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這纔剛回來,楚家就派大舅舅過來,請我們父女倆過去用膳。我爹藉口公務繁忙,將這件事推了。我外祖母和小姨,隨即就讓人給我送了許多衣裳和零嘴,還說要接我去楚家住幾天。”
趙靈姝瞪大眼,湊近了小胖丫問,“你這意思,你外祖家後悔了,要與你家重修舊好?”
小胖丫點頭,“肯定是這個意思。”
“那你小姨還特意給你送衣裳和零嘴……”
小胖丫遲疑的問趙靈姝,“姝姝姐姐也覺得有問題對不對?我,我還以爲我想多了。”
“你想多什麼了?”
小胖丫吞吞吐吐,“我小姨不會是……還想嫁給我爹吧?”
小胖丫心煩的掰着自己的手指頭,肉嘟嘟的面頰上一片愁苦,“我是這麼想的,具體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姝姝姐姐,我不是反對我爹再娶。我娘都走了這麼多年了,我爹身邊若是有個貼心人照顧他,我很樂意。但是我小姨……”
小姨刁蠻有任性,守寡歸家後,脾性還多了幾分執拗和陰鬱,絕不是爹的良配。
趙靈姝拍拍小丫頭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你的直覺沒有錯,換我,我也覺得你小姨還想當你繼母。”
畢竟楚家小姨喪夫守寡,又沒有子嗣依仗,肯定還要嫁人。
一般來說,二婚普遍沒有一婚嫁得好,即便要高嫁,也多半要給人做繼母。
都是做繼母,嫁給別人自然不如嫁給姐夫好。
一來,肅王府門第高;二來,肅王只有一個女兒,她只要生了兒子,地位就穩了;三來,有她姐姐早先的那點情分,不管是肅王還是宛瑜,都不會苛待她。
這簡直是求都求不到的好親事。
話又說回來,早先楚家小姨未成婚前,這段婚事對她來說都是高攀,現在她喪夫守寡、青春不再,這婚事對她來說就更是高攀了。
若肅王有個相好,或是續娶了,楚家小姨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心思。可十年過去,肅王還是那個肅王,身邊也沒有增添一個親近的女子,這就讓楚家小姨蠢蠢欲動起來。
比起別人,她的優勢更大,爲什麼肅王妃不能是她?
趙靈姝腦子轉了轉,就把楚家小姨的心思盤算明白了。
不得不說,肅王府確實是個好去處。
但現在纔去收買小胖丫,是不是太晚了?
她早點幹什麼去了?
趙靈姝說,“你這小姨……典型的無利不起早。”
小胖丫並沒有因爲姝姝姐姐說小姨的是非,露出不喜的表情,反倒有一種“君子所見略同”的相逢恨晚之感。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纔不準備去外祖家,更不想在外祖家住。”小胖丫拉住趙靈姝的手,“我都打算好了,今天我們在別院騎馬,稍後我讓下人送姐姐回京,我就不回來了,我在別院住幾天。”
“這事兒你和你爹說了麼?”
小胖丫點頭,“說了,我爹也同意了。爹還說,這段時間他忙,等他抽出時間,他帶我登山遊湖,帶我好好玩幾天。”
“這……”
趙靈姝欲言又止。
肅王不看天氣的麼?
正經的三伏天,還登山,是怕天不夠熱麼?
小胖丫見趙靈姝面色有異,“怎麼了姝姝姐姐?”
姝姝小聲說,“大夏天登山,你不怕曬黑麼?遊湖倒是可以。”
小胖丫恍然大悟,“我,我忘了……”
穿過熱鬧的街市,很快出了城門。
城外依舊有喧譁聲,但距離城門口越遠,就越安靜。
趙靈姝和小胖丫將兩邊的車窗簾子掀起來,享受着林間拂過的清風,聽鳥鳴蟲吟在天地間迴盪,心情都爽利了幾分。
小姐倆吹了一會兒風,又湊在一起說起了小話。
小胖丫說,爹進宮給她請嬤嬤那日,皇上賞了她一匹御馬。是一匹小母馬,才一歲,性格溫順,通體雪白,她喜歡的什麼似的。
當然,她今日也給姝姝姐姐準備了一匹良駒。是他爹特意讓人從西北送來的汗血寶馬。馬兒通體漆黑,四肢修長,鬃毛飄逸,俊的不得了。
馬兒有些高,性子也有些傲,但這不是問題。她覺得,姝姝姐姐肯定能駕馭這樣的馬,所以特意問她爹要來送到了莊子上。
“姝姝姐姐你今天騎一下,要是你喜歡,今天下午你就把這匹馬帶回家,我送給你。”
趙靈姝:“……”
她覺得自己出手夠闊綽了,沒想到,強中更有強中手。
汗血寶馬說送就送,胖丫你好歹問一問你爹的意思吧。
趙靈姝正在糾結,到底是拒絕好,還是順着良心接下好,就聽身後傳來疾馳的馬蹄聲。
那馬蹄聲不是一道,是幾道,湊在一起轟隆隆的,跟打雷似的。
趙靈姝和小胖丫對視一眼,兩人有志一同透過車窗往外瞅。
但他們這輛馬車之後,還跟着金嬤嬤、劉嬤嬤等人乘坐的青帷馬車,將後邊的場景擋的嚴嚴實實,他們也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走在她們後邊。
“我們讓一讓路吧姝姝姐姐,聽聲音後邊那些人挺急的。”
趙靈姝無所謂,小胖丫就讓車伕將車趕到一邊,擺出了讓路的架勢。
片刻後,從後邊趕來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
這樣的馬車,在一塊磚掉下來能砸中三個權貴的京城,一點也不算稀奇。有時候從面前走過,都不值當人多看兩眼。
但身側這輛正慢悠悠駛過去的馬車不一樣。
雖然名爲翠蓋朱纓八寶車,但這輛車足有小房子大小,拉車也是用的六匹神駒。
細觀這輛馬車,乃是用最上等的紫檀製作,外部的雕花、嵌包、塗漆,工藝全都達到頂峰。透過若隱若現的車窗,甚至能瞥見那一閃而逝的內飾裝扮,其中有金線、珍珠、象牙……
這輛馬車,真可謂將“普通裡的不普通”七個字詮釋的淋漓盡致……
等等!
這馬車怎麼這麼眼熟?
還有方纔車窗簾內,一閃而逝的側顏像誰來着?
趙靈姝瞬間顧不得計較,她拉了小胖丫過來,“你瞅瞅這車徽……”
“什麼車徽?姝姝姐姐,你是想讓我認一認,對面車上掛着的車徽是哪家的?”
趙靈姝擺爛似的往後一趟,“不用你看了,我知道是誰了。”
這不就是大雨那天,在京城接走秦孝章的那輛馬車麼!
小胖丫都沒來得及擺出好奇的神情,對面馬車上的車窗簾子就被人掀開,露出裡邊男子如明月般皎潔高貴的側顏。
秦王殿下幽幽的看過來,“宛瑜要去哪裡?”
“啊?啊!是六哥麼?六,六哥你怎麼在這裡?”
趙靈姝看到小胖丫怯生生的與秦孝章打招呼,面上的神情很微妙。仔細形容,是有點意外,又不太意外。
意外是因爲,早先小胖丫被張昌母子欺負,秦孝章根本沒認出小胖丫,不然,他不會穩坐釣魚臺;不意外的是,小胖丫是肅王的女兒,肅王是大秦朝碩果僅存的異性王之一。他的女兒,出入宮廷應該是家常便飯,秦孝章會認識胖丫並不奇怪。
就在趙靈姝眼神在兩人身上亂瞟時,小胖丫陡然想起六哥問她的問題,忙不迭回覆說,“我去別院騎馬,和,和姝姝姐姐一起。”
這時候,小胖丫又想起六哥的別院,就在她家旁邊,而這條官道直通城郊幾家權貴的別院。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六哥也去別院麼?好巧啊。”
秦孝章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繼而又慢悠悠的說,“我會在別院住幾天,若你有什麼事兒,讓下人來別院尋我。”
“好,好的,宛瑜記下了。”小胖丫一把將姝姝拉到窗口,“六哥,這是我姝姝姐姐……”
秦孝章意味不明的看一眼趙靈姝,“認識。昌順侯府的大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
小胖丫恍然記起,好似有這麼回事兒。
據說是六哥回京途中遇到大雨,是姝姝姐姐捎了六哥一程。
哎呀,看她這記性,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小胖丫顧自懊惱,趙靈姝被拉到人前鞭屍,不得不給秦王見禮。
她敷衍的擡擡手,“見過殿下。”
秦孝章發出個氣音的笑聲,“大姑娘的禮儀,是灑掃嬤嬤教的?”
趙靈姝:“……”
就說吧,有些人,他即便爲天潢貴胄,長的也是光風霽月,但她就是不願意正眼看他。
因爲他有毒!
趙靈姝心裡腹誹:禮貌呢!你的禮貌呢!
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秦王殿下你禮貌麼?
心裡的小人已經將秦孝章當成沙袋暴揍,口頭上趙靈姝也絲毫不示弱,“殿下錯了,教我規矩的嬤嬤,可不是什麼灑掃嬤嬤。那也是從宮裡出來的,聽說早先還做過皇子所的教引嬤嬤……”
潛意識是啥?
說不定咱倆還曾在同一人手下受教,你貶低我,就是在貶低你自己。所以趕緊住口吧秦王殿下,您話實在太多了!
“哦?是宮裡皇子所的教引嬤嬤?大姑娘說說具體是那位,回頭我好追責。”
秦王殿下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端着茶盞的手指細膩白皙,骨肉勻稱,筋脈分明,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
奈何趙靈姝現在看秦王一眼都得深呼吸一次。
就說這位殿下有毒吧!
她拉虎皮扯大旗,他則見招拆招毫不手軟。就這個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出來教訓的架勢,他這是針對教引嬤嬤麼?他明晃晃在針對她!
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麼?
對待仇敵還差不多!
趙靈姝難得感覺心累。
她在昌順侯府以一抵全家的時候,她都沒這麼累過!。
算了,不說了,再說下去她怕一個控制不住,直接跑到隔壁八寶車上,將人胖揍一頓!
趙靈姝“唰”一下放下簾子,小胖丫給唬了一跳,“怎麼了姝姝姐姐,有蟲麼?”
“不是蟲,是虎!”
會吃人的吊睛大虎!
小胖丫小臉都白了,“老虎麼?”
趙靈姝哄孩子,“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狐,是狡詐的狐狸。這是官道,平常官兵常清理,有個狐狸不稀罕,來個老虎就要捅破天了。”
“是,是麼?是我聽錯了麼?”
“肯定是你聽錯了。”
這邊趙靈姝糊弄小胖丫,那廂秦孝章忍不住笑出聲來。
男子清亮的笑聲靡麗磁沉,聽得人渾身酥麻,耳朵都紅了。
小胖丫這個不懂男色的年紀,都因爲她六哥的笑而紅了臉,趙靈姝麼……
更氣了!
她直接掀開簾子狠狠的瞪了一眼過去,順便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手勢。
不等小胖丫繼續問什麼,趙靈姝扭過頭來,“胖丫啊,殿下急着趕路,咱們還是不要耽擱殿下的時間了。況且這天這麼熱,再把殿下熱出點好歹來,咱們倆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小胖丫忙不迭點頭,“我和六哥說一聲吧。”
“不用說。你六哥愛清淨,咱們話多了打擾他,反倒不美。車伕,快啓程,再磨蹭下去,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別院。”
車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在肅王府當差不假,車上做的是金尊玉貴的肅王府獨女和昌順侯府的大姑娘也不假。若是遇到別的勳貴,他想走也就直接走了。可眼前這人不是旁人,是陛下來了都恨不能退居一射之地的親兒子。
最後到底是秦王的車架先走一步。
但車子啓動時,秦王又隔着車窗喚了一聲“宛瑜。”
“我在呢六哥,您,您還有什麼吩咐?”
秦孝章支着額笑,“沒什麼吩咐,只我這裡有些瀉心茶。你車上那位大姑娘火氣有些大,怕是需要喝些茶水消消火。”
瀉心茶,能清熱解毒,瀉上焦肺火,還能清腸中溼熱。
小胖丫一臉摸不着頭腦。
“姝姝姐姐麼?沒有吧……好的好的,那多謝六哥了,我這就派人過去拿。”
秦王繼續笑,笑容中更多了幾分玩味和揶揄,“不用謝,應該的。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多關心些,省的別人說我忘恩負義。”
趙靈姝掀開個簾子一角,在小胖丫看不見的角落,忍無可忍的對秦孝章亮了亮拳頭。
再寒磣人,讓你嚐嚐昌順侯府大姑娘正義的鐵拳!
迴應給她的,是秦孝章更加清亮的大笑。
男子靠在車廂壁上,露出棱角分明的側顏來。
他神清骨秀,儀表瑰傑。明明做出的是囂張恣睢的動作,卻因他雍容矜貴的儀態,愈發顯得倜儻風流。
就真的……男色惑人。
這一刻,風停了,鳥鳴蟲吟也都消失不見了。趙靈姝腦海中竟只有眼前男子這太過風流的眉眼,以及脣角那若有似無的戲謔。
這時候趙靈姝竟覺得,剛纔她那舉動能博君一笑,竟還挺值得。
呸呸呸!
她腦子裡肯定進水了,快搖兩下,最好把她不乾淨的腦子一起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