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學問是裝不來的,尤其是四書五經上的造詣,不但要會死記硬背,還得融會貫通舉一反三,要不然人人都可以去參加科舉了。
劉智就是在秀才的身份上,再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自己很清楚舉人終身無望,更別提進士及第,原因無他,天賦和勤奮都欠缺,更不用說其他場外因素。
不管各個方面都不如人,不能不令劉智爲之氣餒,是以他留神觀察金鐘兒的目光,見她眉眼含情不時的偷看朱勇,心中自然十分不快。
酒席擺上,劉智不願意再說話,倒是苗禿子和李麻子互相嘲諷,插諢打科,使得氣氛沒有爲之冷卻尷尬。
冷眼旁觀的劉智又發現菜餚比之素常豐盛了數倍,並且大盤大碗的肉菜還在不停的往上送,心中狐疑起來,暗道莫非是因我帶來的禮物,金家以此來酬謝?
想想又不可能,甚至又端上來了十六個碟子,皆是最貴最稀罕的下酒之菜,知道一定是爲了款待朱勇無疑。想自己在他家住了三個月,花了好幾百兩銀子,也沒見這麼招待一次,心中更覺抑鬱。
鬱悶的劉智低着頭喝着悶酒,身邊的金鐘兒則一直和朱勇以目送情,看都不看這邊一眼,劉智心中長嘆,到底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心裡那個苦澀就別提了。
倒是朱勇神色淡然,對金鐘兒若即若離的,一副謙謙君子形象。偏偏金鐘兒愈發的情不自禁,時而附耳過去低聲俏語幾句,時而低着頭抿嘴輕笑,時而高聲軟語,與苗禿子爭論酒桌上的話,以此賣弄聰明。
本來徐翠雲今晚要住進孃家,會一連住上三四天。劉智是抱着滿腔的熱誠準備和金鐘兒好生纏綿幾晚,不惜在炕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儘管心裡極其鬱悶,到底心裡還存了一絲指望,指望金鐘兒是出於職業習慣的殷勤。
大約一個時辰後,朱勇對無精打采的劉智說道:“弟有一言,實出自肺腑,兄乃金卿故舊,弟則初來乍到。聞兄與金卿素系知己,兼又久別,理應夜敘懷抱。未知兄長肯賞此薄面否?”
劉智有些躊躇了,心裡想一口答應下來,可面子上必須得謙讓一番,又怕被對方和金鐘兒誤會。
這時候李麻子笑道:“我們劉大爺不是那種好色之徒,磨月琢雲之興,偶爾爲之。況且他與金姐相隔咫尺,美人之光最易親近,想朱公子國公之尊,本身又有多少事務。好不容易抽身至此,所以割愛之說,請勿再言!”
劉智心中大罵李麻子不講義氣,面上也只好悻悻的假作大方。“弟之所欲言,皆被李大哥道盡。今日確實爲探望金姐而來,且偶得風寒,亦不敢與孫吳對壘。就算朱兄不在。我也必定獨宿。”
朱勇笑道:“弟雖年幼,非酒色中人。因見兄晶瑩磊落,心中仰慕。蒙兄賜美。是以弟不敢託辭,留下來攀龍附鳳,小住幾日。否則,今晚即告辭,絕不敢與兄長爭鋒。”
劉智又沉吟了,心說你他媽的拽什麼文?學迂腐文人假情假意的假客套,你當老子想留你怎地?
不過這傢伙倒也知情知趣,看來還是不想爲了個姐兒和徐家結怨,乾脆也別假裝高風亮節,讓他趕緊滾蛋得了。
不想金鐘兒連忙給苗禿子使了個眼色,苗禿子會意開口:“要我說都留下來,正好磬兒仰慕李兄很久了,我今日把她讓你受用幾天吧。隔壁樸家新來的幾個妞兒,正好去嚐嚐新鮮。”
早有準備的磬兒聞言笑道:“只怕奴家福淺命薄,無緣消受。”
李麻子笑道:“果然你的命薄,七八個月,總沒相到一個有頭髮的人。我倒是有頭髮了,你又嫌我醜,今晚有李大爺光顧,真是你的造化到了。”
結果讓來讓去,劉智不想因磬兒得罪了金鐘兒,堅持今晚獨睡,大抵朱勇睡幾天就會走人,心中氣悶也無可奈何,誰讓這裡是青樓呢?
吃完飯,劉智隨着一起送朱勇到金鐘兒的繡房吃茶,就見上個月他買的錦緞被褥料子,已經做好了,金光燦爛的堆在炕上,總共花了他一百多兩,竟然先讓朱勇躺在上面抱着美人試新,真是又氣又悔。
猛然擡頭見正面牆上貼着一軸白綾字條,落款是北平朱勇題。
寶鼎香濃午夜長,高燒銀燭卸殘妝。
情深私語憐幽意,心信盟言欲斷腸。
醉倒鴛鴦雲在枕,蒙回蝴蝶月盈廊。
與君喜定終身約,嫁得朱郎勝阮郎。
詩雖然不咋地,但當劉智看到最後一句“嫁得朱郎勝阮郎”時,真比吃了一隻蒼蠅還膩味,醋罈子也打翻了無數,又見從始至終金鐘兒只顧着對朱勇賣弄風情,將全部精神都用了人家身上,毫無一點照應到自己身上,哪裡還坐得住?當即辭別出來。
晚上他睡在廂房裡,面對着一盞銀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要說近兩年他也算是發達了,在六部混得不錯,可因到處收受好處被侍郎評了個‘錢吏’二字,又和徐家借了那麼多錢,如果不想辦法的話,大抵升官是沒有指望了。
其實就算升官又能怎麼樣呢?無非從不入流到從九品的末流而已,比國公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論長相風姿,看看朱勇的少年英俊,身邊一羣下人個個滿身綢緞,氣昂昂的旁若無人。
低頭瞅了眼睡在腳下的小廝,土裡土氣蔫頭耷腦,劉智嘆了口氣。或許這兩樣都不要緊,青樓說到底還是得看誰有錢,奈何自己又拿不出幾千兩銀子,怎麼和朱勇比拼財力?
最可氣的是苗禿子和李麻子,言語間都向着朱勇,竟然把昔日的友情付之流水。至此他深深後悔了,就不該時時資助他們銀兩,好心不得好報,被他們合起夥來作弄。
只是這炎涼二字,怎麼想也咽不下去,躺在炕上的劉智雙眼望天,一籌莫展,恨恨的期盼朱勇最好今晚得了急病,暴斃在金三家裡,看他們到時怎麼收場。
又想起金鐘兒的冷淡,劉智心裡堵得慌,白白在這淫-婦身上花了那麼多銀子,人家怎麼就能遇到有情有義的姐兒,我怎麼一連遇到兩個狼心狗肺的?落得個這般下場?
劉智越想越鬱悶,也越想越生氣,乾脆披了衣服出來散步,下意識的走到庭屋東窗外側耳竊聽,只聽得他二人在裡面架顛鳳倒,豔-語淫-聲的好不快活,聲聲紮在他已經流血的心臟上。
身爲文人不敢進去大鬧一場,心如刀割的劉智自己用拳頭在胸口上狠狠打了幾下,垂頭喪氣的回來,把被子蒙在頭上,“罷了罷了,明日趕緊回家吧,眼裡看不見,倒還清靜些。”
悶悶的過了一會兒,劉智自己開解自己,喃喃道:“我和她又不是夫妻,逢場作戲的婊子而已,我何況自尋煩惱?翠雲纔是我的心愛妻子,睡覺養神吧。”
說是這麼說,可心裡怎麼也丟不開,滿腦子都是金鐘兒的倩影,睜着兩隻遍佈血絲的眼睛,一直瞪着到了雞鳴的時候,等天都亮了,他反而睡着了。
睡到了次日辰牌時候,忽然覺得有一隻冰涼的小手伸進了被子裡,急忙睜開眼看過去,原來是朝思暮想的金鐘兒。
今日她打扮的仍然和鮮花一樣,笑嘻嘻的坐在炕沿,劉智看了一眼沒言語,依舊閉上眼要繼續睡覺。
金鐘兒用左手在他胸膛上摸索着,用右手攀着男人的脖子,柔聲道:“你別要心上胡思亂想的,我爹媽開個這個門兒,指着我們掙錢吃飯穿衣,我也是沒有法子。像那等憨手兒,不弄他的幾個錢,又弄誰的?多哄了他幾兩銀子,不就省下你的麼。想你在風月場上廝混了也不止一年半載,什麼骨竅兒難道你不知道?”
說着說着將自己的小舌頭塞進了男人還未刷牙的臭嘴裡,來回勾舔,劉智哪裡還能忍耐的住?不由得笑了,嘴上卻說:“你休要糊弄我,我本來一早有正經事,不料睡到了這時候。”
金鐘兒撇嘴道:“你的正經事,不過是絕情斷義,要回家一世不與我見面。哼!你那顆心就和我看見的一樣,是黑的,虧你也忍心說得出口。”
就這麼臉對臉口對口說着肉麻的情話,猛聽到外面大喝一聲,二人都吃了一驚,轉頭一看是苗禿子。
苗禿子笑道:“你夫妻兩個,在說什麼體己話兒?也告訴我一半句。”
金鐘兒板起了臉,說道:“他今日要回家,想必再也不登門了。”
苗禿子叫道:“你送禮來,金姐和她爹孃心中感激不盡,從五更天就開始整治席面,要好生酬謝於你,怎麼說起要走的話來?”
心裡還有怨氣和醋意兼且已經下不來臺的劉智,木着表情說道:“我家裡有事。”
苗禿子上前低聲道:“你不過爲了朱家那孩子在這裡,他是一等一的肥羊,你正該幫襯金姐纔是。”
劉智說道:“她賺錢不賺錢,我不管她,我只求速走爲上,何苦在這裡爲你們厭惡?”
“呦!不好。”苗禿子對着金鐘兒苦笑,“這話連我也包含在內了。”
“要走趕緊走,永遠別再來,就此撩開手罷了。”金鐘兒氣的冷笑一聲,站起來徑自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