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符晨曦帶着妖怪們,借用了木甲行會的十幾輛車,讓相柳在前面拉車,符晨曦本想讓黑潮過後,恢復正常的妖怪們各自就地解散,卻發現大家似乎都很喜歡妖王相柳。
大批妖怪前呼後擁,跟隨在相柳身邊,起初還小心翼翼,漸漸發現相柳並不像想象中的威嚴,便開始拼命溜鬚拍馬,歌功頌德。正好壯大門派實力——符晨曦如是想,於是也不驅逐加入的妖怪們,讓相柳帶着它們,轟轟烈烈地碾過了整個蒼東平原。
沿途黑潮簡直所向披靡,符掌門就這麼清理了小半個蒼霄的黑潮,在相柳的妖王之威下,無數妖獸從噩夢之中驚醒,並四下逃竄。沿途符晨曦把能洗劫的地方大多洗劫了一番,又在御雷天尊墜落之處,發動全派去撿破爛。看看有什麼能廢物利用一番。
可惜雷煌之角一碎,整個九天十地神梭頓時被炸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再也找不到什麼可用的,然而神奇的是,妖怪們總能說出零碎物值錢理由。畢竟整艘船就是個法寶,連甲板也是千年烏木——好吧好吧,你們開心就好,符晨曦等妖怪們揀夠破爛後纔再出發,經過銀瀑鎮,符晨曦本想緬懷緬懷與曹靖霏相識之地,沒想到銀瀑鎮已變成了一片焦土。
蒼東平原,琥珀崖等地,全已面目全非,幸而水路還保存完好,河邊有一艘商隊留下的大船,於是符晨曦又讓相柳拉着船,在大江大河裡乘風破浪前行,回雁蕩山去。
直到汨羅東江中,已有叮叮噹噹的碎冰出現時,遠處的不周山若隱若現,層雲繚繞,雁蕩如女神的飄帶,綿延千里,出現在遠方。雲霞之下,陽光映照着兩座孤峰,對開金邊滾滾的層雲——
——伏羲八卦陣頂天立地,峽谷的入口近在眼前。
雁蕩山外雖已被赤將子暝炸得破破爛爛,棧道俱已拆去,卻依舊告訴了他們一個令人欣喜的事實:回家了!
大船經過峽谷時,符晨曦擡頭看着這鬼斧神工造就的山巒,直到“公司派”的漢白玉牌樓出現在半山腰處,所有妖怪都一起歡呼起來。
相柳上岸,拖着大船一路開始爬山,符晨曦忙叫道:“等等!相柳!別激動——!給我回來!”
衆妖回家的欣喜剛一穿過牌樓,便化作恐懼的吶喊,只見相柳穿過了山門牌樓,大船仍卡在山門處,符晨曦驚慌大喊,在相柳的拖動下,牌樓被轟隆一聲拖倒下來。
曹靖霏:“……”
步光:“……”
麟嘉:“……”
酒罈妖瓊椒正在公司派外的廣場上打瞌睡,日光照得她暖洋洋的,外頭有人喊:“符掌門回來了——那是啥?!”
瓊椒心頭一喜,正迎出去時,卻尖叫一聲。
“妖王——!”瓊椒駭得頓時腿軟。
只見九頭巨蛇四處張望,拖着一艘龐大的木船,船上又卡着“公司派”的牌樓,在符晨曦“停下!快停下!”的不斷大喊下,一路拖進了廣場,先是碾倒外牆,繼而拖翻了不少門派弟子。
最終它在廣場上停了下來,九個頭疑惑地左看右看。
“你這笨蛋!”符晨曦氣急敗壞地說,手裡還提着駕馭相柳的繮繩。
“掌門威武……”
“掌門威武!”妖怪們,門派弟子又一起三呼萬歲,符晨曦欲哭無淚,修繕又要錢,什麼時候纔是盡頭啊啊啊!
三天後。
回家的感覺真好啊!
躺下就睡,起來就吃,家裡小事兒有人打點操持,大事自己說了算……呃似乎也沒什麼大事。唯一的煩心事,就是步光與靖霏各自給符晨曦帶來的麻煩。銀貉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終日變着花樣,給符晨曦做吃的。春來雁蕩山回暖,桃花開得鋪天蓋地,和煦春日照得人只想打瞌睡。
“各司其職,這就對了嘛。”符晨曦躺在掌門位上,吃着妖怪從山裡摘回來的葡萄,旁邊地上躺着一隻小野豬妖,哇啦哇啦地開口,指指自己嘴巴,示意給我吃一點。
符晨曦扔了兩顆葡萄進那小野豬妖嘴裡,野豬妖吧唧吧唧吃了。符晨曦又百無聊賴地望向大殿外,麟嘉正在教導一衆弟子練劍。
“你的什麼高等數學,微積分,線性代數,電子電工,工程製圖之技呢?”曹靖霏一瞥符晨曦。
符晨曦嘴角抽搐道:“你居然還記得?”
曹靖霏說:“你自己在會盟入盟書上寫的,怎麼會記不得?什麼時候教?我正想學呢”
符晨曦道:“再說吧,我看他們也學不會這種絕技……呃……你的話,慢慢來好了。”
曹靖霏無語,本想看看符晨曦還有多少絕學,不過已經辛苦了足足一年,如今門派也有所成,便讓他歇會兒吧。
曹靖霏又有點欲言又止,符晨曦料想她仍然一直惦記着家裡的事,沒名沒分的,便住在了情郎家中,算是什麼?但要提親,還真不好辦,一個符晨曦自己還未想好該怎麼辦,第二個,要如何提親?
但他實在是猜錯了,曹靖霏只擔心奔雲軍團的下一步動向,會不會報復,以及伏明派接下來會如何做。畢竟最開始,公司派與伏明派關係緊密,這麼一年下來,反倒身屬不同陣營,又距離這麼近,只隔着一個雲夢澤,情況十分尷尬。
符晨曦倒是沒想這麼多,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更讓他頭疼的,還有步光。
從洛邑會盟下來後,步光似乎感覺到了符晨曦的冷淡,雖然平日裡符晨曦
也不太亂開玩笑,只是在望向她時,眼裡依舊有笑。步光哪怕不苟言笑,也會多少有些迴應。
但自從入盟的那一天後,符晨曦對步光的態度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平日除非必要,否則不會主動找她說話,哪怕步光有事商量,符晨曦也儘量三言兩語,結束事情。事實上符晨曦這些日子裡一直在觀察步光,那一夜後,他想起了許多事情,步光平日裡的表現,在青峰時,那深藏不露的神情,一舉一動的表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難道是徐茂陵還在的時候?
想到這裡,符晨曦不禁背脊涌上一股寒意。
他從來沒想過,步光會背叛師父,也許在徐茂陵死後,她爲了容身而答應萬里伏前來監視自己,但萬一是更久以前的話……那就麻煩了。可根據他這幾天的觀察,步光仍然是那副沉默模樣,極少與人交談,也看不出有什麼針對自己的舉措。他一直期待着步光能在某一天告訴他,自己對青峰只是虛與委蛇,畢竟公司派纔是她的家,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每當他看見步光時,她總在爲這門派盡心盡力,若說她只是來當臥底,那她究竟圖個什麼?
當真想不通……
符晨曦正在思考時,曹靖霏又道:“你打算對伏明怎麼做?”
“不怎麼做。”符晨曦吃着葡萄,又說,“等,子車鴻待會兒又要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了。”
曹靖霏:“這麼一來,你……咱們公司派的商路,就徹底截了。”
伏明加入了奔雲聯盟,符晨曦心知肚明,現在往潼關的商路是斷了,從前公司派都與東西兩邊做生意。西至伏明派,經潼關往洛邑。東到銀瀑鎮爲止,與木甲,奔雲都有物資交換。
現在伏明派不用想也會把商路給截了,這不像赤將子暝會做的事,但曹錕鐵定會斷他財路。
東邊梓陽村一路,經琥珀崖,甚至銀瀑鎮都是廢墟,不可能再有通商了,森羅派自顧不暇,人都在自己門派裡,妖怪倒是不多,反而是仙族百姓,門派弟子足有上千,要吃要喝,怎麼養活?
這幾天裡,符晨曦看似心不在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但都在想這個問題。讓他們回去重建家園嗎?消息已經傳開了,也不知道門人私底下如何議論,但一連多日,無人前來向他辭行,可見大家都不想回去。比起步光背叛,曹靖霏的事來說,也許這纔是當務之急,符晨曦長吁一聲,正要起身出去,卻見步光抱着一摞卷牘進來。
肯定又是和錢有關的,符晨曦一見步光就頭疼,想到她要說的話,更頭疼了。
“東西都在這兒了,你自己看吧。”步光淡淡道,放下卷牘正要出去。
“等等。”符晨曦說,“談談吧。”
曹靖霏注視步光,再看符晨曦,說:“我去看看嶽霆。”
“去吧。”符晨曦知道她只是爲了避嫌,畢竟無論怎麼說,她仍是曹家之女,一旦有關於奔雲商會的討論,她知道得太多也尷尬。
曹靖霏走後,步光又說:“都要成掌門夫人了,避什麼嫌?”
符晨曦一笑,沒有回答,翻開卷牘,眼角餘光瞥見步光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喝茶,眉眼間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哀傷之色。她從來就是這樣,很少笑,彷彿總有解不開的憂愁,在青峰時是這樣,來了公司派也是如此這般。符晨曦有時候很想問她一聲,爲什麼成天都這麼不開心呢?是我虧待了你嗎?心情哪裡不好了?就不能笑一下嗎?你有什麼憂愁,是解不開的呢?
他怔怔看着她,突然心中生出一股悲傷與愧疚之意。明明是她背叛了他,他卻發現,自己平時對她的關心實在太少了,不僅步光,跟着自己的麟嘉,以及妖怪們的喜怒哀樂,他都幾乎不怎麼放在心上。每天忙前忙後,有太多的事要做,乃至忽略了他們。
“怎麼了?”步光頗有點兒不自在。
“沒什麼。”符晨曦長吁一口氣,問,“那天你們最後與木甲、森羅談成了什麼條件?”
步光冷漠道:“現在纔想起來問,早做什麼去了?”
符晨曦知道她一定生氣了,因爲自己最近對她的冷淡。但他這一次並不打算哄她。
“說吧。”符晨曦輕鬆道,“這不是有你們麼?我也樂得清閒。”
這種時候,符晨曦反而隨意起來,以他爲人,越是在意的事,就越習慣僞裝成稀鬆平常的態度來對待。步光眼神微一閃爍,似乎感覺到了符晨曦某種未曾明說的心事。
“先說現狀吧。”步光說,“我只說一半,餘下之事,讓麟嘉告訴你。我的這一半是,木甲行會滄源大師所料不差,這場戰爭結束後,伏明切斷了雲夢澤沿岸的商道。從七日前開始,本派就無法再通過楓嵐鎮與永曜城沿路驛站,與潼關交換貨物。”
“嗯哼?”符晨曦說,“所以呢?”
“所以往東面進入鈞霄的所有物資都被禁止了,包括金根之木燒製的,冶煉法寶,兵器用的真炭。來自西北方的鐵,以及西面的金石等物。”步光說,“還有許多,俱一一列在你面前的單子上,供你查閱。”
“糧米是充足的。”符晨曦翻了下單子,答道,“獸肉近期也不會短缺。”
“看上去充足,但銀瀑鎮與梓陽村的居民已撤到本派,或進入永曜城。再無人在蒼東平原,蒼西丘陵間耕種。所以你得不到之後的糧食。”
“那永曜城吃什麼?”
“雲夢澤畔有大片富饒之地,他們依靠那裡的
糧食產出過活,背靠潼關,隨時可與鈞霄居民交換。”
“外頭的平原可以開墾。”符晨曦說,“山間仍有不少地方,可以種糧食。”
“這正需要你的批覆。”步光說,“文函壓在最後一張。”
雁蕩山是公司派所治轄地,符晨曦是名義上的地主,每一寸土地做什麼用,都需要他進行批示。居民們對此毫無異議——畢竟符晨曦提供給他們保護,是他驅逐了黑潮,並確保此地平安。
我居然是地主了?符晨曦沿着一行行看下來,有種不真實感,提筆挨個畫過。
“你不能讓他們要多少地,你就給多少地。”步光蹙眉道。
“沒關係。”符晨曦笑道,“這地又不是我的,是大家每一個人的,想種就種唄。”
“繳納糧米的稅怎麼辦?”步光又問。
“找他們買。”符晨曦半點沒有地主的意識,覺得大家自食其力就好了嘛!幹什麼當米蟲。
步光半晌作不得聲,片刻後又問:“錢從哪兒來?”
“自有辦法。”符晨曦答道,“我不想搜刮民脂民膏,先暫定這樣,前期不夠吃,找種地的百姓借一點兒。”
須知無論是哪一派,青峰也好,追日也好,伏明也罷,甚至是森羅,都以糧米課稅的方式,靠仙族百姓養着。這樣也算在某種程度,實現了土地的封建制。而修仙門派,則爲百姓治病救人,維護治安,驅逐妖獸,確保他們所耕種,所居住之地不受侵擾。這麼一來,倒也算是某種等價交換。
符晨曦雖然在打遊戲時也會養一羣農民,讓它們升級建築提供物資,養一羣在外征戰的兵。
但在九霄中,他實在不太忍心把這些活生生的人當作遊戲NPC,畢竟人家的故鄉被赤將子暝炸成了廢墟,沿途經過銀瀑鎮梓陽村等地時,仍在擔心這些人無家可歸。現在要乘人之危,坐地起價地收稅,收不下手。
“他們也不會接受的。”步光答道,“畢竟若不繳稅,也就意味着公司派可以隨時不管他們。”
“怎麼會呢?我像是這樣的人嗎?”符晨曦說。
步光一臉冷漠,符晨曦看看她,又看腳邊原本張着嘴,現在閉上的小野豬妖。野豬妖一臉虔誠地看着符晨曦,表情回答了他——像。
“滾!”符晨曦怒道,並給了它一腳。
小野豬妖哭着跑了,步光一臉無奈。
“要是不好意思。”符晨曦說,“就三不五時上來公司派幫幫忙,打點下手,砍砍樹,幫石陵開點石頭,年底送點兒野味吃吃,就行了,我看他們醃鹹鴨蛋的手藝不錯,戳一戳黃裡流油,現在還想呢。”
步光只得點頭,符晨曦又吩咐門外妖怪叫麟嘉過來,片刻後麟嘉脫了靴,走進殿內,步光說道:“那天聖殿裡的事兒,你來朝符掌門解釋吧。”
麟嘉點頭,一臉“符晨曦你總算問了”的表情,說道:“也沒別的,就是滄源大師他一早預料到,咱們會被封鎖商路。”
“木甲行會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咱們窮困潦倒吧!”符晨曦說。
麟嘉答道:“是這麼說,而且公司派的興衰,直接關係到東方的森羅。”
符晨曦靠在掌門位的榻上,揉了揉太陽穴,心想森羅現在算是毀了大半,無法再通過銀瀑鎮取得一應所需,仙族百姓又全往雁蕩山跑了,連吃的都成困難。
“那麼怎麼辦?讓咱們養?”符晨曦說。
“滄源大師說。”麟嘉答道,“他們會想辦法,幫咱們接通商路,青丘北面,望朔江如果能通行,倒是不錯的辦法。但這需要獲得會盟的同意,而且,需要咱們提供一些門派特產。”
“門派特產?”符晨曦說,“想做什麼?洗錢?”
麟嘉一臉茫然,符晨曦便擺擺手,示意他往下說。麟嘉便將那天參議之事交代了個大概:現在情況是,木甲行會願意給公司派送錢。但這需要公司派提供等價,或至少表面意義上的等價物進行交換,木甲才能設法幫助他們在潼關進行通關,與九霄各地進行貨物交換。
畢竟九霄有着明文規定,各派之間若有物資流通,只要正規合理,便需予以通關。
這樣木甲就可以通過採買的方式,把錢交給公司派,再送到森羅手中。
“我幹嗎要收他們的錢?”符晨曦道。
“呃……是這麼說。”麟嘉答道,“可是……你不是想要錢麼?”
“不想欠他們人情嘛。”符晨曦這次反而不太想平白無故收木甲的錢,畢竟之前欠了赤將子暝一大筆債,現在還有心理陰影。
麟嘉答道:“所以我也沒有當場答應他,畢竟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麼特產……金根之木麼?森羅也有,還比咱們的多,水裡的魚?不方便長途運輸……”
“自己賺吧。”符晨曦說。
“能賺什麼?”麟嘉說,“其實雁蕩山中雖然物產豐富,去掉一些不易保存的,礦物木材,九霄許多地方都有,鈞霄號稱土靈之巔,更是礦物豐富……”
符晨曦沉吟片刻,擡手示意麟嘉先別說話,眼睛瞥來瞥去,心想要不然出產組裝好的特斯拉線圈?可這是門派的值錢技術,拿去賣了會不會……
……正思考時,他無意中看見榻上案几裡,盤子上擺放着的,晶瑩剔透的葡萄。
“有了!”符晨曦說,“等我下次死……呃,等我有機會,去想想辦法。”
麟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