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薔薇苑的路上,常慧心問女兒,“姝姝,你當真想招贅在家麼?”
這已經是姝姝第二次提起招贅了,常慧心覺得,她非常有必要問清楚女兒的真實意願,以便今後給女兒說親時,能更精準的選出適合女兒的人選。
趙靈姝將頭靠在她娘肩膀上,被她娘拖着走路。
剛纔那頓輸出爽是爽了,就是有些耗費力。
她今天從別院折騰回京,沒有午休,她實在累了,現在只想掛在她娘身上好好睡一覺。
聽到她孃的問話,趙靈姝疏懶的掀了掀眼皮,含糊不清的說,“招贅不招贅的,我還沒想好。但我提前把昌順侯府這個茅坑佔住了,省的以後我想拉屎的時候沒地方。”
“噗嗤。”
“噗嗤。”
前後跟着的下人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常慧心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無語的點了女兒一指頭,“感情昌順侯府的爵位,在你眼裡就是個……”
常慧心是個文雅人,說不出“拉屎”和“茅坑”這樣的粗話。可她女兒張口閉口屎尿屁,一點忌諱都沒有。說實話,有時候常慧心也懷疑,是不是她無意中把女兒給教壞了。
趙靈姝被衆人的笑聲笑精神了,她挺起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咕噥着說,“我是沒覺得這侯府有什麼好,但娘在這裡,那我還是把侯府弄成我自己的地盤比較好,這樣以後就沒人能欺負娘了。”
“當然,若以後娘覺得爹不是良配,想和爹和離,那我自然跟着娘走。侯爵這事兒,丟了就是。”
常慧心頓住腳,突然覺得腿上有千鈞重。
她看向還在打哈欠的姝姝,“你……怎麼覺得我和你爹會和離?”
“和離很稀罕麼?這多正常啊,換我早和我爹過不下去了。”
趙靈姝邊抹去眼角的淚珠邊說,“我爹既不是個好相公,也不是個好父親。娘受委屈的時候他看不見,我受了委屈他又總說是我的不是。他對妻女沒有半點的耐心,偏還不修口德、沒有擔當、自私虛僞、謊話連篇、言而無信……”
“就這樣的人,娘嫁給他,可算是跳進火坑了。娘想要從火坑爬出來,說明娘還沒傻到家。娘要和離,我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支持孃的。”
常慧心窩心的笑了,她覺得和趙伯耕這段婚姻糟糕透了,可因爲和他成了親,她纔有了姝姝,她又覺得,許是這就是這段婚姻的意義所在。
常慧心說,“和離不和離的,這事兒你以後別說了。侯府人多耳雜,事情再傳到別人耳朵裡,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
經此一事,侯府裡的人都把姝姝恨毒了。
姝姝捏着老夫人和洛思潼的把柄,他們明面上不敢對姝姝做什麼,但暗地裡能讓一個人閉嘴的辦法太多了。
姝姝聰明,卻終究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常慧心和趙靈姝說着她的考量,這可提醒趙靈姝了。
“娘,回頭得把咱們兩個院子裡的人,重新篩選一遍。王婆能被收買,其餘人也可能被收買。我可不願意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監視着,回頭娘幫我把院子裡的人好好查查,有問題的全都丟出去。”
“好,娘記下了。”
“唉,娘,這不是往薔薇苑去的路啊,娘,你這是要送我回梧桐苑麼?”
常慧心點頭,和女兒說,“你爹今天回了府,晚上肯定要在薔薇苑裡歇息。他今天被你提的要求氣到了,晚上少不得要與我起爭執……”
“那娘今天和我一起睡好了,把我爹晾一邊,讓他冷靜冷靜。”
常慧心笑了,“有些事兒,那時冷靜能解決的。你爹只是不同意你招贅,卻未必不同意分家。我今晚與他好好說說,他若心中還念着我們母女倆,想必他能被我說通。”
趙靈姝不想給她娘潑冷水。
指望她爹被說通,那還不如指望公豬會上樹。
她是不看好這件事的。
但她娘想試試,那就讓她娘去試。
碰了壁,認清楚了趙伯耕的爲人,徹底對那個男人死了心,她才更好勸她娘和離。
抱着這種心思,回到梧桐苑後,趙靈姝也沒歪纏她娘。
她只是留她娘用了晚膳,隨後便讓人送她娘回薔薇苑了。
但爲防趙伯耕惱羞成怒對她娘動手,趙靈姝特意讓人提醒燕兒,今天晚上守夜時機靈着些,聽到不對就趕緊來梧桐苑找人。
燕兒記下了,還給趙靈姝個眼神,保證會將夫人看護好。
……
常慧心回到薔薇苑後,趙伯耕還沒回來。
她讓丫鬟出去打聽一下,丫鬟說老夫人病倒了,府裡方纔請了大夫來,現在侯爺、二房以及四房的人,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若是以前,常慧心鐵定也要過去的。不,以往若老夫人有些不舒坦,第一個通知的人肯定是她,一直衣不解帶在老夫人榻前伺候的人也是她。
她盡了一個媳婦最大的孝心,可卻沒得來善報,連累的女兒差點喪命。
常慧心心寒齒冷,不願再提老夫人一個字。
她沒再說什麼,自己洗洗睡了。
按說應該很快就能睡着的,畢竟連續幾天照顧姝姝,又奔波往來不得安寧,她身體和心理都已經熬到了極限。
但很奇怪。
明明身體很累,眼皮也乏的根本不願意睜開,但她的思緒卻很清明。
她能清晰的聽到窗外的蟲鳴聲,能聽到清風吹拂過來,窗外的石榴樹被封吹的緩緩搖動的聲音。她甚至可以想到,那殘存的幾朵火紅色的石榴花,在清風的吹拂下盤旋着落下……
常慧心翻了個身,依舊睡不着。
最後起身站在窗戶邊上,靜靜地看着院子裡的夜色。
今天的月亮又圓又大,銀色的月輝好似一道道琴絃,從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灑下。
大地都陷入安靜中,地上全是斑駁的樹木影子,經風一吹就亂在了一處。
她與趙伯耕成親那晚,場景好似也是這樣的。
只可惜當日的心情早已不見,餘下的只有淡淡的迷茫和悵惘。
“夫人,您還沒睡麼?”
“沒睡,我睡不着,吹吹風再去休息。”
“可需要奴婢點燈?”燕兒問。
“不用,你們都下去休息吧,也跟着勞累幾天了。”
“侯爺回來了,夫人,侯爺回來了。”
趙伯耕一回來,屋裡的燈便被丫鬟們點亮了。
趙伯耕進了室內,就肩常慧心穿着一身薄薄的寢衣,依舊站在窗戶前。
剛纔往房間過來時,他就看見她了。屋內漆黑一片,院子裡的紅燈籠卻將窗戶內的她照的若隱若現。
她穿着雪白的寢衣,墨發披散在肩,神情蒼茫悠遠。那眼神似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在透過他,看向別的什麼人。
趙伯耕當時便停在了院子裡。
他還等着她迎上來。
常慧心卻只當沒看見他,很快又將視線移到旁邊去。
如今到了室內,她也沒來迎他,甚至直接回牀上躺着去了。
趙伯耕幾時被女人如此冷落過?
也不能說一次沒有,只是以前那都是情趣。不如這次,常慧心是實打實的生氣,他不想哄,偏還不得不低聲下氣去哄。
在老孃哪裡吃了氣,趙伯耕心情本就不爽利,再想想那逆女的刁蠻歪纏,與常慧心的不知好歹,他突然脾氣上來,脫衣裳洗漱時,將東西摔得啪啪作響。
等洗漱完,趙伯耕將屋裡的丫鬟婆子全都攆出去,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進了內室。
他撩開帳子,脫鞋上牀,一翻身就摟住了常慧心纖細柔軟的腰身。
常慧心一巴掌打過來,趙伯耕吃痛連忙鬆開手。他一屁股坐起身,“常氏你敢打我。”
常慧心也坐起身,直接走到地下去。
她將帳幔重新拉開,將屋內的燭火點亮,坐在距離趙伯耕最遠的那個位置,眉眼嚴肅的說,“侯爺,我們談一談。”
“有什麼好談的?”趙伯耕嗤笑,“你是想勸我同意姝姝那兩個要求是不是?分家不是不可以,但只能把老二他們分出去,娘要留在侯府與我們一起過。”
趙伯耕也覺得老夫人難纏,這次做的事也不厚道。她想要姝姝的命,將她分給二房那都是姝姝看在她是她祖母的情面上。
但是,事情不能這麼算。
畢竟說到底,那也是他親孃。
把親孃分出去,世上沒這樣的道理,就是說到御前,這事兒也站不住腳。
趙伯耕說,“我前腳把娘分給二房,後腳參我的摺子,就能堆滿陛下的御案。慧心,你不能意氣用事,你也要考慮考慮我的前程。我在工部用心當差,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我這九十九步都走了,你總不能讓我因爲不孝,在官場上不得寸進。”
“慧心,左右姝姝這次也沒受到什麼實質性傷害,我看就將二房分出去,讓娘給姝姝一些珠寶首飾當補償,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你看行麼?”
“至於姝姝說的招贅的事兒,以後再不要提了。我之前已經與你說過,我們侯府不是沒有男丁,你我也不是生不出兒子來,讓個女兒招贅在家、綿延子嗣,傳出去不夠讓人笑話的。”
趙伯耕說着話,就來拉常慧心的手。
夫妻之間,牀頭打架牀位和,以前他惹惱了常慧心,或是常慧心在母親那裡吃了氣,他都是這麼將人哄好的。
趙伯耕還想故技重施,奈何常慧心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了。
常慧心再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將所有事情一推二五六,想就這樣算了。
姝姝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是怎麼說出“姝姝沒受什麼實質性傷害”的話的?
他的心裡除了他的仕途前程,別的什麼都裝不下了麼?
常慧心掙脫開他的手,白着臉問趙伯耕,“你想就這麼算了?你想就這麼放任傷害姝姝的兇手,全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
“什麼叫放任?我不是說過了,會把二房分出去,再讓母親補貼姝姝一些珠寶首飾做嫁妝。我都已經做出懲罰了……慧心,你總不想我真的將娘分出去吧?那不是要讓我被人戳脊梁骨麼?慧心,你心疼姝姝的心情我理解,我求你也心疼心疼我吧。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趙伯耕,你給我滾出去!”常慧心再也忍不住,崩潰的哭出聲來。
“你當初去常家求娶我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以後爲以我爲重,萬不會讓我在侯府受一絲半點的委屈。我們的子嗣你也會當成掌中寶一樣寵着,絕不會讓他們有一點不如意。”
“可事實上呢,我和姝姝在府裡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仕途,仕途,你張口閉口都是你的仕途。你早先的承諾,都是說來哄我的麼?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既然你這麼看重你的仕途,你不如和你的仕途過去吧。”
趙伯耕臉色鐵青,被戳穿了言而無信的嘴臉,他再掛不住正人君子的神色。
他梗着脖子說,“是我想看中仕途麼?是我想把一腔心思都用在仕途上的麼?你有本事,你倒是給我生個兒子來讓我教養啊!我膝下空虛,年過而立而無子。我已經被人指指點點了,若我的仕途還不如意,我這侯爺不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常慧心臉白的跟鬼一樣,眼淚不受控制從眼眶奪眶而出。她顫抖的站不住身子,“所以,說來說去,都是我生不了兒子的錯。可我生不了,我難道攔着其他女人給你生了?”
“我剛懷上姝姝,你就要了巧娘,我把巧娘給了你。這些年來,又給你擡了兩房妾,還給你置辦了五個通房。趙伯耕,除了巧娘早先有孕卻流產,其餘幾人……”
“你住口!”趙伯耕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般,猛地大吼出來。
“常氏,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在說我不能生?我若不能生,是誰讓你懷孕的,趙靈姝她又是誰的野……”
“啊!”
趙伯耕慘叫出聲,猛一下捂住臉。
但已經晚了,他面頰上已經多了五道指甲印。那抓痕從他眼眶直接劃到了下巴處,在一瞬間血流如注,若非他察覺不對及時躲了一下,連他眼珠子都要遭殃。
常慧心,她這個潑婦,她竟然將他的臉抓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