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坤宮!
燭光明媚如白晝,帷幔輕飄,壁角的獸耳三足香爐路,香菸嫋嫋,芬芳沁人。
皇后已不年輕,然而此時,她長裙輕紗,嘴角含笑,眉眼春意。
她端着白玉酒盞,蔥白的指尖染着淡粉色蔻丹,猶如三月粉桃,越發顯得嫩色。
坐她對面的,是當今皇帝,一身五爪金龍的龍袍,華髮幽生的兩鬢被束的一絲不苟,依稀可見他眼尾眉目,已生細紋,但那雙眸子卻是越發的深沉。
皇帝看着皇后。
皇后輕輕抿了口酒,眸光繾綣的回望,“臣妾與聖人,成婚已有三十載了吧?”
皇帝回道。“三十又四年。”
“三十四年?”皇后微微笑了,她翹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髮鬢,“臣妾如今也是四十多出頭的人了。”
皇帝沒吭聲,他看着面前精緻的酒菜,臉上神色晦暗難辨。
皇后喝完白玉酒盞中的酒,她又說,“臣妾與聖人的大皇子,今年也是三十有餘的人了,要是小三還在,定然成家裡立業了。”
提及早夭的三皇子,皇帝眉頭一皺。
皇后自斟自飲,寬袖滑落,就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來。“臣妾還在閨中之時,本是不得寵的庶女,聖人往秦家求親,族裡的人不看好聖人,便將臣妾記在主母名下,扶爲嫡女,然後。臣妾就嫁給了聖人。”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皇帝已經好多年都不會再去想了。
皇后兀自沉浸在回憶裡,眼角有微微的溼潤,“新婚之夜,聖人挑起臣妾的蓋頭,臣妾是知道聖人心有失望的,畢竟臣妾不是秦家正經嫡出,可臣妾,就在蓋頭挑落的瞬間,瞧着聖人,就心生慕艾。”
皇后悠悠然喝完第二盞酒,她脣邊有晶瑩溼潤,與眼梢的晶亮如出一轍。
“臣妾想着,往後聖人就是臣妾的天,但凡是聖人想的,臣妾又能爲聖人做到的,臣妾都義不容辭,誰叫聖人是臣妾的夫呢?”
皇后說的動容,她臉上表情卻從容。
她嘆息一聲,“臣妾一直以爲,這輩子能和聖人進皇陵,就是史書上,臣妾的名字也是和聖人挨在一塊的……”
皇帝探手過去,將酒壺拿了,“皇后,你喝多了。”
皇后低聲笑起來,她傾身幾乎趴在桌上,夠着手去抓他的手,“可是,聖人你爲何要那樣對待秦家?那樣無情的就將臣妾兄長打落塵埃……”
皇帝面無表情,或許是燭火下的光影,將他泄露的表情給遮掩了。
皇后一顆心發沉,一直沉到沒有底的深淵裡。
她奪過酒壺,將自個喝過的白玉酒盞倒滿酒,然後推至皇帝面前。轉手她拿起皇帝那盞,“聖人,臣妾心裡難過,今晚聖人可願同臣妾喝一盞?一盞就好。”
近乎哀求的口吻,倒叫人生不出拒絕來。
然,皇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將那盞酒推到一邊。“皇后,朕不是昏庸無能之輩,你想做什麼,朕一清二楚。”
聽聞這話,皇后心頭一跳,她一下大聲起來,“聖人是皇帝,臣妾能做什麼?”
皇帝勾起嘴角,在她的注視下,將那盞酒倒到地上,瞬間酒夜浸染過的地面,就起嗤啦的白煙泡泡,顯然是有劇毒的!
皇后面色蒼白,她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似乎想不明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計劃,聖人怎會知道。
皇帝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朕看在你是結髮之妻的份上,給你哥體面,老大若是安分。朕也不會虧待了。”
皇后一下回神,她起身,拽住皇帝的袖子,期期艾艾的道,“聖人,臣妾只是太心慕聖人啊……”
皇帝側臉冷肅,他斜睨她。“太心慕?所以見不得朕獨寵蘇小宛,不惜犧牲自己兒子的性命來構陷?”
皇后目瞪口呆,她怔忡望着皇帝,從那話裡反應不過來。
皇帝低頭,語氣陰沉的道,“就因爲你的心慕,所以朕也合該同等的回報你?朕就不能再有自己傾心所愛的人?”
他字字珠璣。像是刀子一樣紮在皇后心上,叫她遍體鱗傷。
皇帝瞥開頭,看着遠處,“皇后,你這樣的心慕,真是叫朕受用不得。”
“不,”皇后反應過來。她一把抱住皇帝,淚流滿面的道,“聖人,三十四載的夫妻情分,就還抵不過一個死了的蘇小宛嗎?”
皇帝紋絲不動,“在朕的心裡頭,蘇小宛一直在。從前不動你,那是不能將秦家一同連根拔起,如今下手,卻是時機到了罷了。”
他這樣的冷酷無情,叫皇后心頭最後一絲的柔軟都冷硬起來。
她仰頭望着他,臉上綻開個淺淡朦朧的淡笑,“既然如此,臣妾早該引頸就戮,讓聖人下手的早一些……”
她說着,彷彿又如同多年之前,那個新婚夜時,嬌羞單純的姑娘。
她踮起腳尖,嫣紅的脣,在皇帝嘴皮子上碰了碰,輕聲說,“下輩子,臣妾在不願與聖人做夫妻,咱們能不見,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見……”
彷彿最後一點的纏綿,皇后都要還給皇帝。
她親吻着他沒有任何反應的脣,想將自己最後一點一點的愛戀都撕扯個乾淨。
一吻終了。她放開皇帝退後幾步,眉目笑靨如花,“聖人這樣念念不忘蘇小宛,臣妾就送聖人下去見她……”
迅猛而快速的劇痛襲來,皇帝捂着胸口,倒退幾步,“你……你……”
皇后臉上的笑越發的深邃動人,她眼底有一種烈焰決絕之後的瘋狂和偏執,“聖人,只知酒中有毒,可卻不知臣妾脣上也是有的,他們說這叫蜜毒!”
皇帝臉上泛起青白色,他撐着扯下身上腰牌,用力擲到地上,喘着氣道,“暗衛何在?”
“屬下在!”當即就有個一身夜行人的人從暗影中走出來。
“給朕……殺了她!”皇帝已經撐不住了,他靠着杌子倒了下去。
暗衛手起刀落,在皇后詫異的目光中,手起刀落,頓,一顆人頭落地!
於此同時——
“父皇!”
最是敏銳的二皇子息澈和端王息泯帶着人衝了進來!
息泯一見皇帝脣發?。就曉得要不好,他當即下令,“司木!”
司木擡腳,就要過去,哪知二皇子息澈一甩佛珠攔住了息泯等人。
息泯冷眼看過去。
二皇子盯着尚有神智的皇帝,“這麼多年,母妃在下面孤苦伶仃,他也該下去陪母妃。”
皇帝駭然,他想不到這個一心疼愛的兒子,對他竟是這樣的怨恨和無情。
息泯冷笑一聲,“你的母妃,幹本王何事?”
話音方落,他一甩寬袖,就與二皇子動氣手來。
二皇子也是帶了人的。皇帝身邊的暗衛以及司金,瞬間在鳳坤宮廝殺成一團。
司木衝的到皇帝身邊,他飛快的從醫藥箱裡掏出吊命解毒的東西,“聖人撐住,草民先給您吊命。”
皇帝眼珠子一轉,看司木一眼,跟着閉上了眼。
他從來沒想到過,在這生死關頭,維護他的,竟然是從來不討好他,甚至還會冷言冷語的皇九子。
二皇子多年出家,他的拳腳套路,大開大合,全是在寺廟中學的。息泯的招式,那都是在沙場死人堆裡歷經過來的。
可兩人一時間,居然誰也奈何不了誰。
待暗衛和司金兩人將二皇子的人馬殺的乾乾淨淨,二皇子便曉得大勢所趨,至少今晚上,皇帝是死不了了。
他罷手,憤恨地盯着息泯。“你爲何阻我?”
息泯的目光在那名暗衛身上轉了圈,他才道,“本王不阻你,然後就眼看着大殷分崩,朝堂不穩?”
二皇子到底是出家人,他這會一冷靜下來,也知道自己剛纔是讓怨恨給燒的沒了理智。
他也不說旁的。轉身就走。
司木這頭在皇帝舌根下塞了參片,回頭跟息泯道,“王爺,聖人的毒太烈,如今已經入肺腑,屬下無能爲力,只能稍微延緩個一天半日。”
息泯點頭,他看着地上一身燦然龍袍,卻生死不知的男人。
忽然就覺得很諷刺。
他上前,在皇帝面前蹲下,低聲喊道,“父皇?”
皇帝微微睜開眼。
息泯又說,“兒臣讓您的暗衛送您回寢宮,將其他皇子都召進宮來,聽父皇的吩咐。”
皇帝點點頭。
息泯便對那名暗衛點了點頭,暗衛當即彎腰抱起皇帝就走。
息泯適才看了旁邊死的不能再死的皇后,“司木,查一下,皇后下的是什麼毒?又是如何下的?”
司木點頭,息泯盯着皇后的屍體,沉吟片刻。讓人找來皇帝身邊的老太監。
直接吩咐道,“皇后謀逆逼宮,企圖毒殺父皇,如今父皇危在旦夕,本王懷疑,皇后身後還有指使,是以,想請公公傳話出去,就說父皇毒已解,平安無事。”
那老太監最是會察言觀色的,平素就與端王交好,故而想也不想,跟着就同意了。
這當,司木那邊也有了結果,“王爺,皇后將毒塗抹在胭脂裡,該是與聖人親吻之時,給聖人下的毒,且那毒是用七種烈性毒物混合而成,十分複雜。”
息泯皺眉,“既是如此,爲何皇后不會中毒。”
司木又道,“其實皇后也是會中毒的,毒中有一位是女人花的毒蛇紅冠,這毒有個特點,但凡是女子碰了,就會是慢性毒藥,而男子若沾染,則成烈性,所以皇后相較聖人,毒發會晚很多。”
息泯思忖,“所以,皇后也是讓給毒的這個人給忽悠了?”
第二更一會18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