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若川總是疑心飛因從來未曾離開。
看, 她在二樓的房間一如以往,潔白的牀單彷彿還有溫度一般,畫架上是她一副沒有完成的畫, 線條有點亂, 有幾筆看得出來下筆很重。季若川在畫前停留了片刻, 他在想, 當時飛因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作畫?她是否恨他怨他?
她的首飾, 隨意地散落在梳妝檯上,飛因對這些身外物,向來也不太當回事。大多數都是他買回來送她, 她卻極少佩戴,他又仔細地找了找, 咦, 那從國外帶回來的緊鎖卻不見了, 她獨獨帶走了這一樣,季若川在心底慶幸, 她總算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且至少在她走的前一刻,她的心底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他總覺着飛因只是去了樓下花園散步,過一會兒,也許就是現在, 她就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和往常一樣, 眉目間雖然沒有笑意, 但看得出來是萬分甜蜜的, 那種沉浸在愛與被愛之中的甜蜜。
可是沒有,每一次他的等待總是落空。
但他很準時地在週末回家, 整個下午都泡在飛因的房間裡,有時候坐在她的書桌前處理一些公務,有時候,乾脆就以發呆來消磨掉整個下午。
有時候實在內心焦灼,他也會抱怨飛因,爲什麼不再等一等呢?爲什麼不給他多一點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爲什麼不能等到李苜蓿來告訴她整個事情的原委呢?爲什麼要換掉號碼?爲什麼這半年之內連旅館的入住記錄也沒有?爲什麼不刷信用卡不用銀行卡呢?飛因,難道你這半年以來都是不吃不喝不睡的麼?就算你要我找不到你,那麼最起碼也要照顧好自己好麼?林飛因,你可以照顧好你自己麼?
飛因走後,事情開始變得很戲劇化。
想起來,連季若川本人都亦幻亦真,李苜蓿在得知飛因走了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撤銷了收購。然而季若川當時卻已是全然無所謂了,身外之物,無所謂有無所謂無。再然後,吳敏敏奇蹟般地承認懷孕事件純屬瞎編,並且與吳珊珊很快移民海外。
所有的生活難題,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迎刃而解,哪又怎樣?飛因究竟還是不知所蹤了。
唯一能支撐他去公司的,是成都的項目,那是他曾經想要送給飛因的禮物,誰都不知道,當時是他費盡心思要將遊樂園與別墅建在一起,硬逼着整個設計團隊想方案。因爲他很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唯一一次和飛因去遊樂園,飛因興奮得所有項目都玩了個遍,夜裡時要帶她回家,她卻執意不肯,那個時候,他爲了哄她,說以後一定送一個遊樂園給她,就在家的旁邊,可以玩到12點纔回家。
她或許是不記得了,可是季若川卻一直沒忘。
半年了,說起來,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以前總覺得多少年都是恍然而過,唯獨這半年,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季若川有時候也會去找李苜蓿聊天,倒也奇怪,兩人倒莫名其妙地成爲了好朋友。
她仍然獨自經營花店,開門時間隨心情而定。
“喂,你要記得,飛因可是你一手逼走的!”有時候喝醉了,季若川也會口不擇言。
苜蓿自然是毫不客氣地回他:“是麼?我有這本事?你要是真的給了她足夠的信任感和安全感,會導致她離開麼?”
季若川啞口無言。
大概人在極度失意的時候總愛給自己找一點藉口,要印證這錯誤並非是自己一個人所犯,拉個同夥,到底是要好受些。
當然,大多數時候,他和苜蓿一起關注遊樂園的進度,並且開始爲即將收尾的工程命名。
季若川的本意是要以飛因的名字命名的,可是沒有審批下來,而苜蓿也認爲太過張揚,飛因本人不會喜歡。
否決了很多次,兩人查遍了一切典籍,最後卻選中了最平常不過的兩個字——佳園。
季若川最終明白,飛因爲何從來沒有安全感。在她寄宿季家的那些日子裡,自己爲了劃清與她之前的親戚關係,總是強調她是局外人,所以這些年以來,飛因並沒有感受到家的溫暖,自始自終,他都沒有給過她一個家。
佳園,他試圖在她離開以後給她一個家園,而不知身在何處的飛因,能否感知到呢?
樓盤定在五月開盤,季若川的整個四月都爲了這件事情惶惶不安。
投入了鉅額的廣告,他期望飛因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可以看到,會不會來現場倒是其次,他只是希望她明白,到如今,他仍然愛着她。
要出發前,與苜蓿在機場話別,說起關於飛因的事情。
其實絮絮叨叨說的那些內容,苜蓿已經聽過好幾百遍了,無非飛因生活中的一切小細節。他現在成了完完全全的祥林嫂,苜蓿在鍛鍊自己擁有一雙百聽不厭的好耳朵。
直到他說完,苜蓿才輕輕地問了一句:“季若川,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愛一個人真的愛到不能失去的地步,那麼失去了她之後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季若川看着她,良久,終於說:“活着的意義就是讓她直到我爲了她,一直都活得很好,如此而已。”
然後,他提起了行李,朝檢票口走去。
黑色西裝,黑色公文包。李苜蓿看着他那一絲不苟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也想明白了許多之前百思不解的問題。
她笑了笑,與之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