盪，遠古巨牆崩錐之隅前，黑巖羣山屹立萬年。一股焦糊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之中。
那座巨牆歷經舊世界神州的玄黃之戰，三界分離後的元素之潮，如今已成遺蹟，見證着無數場戰爭的結果。而現如今只靜靜佇立，成爲九霄大地與火靈勢力的一道分界線。
距離立夏燎原派開爐之期尚有六天，自崩錐之隅一路往北，直到燎原派所控制的星火城前，沿線俱是市集，人聲鼎沸。居住在南方的仙族身着鮮豔服裝，肌膚外露，他們紛紛來到此地，通過這九霄最南方的集市交易物品。
今年也許是非同尋常的一年，北邊蒼霄傳來了黑潮的消息，黑巖山脈噴發出的黑煙亦比往年更強烈，而烏雲與火山灰中，更有近千年未見蹤跡的黑色巨龍成羣結隊地飛出。
“世道要變了。”星火城中，偶有老人感嘆道。
星火城連同周遭六村，數百年來俱承燎原派靳家庇護，老掌門於三年前辭世後，新任掌門接任，一應規矩未曾更改，仙族百姓也俱等待着靳赤侯親自出手，前去爲他們剷除可能危害崩錐之隅沿線安危的夔龍。
靳赤侯從今年開春起，便極少在門派弟子前露面，但夔龍飛歸飛，卻從未像傳說中所記載的一般四處噴火劫掠。百姓們見得多了，也就漸漸習慣了。
但龍羣的飛翔與黑巖山火山口大量的濃煙，總令人隱約生出不安，那應當是動盪的前兆，只不知何時將會爆發一場全新的災難。
“九霄要完了！”一名年輕男子朗聲道，“黑潮已經蔓延到整個蒼霄，接下來就是陽霄、魭霄，炎霄被污染，是遲早的事！靳家保護不了你們，都走吧，走！”
年輕男子一身破破爛爛，站在崩錐之隅外的市集上，朝來來往往的人羣說道：“末日將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閉嘴吧。”又有人說道，“當心被燎原的人抓去揍一頓。”
市集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年輕男子欲再說幾句，集市上百姓紛紛發出驚呼聲！只見壓頂烏雲下，一條黑色的龐然大物朝着市集衝來，上百人譁然，驚慌大叫，紛紛逃離。
“夔龍？！”
“是夔龍！”
夔龍爪中還抓着一個人，它一頭撞進了集市之中。集市內頓時慌張叫喊爆發，個頭如小山般龐大的夔龍壓塌了整整半條街的商鋪，揚起塵灰，轟然墜地。
符晨曦已被擠壓成了一個血人，周遭卻不住有人慌張大喊，隨即身穿暗紅武袍的弟子手持大刀趕來，吼道：“什麼人？！”
“怎麼有頭夔龍！”
“難道是逃出來的？！”
黑巖山中冒出的火焰與濃煙源源不絕，蒸騰而起，烏雲罩頂，猶若煉獄。源源不絕的橙紅色岩漿從主峰處流淌而下，聚爲湍流，就像春來時破冰化凍的江水一般，衝破了表層的凝土，咆哮着涌向南方平原上的一片熔岩之海。
熔岩
之海上，蒸騰的熱氣扭曲了遠方景象，在那氣旋中呈現出了星火城的海市蜃樓奇景。雖號稱是“海”，此地卻是極爲遼闊的岩漿湖泊，它佔地足有千頃，永不熄滅，淡白色近乎透明的火焰四處燃燒，跳躍。
這裡沒有鳥兒能飛過，卻仍有不少生物，包括生活在火湖中黑曜島嶼的火光獸，以及在岩漿裡出沒的火蛇。島嶼是鳳凰曾經的棲息地，但真火之鳳早已飛走。
再往南去，則是長約千里，寬近一里的巨大裂谷，傳聞裂谷乃是三界第一次戰爭，火靈祝融戰水靈共工，乃至不周折斷時，爲這大地造成的巨大疤痕。後女媧補地，黃龍、殤龍鉚接神州後，地裂終於得以不再蔓延。
地裂最深處，乃是一片幽暗的深淵，熔岩之海分出如同血管般的岩漿河流，佈滿了大地，有些墜入裂谷，有些則淌向炎霄盡頭的荒蕪海岸。它們就像一個巨人裸露在外的鮮紅血管，最終於佈滿黑曜石的海岸上匯聚，咆哮着墜入大海中。
荒蕪海岸蒸汽終日升騰，海水在岩漿中爲之沸騰，若能忍耐高溫潛入海中，當看見一幕極爲壯觀的奇景——熔岩入海仍帶着紅光，就像千萬飛火流星煮沸周遭海水，紛紛劃過大海，墜進海淵的黑暗之地……
哪怕是九霄中修爲至高強的仙人，也極少有人闖到此處，只因這裡實在太熱，已不再是仙族能活動的地方。哪怕是與火爲伴的燎原派，至多也在崩錐之隅的北方活動。
一團黑火在熔漿上空匯聚，飛過奔騰的岩漿河，一頭扎入了地裂。裂谷足有千丈，岩漿的瀑布始終奔流不息，穿過黑暗後，深淵內復又亮起。
夔龍吼叫之聲不絕，黑火在深淵的最底部旋轉，經過熔岩瀑布下的一個暗紅色湖泊，在那湖泊之中，泡着一具全身起火的夔龍骨架。
這裡四面八方全是夔龍，它們有的在高崖上築巢，有的則在熔岩池畔爭搶一截火蛇的屍體。黑火飛來之時，夔龍們馬上停下動作，紛紛退後，恐懼地低下頭去。
那黑火幻化出羅睺的身形，半個身軀仍冒着黑煙，顯然消耗甚劇。
他走向龍羣，夔龍便紛紛讓開，現出背後的巨大山洞。山洞裡則是一道橫亙於地脈能量上的橋，橋的盡頭，乃是一面累世經年，斑駁污髒的大門。
大門緩慢開啓。
“你終於回來了。”計都與羅睺遙遙相對，冷冷道。
黑暗中響起一聲羅睺的冷笑，黑火穿過大門，其中乃是一個寬敞的巨大洞穴，洞穴內亮起紅光，他飄浮在空中，並緩慢飄入。而在這廣袤的地底空間裡，億萬黑核懸浮於虛空中，在那紅光照耀之下，就像另一個宇宙裡的黑暗羣星。魔巢裡聲音此起彼伏。
“羅睺大人……”
“父親。”
“殺……”
“何時可離開地底？”
羅睺再次化作黑火，朝這虛空中飛去，進入又一個通道，隨着通道急速拐彎，不斷前進，最終進入了地肺的最深處。
計都站在祭壇前，身旁坐着羅睺，面朝身周的黑色火焰，十一團
火焰終於逐漸現出身形，其中有體形魁梧的男人、身軀佝僂的老者，更有額生雙角，非妖非仙的青年。
一道黑火衝進羅睺體內，羅睺的本體睜開雙眼，甦醒站起。
“查出什麼了？”計都一瞥羅睺，冷冷道。
羅睺答道：“一旦大軍開拔，我便將親自前去除掉他。”
計都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嘲諷：“你居然失敗了？”
羅睺說道：“這廝不知是從何處被派來，專程對付咱們的。”
“對付咱們？”計都眯起雙眼，答道，“這不可能吧，羅睺。”
羅睺似乎心神不定，說：“有一股力量在守護着他，而且大禹……還叫他作師父。”
“大禹？！”計都沉聲道。
衆魔將各自現出疑惑神色。
“這不可能！”計都說道。
“我也沒有十足把握！”羅睺煩躁地說道，“最終禹陵中集結的能量實在太強。”
計都緩慢走近羅睺，低聲說：“羅睺，你的意思是說，此人也許將破壞我們的計劃？”
羅睺定了定神，現出不自然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決心竟發生了微妙的動搖。
“我……”羅睺沉吟片刻，而後說，“目前尚不知此人底細，但總得先做好準備，以防可能出現的任何變數。”
“計劃照舊？”一名魔將開口道。
羅睺似乎還未想好，計都卻道：“不能再等了，仙族已逐漸發現了我們的存在，若再蟄伏不出，洞天福地的據點只恐怕被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拔除。”
羅睺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正是如此，罷了，此人雖不好對付，但以我一人之全力，便可殺了他。”
“燎原派呢？情況如何？”計都又問。
羅睺答道：“已在控制之下。”
“計劃沒變。”一名額生尖角，雙目黑氣繚繞的青年開口道，“靳赤侯已被完全控制。”
“祝融答應了我們的條件。”計都轉身，面朝祭壇，一拂袖，祭壇上現出九霄內發光的地圖。除卻蒼霄並無亮點之外，那張巨網所經過的路線，以炎霄黑巖山爲起點，逐一經過燎原派，追日派，再延伸向劍門關。
路線從劍門關蔓延向青峰派，輻射向整個陽霄。緊接着掉頭從青峰延伸向潼關，進入蒼霄。
“拿下伏明之後，蒼霄就得逐一蠶食了。”計都說，“只要永曜落在我們手中，馬上就是雁蕩山，你總會與他碰面的，羅睺。”
羅睺表情十分複雜，注視着那地圖。
“我們的力量會有多少？”羅睺道。
“一百零九名兒郎。”計都緩緩說道，轉身掃視一衆魔將，“十一名執魁，這還不算將爲我們所用的妖族，還有近四百條夔龍……”
“待祭禮後，兒郎們吸食了足夠的力量，魔核充能後分裂，數量定能過萬。”
羅睺注視那地圖，表情十分複雜。
“夠了。”他沉聲道，“仙族奈何不了咱們，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爭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