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在炎軍大營最爲偏僻的東面營地, 那是炎王從來禁足她接近的地方。城雪來到炎軍大營後,始終不知那裡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
此時親眼見到大炎軍中的刑場,城雪不禁深深感到震驚。
這刑場四周, 與大營中各處是完全不一樣的場景。殘酷冷血的軍中現實完全在這裡可以清楚真實地在她的眼前, 空氣中彷彿都能聞到血腥的氣味。城雪微微皺起眉頭, 被炎君拉着走上了主掌行刑的邢臺。
右騎將軍此時正在刑臺中央受領王令主掌今日的軍中行刑大事。在那行刑的邢場之上, 跪着一排約十餘人。
那有的是炎軍中俘虜來的未曾臣服甚至竊取炎軍情報企圖逃回敵軍中的線人和戰俘, 有的是軍中所押的叛國內應。
炎王親批的王令,今日在軍中最偏僻的東面刑場由右騎將軍親自主掌進行處決,可見此威嚴多麼令人震懾。軍中有一隊將士圍在刑場周圍, 整齊有素地站立看着,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右騎將軍此時正要下令行刑, 卻看到王親自帶着白姑娘一同來到了邢臺上, 立即停下上前跪下行禮。“王上, 姑娘。您們怎會親自到刑場這地方來了。”
這刑場上殺人見血,盡是一番暴戾之氣。這軍中行刑處決人犯皆是由將領們領受王令後纔會執行, 表裡是在處決這些軍中的叛國謀逆者和敵軍逆賊,實上就是軍中嚴揚君威的一種方式。
這一朝君主只有擁有公私明斷而果決堅毅的霸氣氣魄,纔會使全軍上下信仰和敬畏,始終爲之臣服。
炎王向來處事的霸道冷酷和冷血無情在天下間早已是傳開的事情。自城雪一開始在大炎所見到的炎軍軍隊,每一位大炎將領和將士乃至炎王身邊的侍從和下人的眼中都會透露出那樣熾熱的信仰與忠誠於他們的君主。
城雪不可否認, 比起墨王, 炎王在統領全軍上下上更有一番令人爲之折服的王者氣魄。
“全都滾下去!”炎君吼了一聲, 一張冰冷得毫無表情的臉, 渾身透露着一股凌厲逼迫而沉重的窒息一般的氣息, 不禁令此時的衆人都瑟瑟發抖着,急忙應聲先行往邢臺下退了下去。唯有那白雪姑娘, 一言不發卻也毫不懼怕地站在炎王的眼前。
巴以和明月皆是不放心在原地拿不定主意地站着,此時又聽到王冷冷地說道。“你們不走,可想讓本王現立刻就頒一道王令,讓你們也到刑場上跪一會?”
城雪咬了咬下脣,微微側過頭輕聲道。“明月,巴以將軍。你們都退下。”
“王……”
“姑娘……”
巴以和明月兩人很是焦急擔憂。在聽到姑娘的話和投來的眼神示意以後,只得猶豫再三地也退到了邢臺下去等候。
此時便只有剩下他們兩人。城雪的手腕此時還被炎君攥在手裡,方纔一路過來刑場的路上被攥得很是生疼。城雪隱約可以看到她的手腕上已經有些紅紫了。
儘管很疼,她卻半聲也沒有吭過,倔強地站定在他眼前。
這時候炎君正處在氣頭上,整個人都是如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模樣。城雪絕對敢相信若是這時候誰敢忤逆了他的意思,不免都很可能得遭了大殃。
炎君看着身邊的城雪,現在早已經沒有了最初那樣懼怕他而逃離的樣子,反而是毫不退讓地站在他身邊,也毫不逃避。若是先前的城雪,她一定會遠離他,抗拒他的觸碰與親近。
炎君心中不禁想道。“這些日子以來許是他真的太過縱容和寵愛她了。”纔會讓她忘了自己給過她的所有警告。
“刑場上的這些人犯,雪兒你可看到了?他們都是本王下令,當依我軍軍法該殺的叛賊和俘虜……”炎君擡手指向跪在刑場上的正待處決的人犯,冷冷地說道。
城雪微微垂着頭,卻被他忽然捏着下巴強迫地擡起頭來,將她帶到邢臺前方望向刑場那處。
冰冷血腥,肅穆安靜,要說不震撼,對於城雪而言是不可能的。像這樣的場景,其實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因爲這一幕,像極了在金城的城頭上那日,她親眼看到戴着猙獰面具的他揮起長劍殺人的那殘忍血腥的一幕。
“雪兒,你想要看到本王真正的樣子,那此刻你便睜開眼睛看好了,我究竟是怎樣的人……”炎君終於鬆開了城雪的手,說道。
城雪才聽到炎君說完,就看到他身手敏捷地側過身去,拿起一柄銀製的大弓來,放上槍頭般鋒利的一支利箭。
拉弓,瞄準,射出,剎那間就一氣呵成!城雪完全來不及反應,那利箭就傳揚射出!
“不……!”城雪衝上去緊緊拉住他的袖間,卻已經慢了一步。那利箭已經脫離弓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準確地往刑場上射去。兩聲驚呼,一支利箭連着射殺,鋒利的箭頭穿心而過,兩名人犯就已當場利箭穿心斃命!
他在她這麼近的眼前,親手殺了人。
那刑場上跪着的兩個身影同時就倒了下來,很快一片血散開在刑場的地面上。城雪震驚地看着這眨眼之間就出現在她眼前的血腥一幕,就像回到了在金城城頭之上的那一日。她所看到的殺人如麻毫不留情的炎王,就是這樣狠戾而決斷的樣子。令人望之生畏,無比懼怕!
炎君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和浮動,也沒有顧忌身邊女人已經被他嚇得不輕,轉身又再次拿起一支利箭架於弓上,要再次瞄準已經跪在地上驚恐失控而無法掙脫的人犯。
然而這一次,城雪眼疾手快地握住了那鋒利的箭頭,移步站在箭頭前,盯着他那雙凌厲的眼睛厲聲道。“不看了!我不要看了……你不可以強迫我面對這樣一個殘忍無情的王,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這雙眼睛,那麼熟悉!初見時,她就在他所看不到的角落裡。這一次,他就在她的眼前,與她四目相對。他坦然地用這樣最極端的方式告訴了她,真實的炎君就是這樣黑暗可怕的模樣。
數月來。她衝破了多少塵封的束縛,才讓自己試着去重新再認識這樣一個擁有第二面的炎君。就在她已經變得越來越信任,越來越依賴在他身邊……這個時候,他怎麼能狠心得這樣對她?讓她回到過去的那種懼怕中!
炎君看着她握緊的手心裡被鋒利的箭頭劃傷流下的血,心中五味雜陳地難受,卻還是冷聲道。“雪兒,放開手,本王不想傷着你。”
城雪站在弓箭前不肯退讓,聽他的話慢慢鬆開抓着箭頭已經被劃傷而流了血的手。城雪不禁身上微微顫抖着,輕聲道。“夠了……我要回去。”
“你害怕了?還想要逃離這裡嗎?本王說了,從現在起你哪也不許去。尤其是,回那百里城去……”炎君說着,將手中的弓箭收回,重重扔到了桌上,發出一聲“哐當”的巨大響聲,震得邢臺下等候着的一衆人皆是顫抖了一下。
“……我要回傷兵營去了。”城雪負氣地擡腳就要走。這時炎君直接拉住了要離開的城雪,將她掖到了邢臺前站定,從身後困住她整個身子。城雪在他的身前掙脫了兩下,無奈她根本沒有足夠反抗他的力氣。
炎君輕聲在她耳邊道。“你親眼看看,這就是本王對你全部的坦誠。在你面前,本王就像是極端得發瘋一般!雪兒,你是不是也該對本王公平一些了?”
公平一些,來看待他和墨君,不好嗎?
右騎將軍此時低頭走到了邢臺下前,恭身提醒道。“王,行刑時辰已到。王前來是否還要收回王命。屬下可要依王命立即下令行刑?”
“本王的決定和命令,從沒有什麼收回的道理。既然時辰到了,右騎將軍主掌行刑就是。”炎君圈禁住她的身子,迫着要她與他一同親眼目睹大炎刑場上接下來這處決人犯的血腥一幕。
右騎將軍點了下頭,當下明瞭背過身去,厲聲吼道。“宣王令,來人!擊鼓行刑!”
城雪眼看刑場上走上來的每一道銀光閃爍都是那樣冰冷黑暗。鼓聲響起,這稍後一聲令下,就會是滿地飛血,人犯們命喪當場!
“行刑!”一聲令下,銀槍銀劍揚空而起。
“不。”城雪猛地閉上眼睛。這時,她的身子被身後的人轉了回去。炎君抱住她的頭,將她帶進了自己的懷中,讓她在最後一刻還是沒有看到那血腥的場面。雙手蓋在了她的耳上,阻攔住了那些慘烈的呼聲和兵器冷冽的聲音。
城雪害怕地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間,躲在他的懷裡。炎君長長嘆了一聲,將懷裡的女人抱緊,宛若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一般。
終於在最後,他還是不捨得讓她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
巴以和明月眼看着刑場上這血腥一幕的發生都不禁有些寒顫,心想這樣的場面對白姑娘這樣向來一心爲善而不知險惡的醫者大夫還是位不諳世間險惡之事的姑娘而言,確實是太過殘忍折磨了。王今日這麼做,真的是已經對姑娘走了最極端了……
待一切結束平息後,明月便立即喊着吩咐道。“來人,趕快的,收拾好這裡!”
這時間過的很快,城雪卻彷彿覺得自己在炎君的懷中經過了一個很長時間才得以平息。良久以後,炎君終於聽到懷中傳來的悄聲抽泣的聲音。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失控。就是城雪醒來以後第一次見到他時曾那樣地害怕他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在他面前失態過。
炎君看到城雪這般模樣,心中頓時就氣消了一大半,忍不住心軟了下去。他擡手輕柔地撫摸着她垂在腰腹間的發,沉聲說道。
“雪兒,今日你看到的不論是本王,還是墨王。真實的我們本來就是如此,總是人前光明,背後黑暗。我們爲達目的爭奪這個天下,可以做常人所想象得到或是想象不到的任何事情。
你又怎會知道有一天,他墨君同樣不會這樣在你面前無情地殺戮生命?欺騙或是利用你的溫情善良來滿足他的慾望!?
你可真的明白,唯有本王,纔會給你最大的安心,纔是能護佑你一生周全的靠山?”
炎君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而後微微拉開懷裡的女人,擡手迅速抹去她眼角的淚痕。他見不得她在他身邊會這樣傷心難過。於他而言,更是痛苦折磨!
淚眼如梨花帶雨一般,卻依舊明亮得透徹,帶着尚未消散完全的恐懼,靈動出塵得令他不僅深深爲之着迷!炎君俯下身去想要親吻她的眼睛,這時城雪使力地推開了炎君,掙脫開了他的懷抱。
城雪躲開了他的親近,重重喘了一會氣。“……讓我冷靜冷靜”城雪微微垂下頭去,說罷,便拂起袖子胡亂擦了擦噙着淚水的一雙眼睛,擡腳就快步跑下了邢臺。
“姑娘……”
明月已經等候在下邊,眼見白姑娘獨自下來以後就毫不留步地離開這裡。於是回頭簡單示意了巴以一下,便急忙追了上去。
巴以則迅速跑到邢臺上,眼見王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也沒有要去追回姑娘的意思。這剛纔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麼?
爲何白姑娘就這麼匆匆獨自離開,似乎還受了挺大刺激。王卻是這樣一點反應也沒有的模樣。
“王……這,可要屬下去追白姑娘回來?”
炎君閉了閉眼睛,許久以後只搖了下頭,吩咐道。“傳本王令,所有暗衛現在起暗中看好姑娘,沒有本王的命令,姑娘哪都不許去。另外,誰也不準在她面前提到百里城的任何消息,否則本王必按軍法處置。”
“是!屬下明白!”巴以點頭道。
炎君走上前一步,放眼望向刑場上遺留下的血腥痕跡。這空氣中仍舊充斥着令人膽顫的兇戾之氣。不禁深思……今天不可控制的衝動,卻又傷着了他最在乎的人。這樣,他究竟是對是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