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兩人差不多同時睜開眼,你看我,我看你,都覺新奇。青雀從沒和這麼美麗的女子一起睡過覺,心慈卻是自打記事以來,向來是單獨就寢,從未和他人同一個被窩。
“昨晚我被個仙女摟着睡覺的呢。”青雀很快活,“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天氣漸漸冷了,知不知道?”心慈攏起衣衫,遮住白膩勝雪的肌膚,慵懶說道:“我是怕冷,才摟着你睡的。”
“那是,那是。”青雀躺在枕頭上嘻嘻笑,“林嬤嬤說過,小孩兒跟小火爐似的,摟着個孩子一起睡,可暖和了。”
心慈哧的笑了,伸手捏捏她光滑嬌嫩的小臉蛋,“狡猾的小丫頭,起牀了。”被這小女孩兒欣喜愛慕的眼神激得母性大發,親手打發她穿衣、洗漱,溫柔又細心。
有一個問題很不好辦,心慈是出家人,不會打理青雀那滿頭青絲。這間簡陋的屋子裡什麼也沒有,連枕頭、被子都是心慈帶過來的,可是心慈沒有梳子,也不會梳頭髮。
青雀得意的笑笑,“頭髮亂着吧,不用理會它。”把被子和枕頭捲成一團,裝到柳條箱裡,塞到牀底下。瞅瞅從外面看是看不出來的,大爲滿意。
心慈慣於潔淨,看來看去,對青雀那一頭沒有梳理過的烏髮實在看不順眼,“小青雀,留頭髮很麻煩的,乾脆剃了吧。像我這樣,如何?”
青雀大驚,忙伸出一雙小手捂住頭髮,漆黑大眼睛瞪着心慈,“不成!沒有頭髮不漂亮!”
心慈看她這幅模樣,起了玩心,微笑着誘哄,“剃了吧,剃了乾淨,一了百了。剪掉三千煩惱絲,整個人都會輕快許多,練起功來也少了牽絆。”
“不成!”青雀斷然拒絕,“雖然我爹我娘不要我了,可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損傷!”
大義凜然,冠冕堂皇。
心慈粲然一笑,出門去了。沒多大會兒,手中託着一個樸素的黑色木托盤,盤中放着兩碗粥,一盤松軟白胖的小饅頭,一碟醬蘿蔔。
“這是師兄從靈泉寺送過來的,大悲庵裡頭,連這個也沒有。”心慈遞了碗粥給青雀,嘆道:“整天吃這些,嘴裡淡極,沒味。”
“這有什麼。”青雀不以爲意,“你想法子弄些鹽、調料過來,下午我再捉條魚來烤。若是附近有野雞、野豬什麼的,也獵了來烤。”
心慈食指大動,“成,我弄調料去!”喝着白粥,吃着醬蘿蔔,腦海中盤旋着香氣四溢的新鮮烤魚、烤雞、烤豬,無限神往。
吃完早飯,心慈便端着木托盤走了,摩拳擦掌、雄心萬丈的去弄鹽和調料。有肉吃了!心慈如玫瑰花瓣一般美豔的嘴脣邊,綻放出明媚笑意。
心慈走後不久,昨天帶青雀過來的沙彌尼來了。“這一下午一晚上沒人理沒人問的,連飯也沒有,這會子她該蔫兒吧。”沙彌尼滿心以爲青雀會躺在牀上,縮在牀角,一臉的無助、惶惑、恐懼。誰知她推開門後,卻見青雀盤腿坐在牀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神情平靜的在打坐。
沙彌尼吃驚的睜大眼睛,實在不敢相信。
青雀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推門而入的沙彌尼。沙彌尼怔怔站了會兒,上前推推青雀,“住持法師要見你,快跟我過來。”
拉起青雀,往門口走去。她雖是沙彌尼,其實也有十五六歲了,比青雀高出一大截,力氣也大的多。青雀被她拉着,匆匆忙忙出了屋。
走過一段荒廢之處,走過幾座簡陋的小木屋,前方漸漸有了磚瓦房,漸漸的不再荒涼。沙彌尼帶着青雀三繞兩繞,到了一個清幽的院落,這院落裡的房舍全由青磚砌成,大方潔淨。
沙彌尼板着臉吩咐,“在這兒等着!”自己輕手輕腳、屏聲斂氣的走了進去。青雀在院子裡站着,仰頭向天,只見天空高遠遼闊,萬里無雲。
過了一會兒,沙彌尼走了出來,合掌爲禮,謙恭周到的請青雀進去。青雀也斯文之極,微笑頷首,“有勞,多謝。”
青雀走進去之後,略微有些吃驚。屋子裡異常簡樸,什麼裝飾也沒有,蒲團上坐着一名人到中年的女尼,手捻佛珠,神色肅穆。
青雀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有了計較。
“檀越在敝庵小住,可有不便之處?”住持睜開雙目,客氣的詢問青雀。
“多謝法師關懷,並沒有不便之處。”青雀學着她客氣而沖淡的口吻,神情也跟她一樣肅靜、莊嚴。
“飲食、住宿,都適應麼?”住持淡淡問着,頗有例行公事的意味。
“貴處的飲食,我並未嘗試過,不敢妄言。”青雀欠欠身,“我昨天下午晌來的,沙彌尼命我辟穀。”
住持沒有一絲表情的面龐上,閃過絲驚異。這小女孩兒並沒有哭着喊着訴說委屈,卻也沒有逆來順受的一聲不響,她很委婉的說了:沙彌尼沒給她食物。
“辟穀,利養生。”住持的聲音緩慢而清晰,“你錦衣玉食太久了,身上孽障太重。住清苦之處,行辟穀之舉,是救你,不是害你。”
“法師所說,自是至理名言。”青雀慢條斯理的稱讚,“想必我辟穀百日之後,必能行步起居自若,氣力如故,而顏彩輕潤,精爽秀潔。”
住持默然半晌,溫和交待,“你既能爲寧國公夫人來到這清苦之處,可見尚有孝心。去吧,寧國公府的姑娘,應是溫柔謙恭,馴服順從。”
青雀一句話沒多說,行禮告辭。
青雀起身向外走,住持望着這美麗又絕決的小女孩兒,有片刻失神。想把這樣的孩子養成畏縮聽話的庶女,在寧國公夫人面前俯首貼耳,在世子夫人、世孫夫人面前唯命是從,不敢違抗長輩,不敢違抗嫡母,豈是容易的。本以爲她在庵裡住上三兩個月便可向寧國公府交差,如今看來,託大了。這個孩子,不好對付。
孩子是小時候好調理,如今她已六七歲,又跟着楊閣老讀書明理,不好擺佈了。住持敲着木魚,心緒有些煩亂。
沙彌尼在外面等着青雀,“楊家二少奶奶差了侍女過來看你。”不冷不熱的說着話,把青雀帶到會客之處。
“妞妞啊,這裡飯菜可不可口,被子厚不厚?”來人是林嬤嬤差來的,青雀認識她,是管廚房的魯媽,性情寬厚,脾氣直,雖是沙彌尼在一旁看着,她還是拉着青雀的小手,心疼的問着。
“您回去跟林嬤嬤說,我一切都好。”青雀一臉甜蜜笑容,“跟太爺爺他老人家說,甭惦記我,我在這兒吃的好,住的好,什麼都好!”
魯媽前後左右瞅了半天,“我怎麼看着,妞妞瘦了點兒?”沙彌尼輕輕咳了一聲,涼涼道:“昨兒個下午晌纔來的,難不成便餓瘦了?”
魯媽瞪了沙彌尼一眼,拉着青雀交代了許多話,方依依不捨的去了。沙彌尼送走魯媽,沒好氣的看了青雀一眼,“我打生下來就住這兒,也沒怎麼着!偏你嬌貴,才住了一晚上,就瘦了!”
青雀哪會和她一般見識,一笑作罷。仙女師父還等着吃烤魚烤雞呢,趕緊的,回罷。
沙彌尼帶她回了簡陋的屋子,臨走前忍不住問她,“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消遣?”青雀一躍上牀,盤腿坐好,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打坐,背佛經。”
沙彌尼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一直到中午,並沒有人過來,當然也沒有飯。“這還真是要我辟穀呢。”青雀摸摸肚子,“想讓我辟穀成仙,是不是?”
青雀起身出門,沿着昨天的路去了小溪邊。這回她拾了一堆柴禾,捉了三條魚,興滴滴的收拾乾淨。祜哥哥,你教我的本事真有用呢,不必捱餓!我可不想辟穀成仙呀。
“調料在這兒。”嬌柔宛轉的女子聲音,灑脫的一甩手,一個包裹落在青雀身邊。青雀打開看了,一聲歡呼,“仙女你太能幹了,真齊全!”高高興興把各色調料抹在魚身上,也等不及入味了,直接上火烤。
誘人的魚香,遠遠的飄了出去。
魚烤熟的時候,覺遲似一片樹葉般輕盈落下,和青雀、心慈一起開吃。“仙女比他散漫點,他比仙女嚴肅點,可是都吃魚。”青雀嘴裡吃着香噴噴的烤魚,小腦袋瓜子想着這個問題,“僧人,比丘尼,不是該吃素的麼?”
“好滋味。”覺遲讚歎,心慈點頭。
青雀湊了過去,“那個,貴教,不戒葷腥?”仙女那麼散漫,愛吃魚也就算了,你這麼端穆,怎的也……?
覺遲微微笑了笑,“小青雀,昨天你死活不肯拜師,是以我和師妹的來歷,你還不知道。”
心慈把魚吃完,拎過小青雀,“丫頭,拜師吧。拜了師便告訴你,我和師兄是何方神聖。”
青雀恍然,咯咯笑起來,“原來你不是真比丘屁,他也不是真僧人!”
青雀倒在心慈懷裡,覺遲坐在她們對面,微笑說道:“我和師妹,都是歷山派北子。歷山,又稱千佛山,所以我們也叫千佛派。雖稱爲千佛派,其實和佛門並無干係,弟子並不需要出家。”
青雀連連點着小腦袋,好啊好啊,我的頭髮安全了,不會因爲跟着他們要被剃掉。沒頭髮怎麼能成呢,好難看的。
“我和師妹在這裡,是奉師門之命,來辦一件大事。”覺遲笑看青雀,“孩子,你和相遇,實是有緣。你仔細想想,可願拜我倆爲師?”
“願意,願意。”青雀嬉嬉笑,“只要仙女每晚摟着我睡覺,你每天陪着玩,我當然願意啊。”
一個師爹,一個師孃,簡稱“爹,娘”,我願意!
覺遲宣示過歷山派的戒律,“本派一戒不敬尊長;二戒擅傷無辜;三戒j□j好色;四戒偷竊財物;五戒勾結妖邪。”命青雀拜了師,覺遲是大師父,心慈是小師父。
青雀拜完師,拉着覺遲坐到心慈身邊,自己擠在中間,滿足的無以名狀。覺遲和心慈是頭回收徒弟,也覺新鮮有趣,面目含笑。
“大師父,仙女師父,你們在這裡,到底要做什麼大事啊。”青雀一手拉着覺遲,一手拉着心慈,喜滋滋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再寫一章,會很晚,明早看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