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趙靈姝與她娘並沒有在肅王府中用午膳。
他們拿了血玉麒麟之後,便離開了王府。
對此小胖丫非常怨念,一個勁兒說,“我都準備好宴席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待客”“嬸嬸身子不舒服,那隻能下次了”。
是的,因爲常慧心身體不舒服,趙靈姝和她娘提前離府。
小胖丫還以爲她常嬸嬸是中暑了,沒少懊惱自己準備工作沒做到位。
她應該提前在庫房中準備好冰盆的,可惜這事兒她給忘的一乾二淨。
不過今天天氣本就不太熱,加上西苑裡有一株參天古樹,密密麻麻垂下一片樹蔭來,院子裡整體來說很清涼。
她這麼怕熱的人,今天也只是出了一層薄汗,嬸嬸這麼溫柔文靜的美人,怎麼就熱的滿臉通紅,有中暑的症狀了呢?
小胖丫想不通這個問題,只能把這件事歸咎在她嬸嬸今天穿的衣裳太厚實這上邊來。
不說小胖丫心裡亂七八糟的想了什麼,只說上了馬車後,趙靈姝看了看她娘神思不屬的模樣,以及略有些紅腫的嘴脣,心裡暗暗嘆氣。
她敢保證肅王絕對回府了。
她中間聽到了異樣的聲音,那聲音指定是她娘發出的。
可恨她被張叔這個迷霧彈給迷了眼,還以爲那庫房中真的只有她娘一個人,且她娘一定沒遇到事兒。
都是經驗害我。
都怪肅王老謀深算。
趙靈姝看着她娘垂首不語,開口問說,“娘,血玉麒麟已經拿回來了,我怎麼看您還有點不高興?”
常慧心強顏歡笑,上脣輕抿着下脣,儘量不讓女兒看出她的異樣來。
“娘沒有不高興,娘是在想事情。”
“娘你在想什麼?”
常慧心看着面前嬌媚明豔的女兒,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櫺落在姝姝身上,她美好的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樣。這樣的姝姝,明媚嬌顏,生就該高高在上,不爲凡俗所擾。
常慧心許久後才道,“娘在想,你現在已經十四歲了,該說親了,娘該給你選個什麼樣的人家纔好。”
趙靈姝露出沒意思的表情,“嫁人有什麼好,我纔不想嫁。”
“可你之前不是還想招贅?”
“招贅是招贅,嫁人是嫁人,這兩者明顯不一樣啊娘。”
“不都是要成親麼?怎麼就不同了?”
“招贅的話,我就是妻主,若是那贅婿我不滿意了,我只管將人換了就是。反之,若是我嫁到別人家,我就有了夫君。娘你聽聽這詞兒,夫……君,伺候夫婿的,要像是伺候君王一樣兢兢業業,不敢懈怠,這不就是奴才麼?我好好的主人不當,去當什麼奴才?”
常慧心被女兒說的暈頭轉向。
明明姝姝的話很沒道理,但不知道怎麼的,她竟然越品越覺得有理。
但是,若她的姝姝有理,那全天下的女人,不都是上趕着給人當奴才麼?
她們都這麼下賤麼?
不對!
這樣的說法不對!
但具體哪裡不對,常慧心腦袋短路,一時間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她只能蹙着眉頭繼續想姝姝這幾句話,一時間,倒是沒時間去糾結在肅王府中發生的事情了。
……
這一日晚間,常慧昌從外邊回來時,面上都是振奮的笑容。
他一進門就大聲喊“四娘”“姝姝”。
常慧心和趙靈姝從後院跑過來。
一看見她倆,常慧昌大笑幾聲走上前,兩隻胳膊一掐趙靈姝的咯吱窩,就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趙靈姝傻眼。
“三舅,三舅你快放我下來。三舅你快別轉了,我頭暈。”
在趙靈姝的求饒,常慧心的焦急中,常慧昌到底是將趙靈姝放在了地上。
但隨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那張狂的模樣,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遇到了什麼好事情。
趙靈姝和常慧心都好奇極了,忙問常慧昌到底出了何事。
趙靈姝腦子靈一些,她想到了早起過來的小太監,知道這件事肯定和宮市使們脫不開關係。她盲猜一個,“難道將舶來品送進宮的事情,已經定下來。”
“不是這件事,這件事還有的磨。”常慧昌繼續笑,“別猜了,這件事你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我跟你們說,是我們常家的瓷器,也要送進宮了。”
“什麼?”
“什麼?”
這次不僅常慧心震驚了,就連趙靈姝,兩眼也瞪得圓滾滾的。
常家瓷早年也能稱一句“貢瓷”,可自從被連家迫害,喪失了皇商的資格,這之後常家瓷別說走進皇宮了,就連京城都進不來了。
京城這些權貴和百姓眼皮子是最活絡的,許是有些事情他們並不清楚內裡,但跟着上邊人走肯定沒問題。
上邊人喜歡和追捧的東西,那肯定是好東西,他們跟風買入肯定不會錯。反之,上邊人不喜歡或厭棄的東西,那肯定是不行了,他們即便不能將那些東西丟棄,但以後肯定也不會繼續買入。
因爲這個考量,常家瓷在京城沒了銷路,只能往南邊去。
好在常家瓷雖有進貢到宮裡的貢瓷,也有要價平平,質量卻過硬的平民瓷,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豪商富賈,在常家總能賣到屬於自己的那款瓷器。
也是因爲常家的銷售路線走的對,這些年來,常家瓷不僅沒見縮水,每年的銷量還略有增加。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掩飾常家瓷入不得陛下眼這個事實。
如今,常家瓷恢復了貢瓷的身份,宮裡又讓常年往宮裡供瓷了。
常慧心腦袋眩暈,“怎麼突然就又可以了呢?難道是三哥給那位貴人送了重禮?”
常慧昌哈哈笑,“這個可沒有,不過確實是有貴人相助就是了。”
常慧昌悄悄說,“我問了宮市使下的小內監,那內監說,今日宮市使出宮辦差,恰好遇到肅王進宮上朝。不出意外,這事兒應該是託了肅王的福。”
也“怪”他昨日與肅王多說了幾句。
那時他真沒有其他心思,只說他不管去到哪裡,只能船在,就有常家瓷在。
他還將常家瓷吹捧了一番,還說若非出了連家那檔子事兒,常家瓷應該名滿京都。可惜啊可惜,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常家瓷進宮的場景。
他真就是隨口一說,可肅王轉手就給了他這麼大個驚喜。
肅王這人,也太爽利,太大氣了。
如此英明神武、慧眼識物的王爺,若不是他們兩個身份想差懸殊,真想和他拜把子結爲異性兄弟!
常慧昌長吁短嘆的時候,趙靈姝“啊”了一聲,面上的表情奇異極了。
又是肅王啊……
趙靈姝看向她娘,她孃的表情也是發矇的。可察覺到她的視線看過去,她孃的眼神立即變得心虛躲閃起來,連正眼看她都不敢。
躲什麼啊娘!
你不躲還沒人多想,你一躲,那不是逼着人多想麼!
這也就是她三舅正滿腦門子肅王和常家瓷,不然她三舅第一個察覺出不對來。
趙靈姝爲她娘嘆口氣。
她娘心思淺白,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如此良善溫婉還貌美的一個女人,那個男人不喜歡?
肅王會看上她娘,太正常了。
因爲多出這麼一樁喜事,今日的晚宴吃的特別熱鬧。
常慧昌興致上來,還讓人拿一罈烈酒來。
常慧心現在對三哥喝酒,打從心眼裡發憷,因爲腦海裡總控制不住想起那日他們拼酒,肅王失態抱着她那一幕。
一想起肅王,今日發生的事兒便也一起涌上腦海。
常慧心抑制不住臉紅耳熱,身子也隨之發燙。
最後這酒自然還是喝了。
但常慧昌喝的是烈酒,常慧心和趙靈姝則喝的是果酒。
即便如此,因爲喝的多,等晚上回了房間休息時,也都有了醉意。
因爲小胖丫今天還沒回來,趙靈姝晚上一個人睡。
許是這些日子有人作伴,今晚上留下她自己,她倒是有些不適應。
迷迷糊糊好久,她才睡了過去。
好夢正酣,不知是哪裡來的野貓突然跑到屋頂,“喵嗚”“喵嗚”叫了兩聲,隨後將一片瓦片踢了下來。一道清脆的瓦片碎裂聲響起,驚動的下人起來查看怒罵。
趙靈姝也被這聲音吵醒了,但她太困了,翻了個身,便又接着睡去。
和趙靈姝不同,常慧心這些年沒少出門交際,喝了那麼多果酒雖然讓她微醺,但睡前喝下一碗醒酒湯,到了夜半酒意也就全消了。
但也因爲醒酒湯喝多了,常慧心晚上免不得要起夜。
常慧心夜裡素來是不留人在邊上伺候的。早些年燕兒守着侯府的規矩,每日晚間都在外邊守着,或是在她牀榻前打地鋪。後來趙伯耕有了外心,回府的少了,她乾脆留女兒在身邊睡,也就不讓燕兒晚上伺候了。
搬來新宅後,燕兒擔心她心裡苦,晚上會苦悶落淚,也提出過過來陪她,依舊被她堅定拒絕。
她不是什麼柔軟的菟絲花,離了男人就沒法過。即便是爲了女兒,她也會好好的活下去。
今夜的月亮很大,加上窗子大開着,只要掀開拔步牀的簾子,外邊便是一片明亮。
也就在這片明亮的氛圍中,常慧心敏感的察覺出似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她還沒來得及琢磨,便陡然聽到一聲響亮的瓷器碎裂聲。
許是因爲夜太靜,許是因爲房頂太高,那瓷器碎裂的聲音穿過空間,直接抵達人的耳膜,一時間駭的人心神欲裂,險些要被嚇死。
常慧心身子一抖,一顆心險些從口腔中蹦出來。
她嚇壞了,手中的火摺子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偏偏就在此時,她敏銳的察覺到,什麼人在迅速的靠近她。
常慧心驚極懼極,張開口就要喊,也就是此時,她的嘴巴被人一把捂住了。
“別喊,是我。”
來人用的力氣並不大,加上那聲音和氣息也是常慧心所熟悉的,常慧心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來人是肅王。
他夜探香閨!
虧他白天還說過,會給她一天時間考慮。
現在都不到半天,他就等不及了。
說話不算話,他算什麼男人。
常慧心費力掙扎,肅王似察覺她的怒氣,好聲好氣的哄着。
“我放開你,你別說話,你也不想把大家都驚擾過來對不對?”
察覺到常慧心掙扎的力度小了,林墨堂眸中溢出笑意來。然而,就在他放鬆了警惕,要將手移開時,常慧心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許是這個動作太出乎林墨堂的預料,導致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也就是這一瞬間,常慧心猛地張口咬住了他的手掌。
常慧心用的力氣非常大,幾乎要將人的手掌咬出血來。
但這還不是他該得的。
他堂堂一個王爺,外邊名聲好聽,內裡卻淨幹那欺男霸女、聞香竊玉之事。她咬他,即便是把他的手咬出血,也是他該的。
常慧心用力的咬,林墨堂過了初始的驚訝後,隨後竟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不僅沒趁機將她甩開,反倒又湊近了些。
他空着的那隻手乾脆摟着她的腰,又將自己另一隻手往前湊了湊。
他笑說,“夫人若有氣,只管咬就是。也怪我唐突冒犯了夫人,活該被夫人懲罰。夫人不必憐惜,只管用力。只事後要勞煩夫人幫我上藥,還望夫人允准。”
一聲又一聲“夫人”,直刺激的常慧心渾身血液上涌。一時間,她不僅臉紅了個透徹,就臉身子都熱了起來。
聽他的說法,她的懲罰,與他來說倒是一種獎賞了。
她纔不要讓他如意。
可就這麼放過他,她又不甘心。
常慧心左右爲難,林墨堂察覺後又加了一把火。
他含着笑意說,“早知夫人不是好欺之人,之前能把那姓……”趙的抓成花臉貓……
後邊這句話林墨堂忍住沒說,實在不想在如此良辰美景,拉那姓趙的出來礙事。
但是想到夫人並非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孱弱,被人逼急了,亦或賞人耳光,亦或將人抓成花臉,再不濟,還能動嘴將人狠狠的咬住……
似乎從這些舉動中,窺出了她性情中隱藏極深的那些乖張與小脾氣,林墨堂如同開寶箱的人開出了驚世奇珍,一時間,忍不住又低低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