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說的那家湘菜館在一條小巷子裡,是海城大力拆遷下保留下來的爲數不多的老街,街道兩旁雜亂的小店鋪林立,路邊還有很多小吃攤。剛入夜的巷子,人流如織,雜亂喧囂,充滿了世俗溫暖的生活氣息,顯得這陰冷的天氣也沒那麼冷了。
陸江川把車停在小街外,兩人步行進來。
烤紅薯的香氣隔得老遠就傳過來,南風吸吸鼻子,跑上前去:“大爺,紅薯怎麼賣?”
“四塊五一斤,又香又甜嘞!”賣紅薯的大爺樂呵呵地說道。
“你幫我選一個吧,我要糖分多一點的。”她對大爺說,回身問陸江川,“你吃不吃,很香的。”說着又忍不住深深呼吸,還滿足地閉了閉眼,真像個小孩子。
陸江川微笑搖頭:“不用。不過,”他瞧着爐子上的紅薯都挺大一個的,“等一下你還能吃得下飯嗎?”
南風說:“完全沒問題!我胃口大。”
陸江川忍俊不禁,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她說,公司聚會每次都吃西餐自助,沒有一次吃飽過。
她真是個另類,他認識的女孩子,個個都喊着節食,一不小心放縱自己多吃了一點,就呼天喊地地嚷着要絕食減回來。不過她真的太瘦了,是應當多吃一點。
南風咬着紅薯,含糊不清地說:“我最愛這條街,什麼都有,充滿了生活氣息。最重要的是,好多好吃的。”
他是土生土長的海城人,卻是第一次來這條街,一是離家遠,而且他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地方,也許是學醫的關係,他有輕微潔癖,從不吃路邊攤,也不往這種擁擠不堪又雜亂的小街道逛。可此刻,陪她慢慢在人羣裡穿梭,他竟一點也沒有突兀感,手臂下意識地伸出去,護在她身後,爲她隔開擦肩而過的人與叮叮噹噹騎過來的自行車。
飯館在街尾,連個招牌都沒有,店面也不大,此刻已坐滿了人。南風跟收銀臺後的老闆娘打了聲招呼,很熟的樣子,然後領着陸江川朝閣樓走,她事先預訂了位置,否則這個時候來,要等位的。
是南風點的菜,陸江川說自己不挑食,湘菜更是都喜歡。她便點了幾道招牌菜,秘製魚火鍋每次她跟謝飛飛來吃飯必點的,寒冬裡吃火鍋,美!
菜上的很快,色香味俱全,陸江川食指大動,每一道都讚不絕口,兩個人都吃撐了。
走出餐館,風呼呼的刮過來,南風望望夜空,說:“似乎要下雪了。”
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有雪。海城的冬天,很難得下一場雪的,南風無比期待。
時間尚早,走到車邊,陸江川忽然提議:“禮尚往來,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喝茶吧。我知道一家很特別的茶館。”
南風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他提着的一顆心,穩穩地落下來。
他沒有把握她是否應邀,他感覺得出來,相處下來,她始終淡淡的,不冷,但也不熱情,請他這
頓飯,純粹是答謝。禮貌地與他聊着不痛不癢的話題,他試圖靠近一點點,她像是自動自發地在內心處設置了一道屏障,將他的入侵彈回去。
那茶館真夠獨特的,在江心島上,需要乘船抵達。
是那種極古樸的烏篷船,沒有馬達,全靠人力。他們到時碼頭上沒有別的客人,只能包船,談好價格,兩人上船,船伕喊了聲“出發嘍”,小船晃晃悠悠地劃往江中央。
離碼頭遠了,燈光漸消,夜空中無星無月,唯有淡淡的天光照下來,映襯着寒涼的水光,船艙口掛着一盞燈籠,光線柔和,船槳輕柔地劃過水面,夜,幽靜極了。
南風與陸江川都沒有講話,不捨得打破這寂靜。
她側身倚在上船舷上,微微閉眼,聽着水流聲從耳邊劃過,她從未在夜晚遊過江,只覺得這一刻,內心又輕盈又寧靜,所有的疲憊感都消失殆盡。
陸江川深深凝視着她,只願這程水路遠一點,再遠一點。
可不過短短十幾分鍾,江心島到了。
這個島很袖珍,原先是荒島,後來被人買下來,開了間茶館,老闆本是爲情懷,沒想到聲名遠播,生意極好。確實好氛圍,紅燈籠從渡口一路到正門,古色古香的三層木樓建築,家俬擺設全是有些年頭的上好舊傢俱,沾染了歲月的痕跡。這裡一切電子設備都絕緣,照明都用蠟燭,煮茶用的是炭火,簡直像生活在古代,真正的返璞歸真。
南風瞪大眼,像是到了世外桃源,耳畔絲竹聲聲聲入耳,燈影憧憧,她跟在陸江川身後,由穿月白色旗袍的服務生領着入座。
“這個地方,太令人訝異了!”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陸江川給她倒茶,上好的綠茶,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跟你一樣驚訝。”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他傾傾嘴角:“相親。親沒相成,倒是知道了個好地方。”
南風撲哧笑了:“你是不是經常相親?”
他無奈地笑:“我媽媽閒在家裡太無聊了,把給我安排相親當做唯一的樂趣。”
“跟我好朋友的媽媽一樣。”
“就是那個謝小姐?”
“是啊。”她喝一口茶,渾身暖洋洋的,放鬆下來,整個人窩在椅子裡就不想再動彈。
兩人低聲聊着天,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多。
南風看看時間,哪怕再貪戀這靜謐安寧的時光,還是該離開了。
出了門,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天吶,真的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似棉絮般,洋洋灑灑地飄下來,這是海城的初雪,竟下得這麼大,真是個好兆頭。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仰着頭,讓雪花落在臉頰上,又忍不住伸出手,卻接那雪花,看它們在她掌心一點點融化。她太投入,渾然不覺有一道目光,熾熱地籠在她臉上,捨不得移開分毫。
她側頭,興沖沖地對陸江川說:“你知道嗎,我最愛的就是下雪天了! 可惜海城下雪的日子太少了。”
他在國外留學,冬天的雪就跟海城春天的雨水一樣多,見怪不怪,這一刻卻還是被她興奮的情緒感染,覺得這場夜雪,真美。
江邊風大,才站了一會兒,就冷徹心扉。她的圍巾與手套都落在了車上,這會被寒風一頓吹,忍不住瑟縮了下,忽然脖子一暖,側目,陸江川的圍巾已繞到了她脖子上,菸灰色的羊絨圍巾,還帶着他的溫度與氣息,南風下意識就要拒絕,卻被他輕輕摁住肩膀。
“別動。”他的聲音極輕柔,可兩人離得這樣近,還是重重地撞進了她的耳朵。
他將圍巾繞了兩圈,又理了理。
南風大氣都不敢出,全身都僵硬了。
他笑了笑,拉開彼此的距離,“我們走吧。”
“哦。”她怔怔地應了聲。
他們並肩朝渡口走,燈火將影子拉得長長的,雪花漫天飛舞,迴旋在兩人身上,似一場曼妙的夢境,刺得倚在茶館二樓走廊上的男人俊容鐵青,眸中怒意翻滾。
他將指尖燃到盡頭的一芒星火掐滅,那力道像是在掐仇深似海的敵人的脖子。
離他三步之遙的顧恆止勾了勾嘴角,不怕死地火上澆油:“啊,我想起來了,剛剛那個人,似乎就是上次跟小不點相親的男人哦!沒想到,竟然還在聯繫……喂,阿境,你幹嘛去……”
傅希境的身影眨眼已消失在樓梯間。
嘿嘿,坐得住,纔怪!顧恆止將煙掐滅,轉身朝靜室走去,邊嘆氣邊在心裡把傅希境狠狠地罵了頓,今晚明明是他做東,現在倒好,留下他來應付那幾個老頭!
陸江川的車沒有回城區,而是直接從碼頭開往了醫院。
南風特別內疚,她心血**,說要去醫院看趙芸,只爲了去告訴她,下雪了。她再三重申,自己可以打車去,陸江川又哪裡肯聽。
見她一臉歉意,他笑笑說:“真的沒關係,明天我排的早班,在醫院睡好了,正好可以不用趕早。”
南風只得無奈地說謝謝。
“困不困?困的話就眯一會。”他問。
南風搖搖頭,她只想快點見到媽媽。趙芸跟她一樣,愛極了下雪天。大雪瀰漫的寒冬,母女倆毫不畏冷,在院子裡堆雪人比賽,然後等季東海下班回來評判誰的雪人堆得更可愛。母女倆都被季東海寵壞了,他無論判誰勝,最後吃虧的總是他。
想到這些,南風的心發軟,嘴角微微盪開一絲笑意。
雪下得更大了,如棉絮般飄灑在路燈下,美不勝收。
深夜的公路上,車輛極少,陸江川的車後,不緊不慢地跟着一輛路虎,車內的男人,嘴脣緊抿,眸中清寒一片。
路虎一路跟着開進醫院停車場,傅希境沒有下車,看着陸江川與季南風並肩進了住院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