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交戰。
六十餘日之中, 天下八方城都之中的將士以及百姓無不皆是紛紛爭相投靠兩朝。
但衆眼所見,而今大炎領地之上已然越發壯大,收得數座城都的紛紛臣服。短短三日之內, 一支由玉麒麟大將軍親自率領的大炎軍隊受炎王暗令悄無聲息間一舉攻入扎勒蠻夷境內, 直侵入了蠻夷軍中, 並斬殺下扎勒木宗首領以及諸大將領, 得大勝而歸, 收服下了這整整一方片扎勒土地。
墨王大軍完全料不及之間,就被反被動爲主動的大炎軍隊直直逼近而退回北上。苦戰二月後,而今陣前有大炎軍隊緊緊回攻而來, 後方又徹底已失了扎勒蠻夷盟軍的相助,軍中變得軍心不穩, 失去了主力。軍前軍後變得積弱空虛, 節節敗退。
大炎軍一舉北上, 將墨王親率軍隊一舉逼進王城墨城之中。
彼時,墨王由後備的軍隊護送, 退回墨城王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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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炎王親率大軍進攻,墨城破。墨王軍隊之中,紛紛受降,臣服於大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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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君不願離開王宮受降, 在王宮之中僅依靠餘下一支後備軍隊, 駐守兩日。
炎軍攻破墨城王宮之日。
阿那兒前來宮殿之中時, 終於見到了坐在王位之上一臉滄桑頹然, 雙目已然盡失精神的墨君。
“臣妾, 參見王上。”阿那兒微微欠身,不等墨王的答應就起了身來上前。
宮殿之中早已沒了人, 宮中亦是紛紛逃散亂作了一團。大墨的後備軍隊只餘下百餘人守在宮殿之外,卻終是已成大墨走向覆亡的結局。
阿那兒輕輕坐在了墨君身邊,依偎在他的肩頭,拉過他的一隻手覆在了她的腹上,含着淚道。“王上,您可能感受到臣妾腹中懷着您的親生骨肉呢?他還在等着,有一天出來就能見到他的父王母后呢……”
而今已懷着三月的身子,雖然尚且沒有能夠顯懷,但阿那兒每一天彷彿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腹中這個孩子的每一個心跳。
聽着耳邊輕柔的聲音,墨君渾身忽然猛地顫動了一下。“城破了……很快,這一切都會沒有了。”
“王上還有臣妾,還有我們的孩子在啊……”阿那兒微微起身來,伸出雙手去捧起墨君的頭來,深深吸一口氣,噙着淚勸道。“王上,我們沒有退路了。就此退兵,投降吧。”
“王后也是要來勸本王向他投降臣服嗎!?”墨君怒而起身來,雙手一拂,將阿那兒直接拂倒在了王位上。
阿那兒下意識緊緊地護住肚子,擡起頭來,小聲哭泣道。“臣妾知道,王上心中很是不甘……可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步步走錯了啊。墨城而今已破,王宮危在旦夕,過一會炎軍就會一舉攻進宮殿之中,王上,您會……”
“他殺不得本王!”墨君走下王位,在大殿之中徘徊地走着。
刺目的光衝破到了宮殿之上,大炎軍一舉圍攻進入宮殿中來,緊緊包圍起來。
墨君擡起頭來,看到面前走來的人影,雙手緊緊握成拳,直直陷入了手心之中,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來人在前,正是那位而今得取了整個天下,佔領了八方都城,威風凜凜而風光於天下的大炎君王。他一生最大的宿敵,炎君。
竟未想到,那一年藥仙山下約定的十年之期,終是他敗了。輸在了他之下……
“哈哈哈……你來了。那麼,她又在哪裡?”墨君仰頭冷笑,沉聲道。
清城雪此時從殿外由萬明月親自攙扶着走了進來,來到炎君的身邊。墨君凝重的目光打量在了女子的身上。終於,他在墨城之中再一次見到了這個從離開以後就每一日都讓自己心中牽腸掛肚,無比痛苦的女子……
她如今,不再是什麼天下聖女,而已是身份尊貴,得以獨寵的大炎王妃,更懷有了炎王的子嗣。
他們之間,形同陌路,不再交集。再度相見,兵戈相向,沒有了後退之路。
阿那兒站起身來,顫動着身子邁着步子走下王位上前去。這一刻,她終於親眼見到了這個死而復生的舊人故友。他是炎君,當年因爲她而被救,卻是因她而死的炎君。他的臉上不再是溫潤如玉的模樣,變得冷漠黯然,全然無情。
炎君此時見到了阿那兒,心中早已是有數。可真正相見之時,卻已是他復仇歸來之時了。
“當年藥仙山下比試,你我之間尚未分得勝負。而今,十年爲期,也快到了。”炎君走到一旁,從將士手中取來了兩把劍。
他們之間,一生爭奪如同刀劍一樣交集錯亂的人生,終於到此劃清界限。剩下的,就是他們之間的勝負。這場戰爭,是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墨君手握長劍,仰天長笑一聲。
“我既輸於你,已然賠付了整個江山,錯失了心愛之人。還有什麼好與你再爭!?天已亡我大墨啊!”
剎那之間,衆人只見得那墨王手中的長劍沒有往前而來,而是劍鋒一轉,就要劃破自己的咽喉。
“王上!”
阿那兒大步衝上去猛地撞倒下意欲自盡的墨君,身子往前一斜,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那兒!!”
……
墨城王宮被大炎軍徹底攻陷,炎王掌控了整座墨城,各路將軍將領迅速趁勝收服下了原本墨地之上全部的城都和城土。
至此,大墨覆亡。
墨王被炎王親俘,關押於墨城王宮的大殿之中。
彼時,墨城王宮的宮殿之中,來來往往地進出着大夫和侍女。炎君一身戎裝未卸下,站在殿外久久等候着。
直到深夜,城雪才由明月隨着從殿閣中走了出來,滿面俱是疲憊的愁容。
炎君上前抱住她。“如何了?”
“腹中的孩子,我盡力暫且保住了。其他大夫和侍女現在會好好照看着,王君莫擔心……”城雪長嘆一聲。“墨君今日動了那輕生之念,她一個人帶着身子,怎能受得住如此刺激……想來當時也是什麼也沒想,就衝上去了,也沒想到會傷着了自己。”
“……愛妃也累了。”炎君心疼地說着,低下頭去親了親城雪的額間,彎腰抱起她就邁着步子到了偏殿中去。
明月跟隨在後,待王上與王妃進了殿裡以後,關上了房門。然後依着王妃的吩咐,回去親自在墨王后身邊盯着照顧去了。
城雪由着炎君抱她上榻來躺下。
而今她的身子已有四月,微微顯了懷。即便一直隨着大炎軍隊多處奔波,但炎君一直萬分小心地顧及着她的身子。
即便兩月來有了一陣休養,卻終究還是此前那一次動過胎氣後,就常會讓她覺得身體十分辛苦。今天在墨王王宮中,又親自爲了救治墨王后,耗費精力到了這深夜時分。
“身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城雪搖搖頭。“沒有,只是今日累了些。”
“可餓了?要不要先起身吃點東西?”炎君摸了摸城雪的肚子,輕聲道。
“雪兒還好,倒不覺着餓,王君莫吩咐下去了。我睡醒來之後再吃便好。”
炎君點了點頭。“那愛妃現在,便好生睡會吧。”
城雪這時伸手來拉住了炎君的袖間,微微揚脣道。“王君,您陪着雪兒睡好不好?不要出去了……”
她知道,他看她安心睡下以後,定然是會出去的。因爲他會去見墨君。
而這時候的墨君,想必正是一個人懷着心裡對那兒的深深歉疚和懊悔,正崩潰在邊緣地等候着消息……
城雪不會比任何人更知道阿那兒如果醒來以後會是怎樣的心情了。
身爲一個即將帶着孩子來到世間的母親,她們將夫君與孩子看做做重要的人。然而,□□裸的現實卻讓她們一再地受到傷害。若是這個時候阿那兒醒着,絕對會是破碎了所有希望一樣的無助。
而城雪心裡很清楚。炎君此時前去見了墨君,她根本猜想不到炎君一怒之下會否直接就取了他的性命。而她心底,也不希望現在已經近乎癲狂的墨君再與炎君正面交鋒。
所以一切,不如留到明日以後,再行說罷……
炎君一眼看穿了城雪細緻入微的心思,沒有說破。只是點點頭答應着,起身卸下了身上的戎裝,也上了牀榻來,掀開被子就將城雪緊緊擁入了懷中抱着。
……
“王君,最後會如何選擇處置墨王?”城雪睡在炎君的懷裡,久久心裡未能平復,忍不住還是輕聲問道。
“雪兒,本王本不希望你插手此事,就是不願你從中心有不忍,再受到傷害。”炎君輕吻着城雪的眉角,沉聲道。
“雪兒知道,王君不會殺墨王后。而那個孩子,終究也是無辜的。不論如何選擇,王君能否答允雪兒……”城雪微微起身來,垂下眼眸道。
“就當做看在雪兒也身懷了王君的骨肉,即將身爲人母的面子上。至少,在墨王后將這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以前,不要取他性命。不要因爲心底的仇恨,就決然斷絕了一個女子最後的期盼。不然,有一日雪兒就是平安爲王君誕下了王子或是公主來,也總會一輩子心中不安。”
炎君長嘆一聲,卻忽而笑了一聲。“愛妃,終究還是告訴了本王你心中真正的想法。”
“雪兒何嘗心中不深知?王君心中磨滅不去那當年的滅族之痛,簡直深入骨髓難以根除……”
城雪傾身下來,鑽進了炎君的身體裡,用一雙手臂緊緊圈住他的腰間,柔聲道。“此後餘生,雪兒都會一輩子陪在王君身側。即便傷痛再也不能忘卻,也得以這一生安慰。如此,王君可能感受到雪兒的一片真心?”
不經意間,炎君的眼角邊竟已氤氳出了一層眼淚。“你可知——本王得有你一人,早已勝卻過得到天下所有了。”
失去所有之痛,身體髮膚之痛,心中折磨之痛,將他早已置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不知心中多麼慶幸,十餘年後,是因爲有她的再一次出現,才讓他在最絕望和痛苦之中再度找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