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
宮中來了內侍,傳邵太后口諭,召穆夫人和她的親女穆清、義女穆靖進見。穆夫人以爲是因着林嘯天,邵太后想見見外甥媳婦,也沒多想,送了內侍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笑容可掬的把他送走了。
穆老夫人不大高興,沉着臉說道:“清兒是應該進宮的,你們那寶貝義女,進宮去做什麼?”穆夫人陪笑,“太后娘娘的心思,哪是咱們能猜度到的?咱們做臣子的,只管聽太后娘娘的吩咐便是。”穆老夫人呆着個臉,容色不悅。
穆夫人替兩個女兒挑好衣服首飾,裝扮妥當,按時進了宮。她們到宮門之後,有宮女一路引着,去了邵太后的清興宮。
穆夫人帶着兩個女兒行走在宮道上,頗爲引人注目。穆清、穆靖都是即將及笄的年紀,身姿綽約曼妙,面容嬌嫩清麗,唉,宮庭之中,已有多少時日不曾看見這正值芳年的美好少女了?前任皇帝六宮無妃,這任皇帝,也是。
“這是什麼人?陛下要納妃了,還是怎麼着?”有不知究竟的宮人瞎激動。
“太后娘娘的外甥媳婦!”立即遭了白眼。這是邵夫人的兒媳婦啊,納什麼妃。
“哦,這樣啊。”宮人變的無精打采,蔫了。興奮的、正要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被無情澆滅。
清興宮裡,青雀正在邵太后面前討好賣乖,“大姨,看看我多孝順!知道您希罕閨女,特地給您尋了個聰明機靈的,父母早亡的!”
要是擱以前,邵太后早被她哄的頭暈,樂呵呵點頭稱是。但是,自從有了小公主,邵太后對青雀的免疫力大大增加,她故意睜大了眼睛,天真問道:“你把穆家義女召進宮,不是爲了給阿揮拐個小媳婦兒麼?”
青雀氣悶的看着她,“大姨,您變壞了!您不疼我了!”邵太后嗤之以鼻,“有了小敢,誰還要你啊。”
一個兩個三個的全都這樣,移情別戀啊!青雀痛心疾首。
師孃,大姨,一個一個全都變心了不說,就連小敢的爹,也和從前大不相同。
小敢一出生,在她爹眼裡就是可愛的小妞。就算小敢哭聲再怎麼嘹亮,脾氣再怎麼不好,她爹也是笑着誇獎,“小妞妞真乖!”一晚上把人吵醒八回,她還真乖?昧良心不昧。
小敢的娘,在他口中變成了“皇后”。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呼喚“小青雀,小寶貝”,**的時候會溫柔叫“好妹妹,小心肝兒”,擱到平時,就叫皇后。
原來他是叫妞妞的好不好。
從妞妞淪落爲皇后,青雀還是小小的覺得沮喪。
不爲別的,主要是——被叫老了。到了這會兒,青雀深刻體會到師孃當年的心情,可憐的師孃一直不許自己叫“娘”,就是怕被叫老了呀。
芳華易逝。青雀擡起手,珍愛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嗯,還很嫩滑,甚好,甚好。
穆夫人帶着穆清、穆靖進來的時候,青雀已經不和大姨生氣了,一臉得體的微笑。林嘯天的小媳婦兒來了,阿揮的小媳婦兒也來了,做大姑姐的,不能一見面就把弟媳婦嚇着啊。
穆夫人已有四十出頭了,略有些富態,可一眼看上去還是位美人,想必年輕時候的風采,定是傾國傾城。她身後的兩位妙齡少女,正值美好的年紀,令人眼前一亮。
穆清身穿銀紅遍地灑金織花錦褙子,淺碧羅綾長裙,頭上挽着飛仙髻,簪一隻點翠赤金累絲珠釵,釵頭鑲嵌的珍珠有拇指般大小,晶瑩溫潤,閃着柔美的光芒。她面容姣好,身姿娜婀,那一種嫺雅的姿態,尤其難描難畫。
穆靖比她略小兩個月,褙子是可愛的淺秋香色,盤領交襟,衣尾繡着幾朵俏皮的粉紫花卉。十二幅雲綾長裙,襯着她高挑的身材,更顯優美大方。她挽着輕靈的倭墮髻,髻上插着只蝴蝶流蘇簪,蝴蝶翩然若飛,映着她鮮活生動的面龐,頗有風致。
穆靖不像養女,一點也不像。養女,因爲多多少少有點寄人籬下的感覺,要麼有點自卑,要麼格外自尊,比常人剛強,穆靖卻很爽朗明媚,若讓不明底細的看了,只會以爲她是貴族人家嬌生慣養的女孩兒。
穆靖能這樣,或許是她天性豁達,或許是穆仝夫婦待她確實很好,視若親生;也或許,是兩者皆有。
“姑母您別一聽義女就打退堂鼓了,這姑娘看着真是不差。”青雀見了穆靖,真是想不明白仙女娘爲什麼要反對。姑娘是父母早亡,可是有人教養啊,還教養的很好。
穆夫人帶着兩個女兒行過禮,邵太后笑咪咪把穆清、穆靖叫到跟前,仔細打量過,喜不自禁,笑着對穆夫人誇獎,“難爲你,這兩朵嬌花兒似的小姑娘,你怎麼養出來的?”穆夫人謙虛了幾句,穆清、穆靖都紅了臉。
青雀見大姨只顧着誇獎兩位姑娘,話頭總說不到正事上,未免有些着急。“大姨您是喜歡的狠了吧,看您這親熱的樣子。林嘯天不錯是有媳婦兒了,心定了,阿揮還團團轉呢。”
穆夫人見邵太后這麼喜歡穆清,大爲放心。
青雀清了清嗓子,“太后娘娘,您見了兩位妹妹,便把我拋到腦後了麼。您喜新厭舊,見異思遷,我不依。”邵太后一手攜了穆清,一手攜了穆靖,調笑說道:“你素日極會撒嬌的,今兒怎麼這樣了?這嬌撒的不好,再來再來。”逗的宮人、嬤嬤、穆夫人都笑,穆清、穆靖也是脣角微翹。
玩笑過後,青雀問起穆靖的身世,“穆夫人,第二位令愛是義女,對麼?”穆夫人恭謹的回話,“是,阿靖原是外子同年之女,父母早亡,族裡又沒人,愚夫婦便認了她做義女。”
穆靖的神色依舊是落落大方,並無異狀。
邵太后聽穆夫人細細講了,才知道穆靖生父姓王,是弘治元年的進士。他做過一任縣令,任職期間盡職盡責,興修水利,勸課農桑,很得百姓愛戴。後來,因太過勞累,英年早逝。
邵太后心地好,爲之垂淚。祁皇后嘆道:“天朝有這樣的官員,朝廷豈能沒有撫卹?”王縣令算是因公徇職了,孤女卻要同年撫養,朝廷什麼也不做?
穆夫人心中一驚,卻見邵太后憐愛的看看穆靖,“好孩子,做我閨女吧!”邵太后轉頭看向穆夫人,笑道:“別怪我跟你搶,都怪這孩子太招人待見了!穆夫人,這孩子我要搶了來,做我的義女!”
邵太后的義女,怎麼着也會是位郡主吧?穆夫人本來以爲就是帶穆清來見見邵太后,讓邵太后看看外甥媳婦兒,這會兒邵太后忽然提出要認穆靖做義女,她真有點轉不過彎,不明白到底怎麼了。不過,做臣子的到了太后面前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她雖然不明白究竟,卻也知道對穆家、對穆靖不是壞事,忙跪下謝恩。
穆清也有些意外,她疑惑的看向妹妹,見妹妹眼中也有迷惘之色,忙衝她點了點頭。穆靖如夢方醒,也隨着穆夫人跪下。
穆靖小姑娘,進宮之前她是穆家義女;從宮裡出來,卻已是邵太后的義女,固安郡主。
皇帝很孝順,聽說邵太后在清興宮認了義女,立即命禮部擬旨,冊爲固安郡主。皇帝要孝順邵太后,這是多麼光明正大的事,禮部樂的從命,快手快腳的辦好了。
穆家,穆老夫人看着神采飛揚的穆靖,冊封郡主的聖旨,滿屋的賞賜,頭疼欲裂。這沒爹沒孃的丫頭,郡主了?她運氣怎這般好。
穆仝回家後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阿靖,你好福氣!你往後安富尊榮的,爹爹九泉之下見了你父親,也有個交代啊。”
因爲穆靖是義女,門當戶對的人家不願聘她,低一等的人家穆仝又捨不得,穆靖的終身,一直是穆仝夫婦的心事。這會兒穆靖成了邵太后的義女,固安郡主,怕沒有高門大戶一擁過來提親?穆仝兩眼放光,摩拳擦掌的等着給阿靖挑個好女婿。
朝中多了位非皇室血統的郡主,當然是很受衆人矚目。固安郡主的身世、和穆家的緣份、和邵太后的緣份都令人嘖嘖稱奇,王縣令的忠誠,穆家的古道熱腸,邵太后的心地慈善,皇帝的孝順,都令人津津樂道。
固安郡主即將及笄,還沒婆家呢?有未婚子弟的人家,眼光紛紛投到固安郡主身上。相貌,是上好的;禮儀,是無可挑剔的;談吐舉止,是優雅得體的;性情,是豁達大度的。
這樣的姑娘,還等什麼?到穆家提親的官媒一個接着一個,穆家的門檻都被踩破了。穆仝一家挨着一家看,仔細挑揀,穆夫人卻是懶懶的,根本不屑一顧。
穆仝納悶,“夫人,你怎麼了?”阿靖的終身,你不關心啊。
穆夫人微笑,“已有人定下了。”
穆仝大爲氣憤,“我這做爹的還沒點頭,誰把我閨女定下了?”穆夫人抿嘴笑,“太后啊。老爺,咱們是阿靖義父義母,太后也是阿靖義母。”
“許給誰了?”穆仝愣了愣,關切問道。
穆夫人臉上有了怪異之色,吞吞吐吐了許久,不大願意說,把穆仝急的要死。
其實穆夫人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應該來提親的人家,怎麼還沒動靜呢?穆夫人想想前事,想想邵太后、祁皇后的放在,覺得很奇怪。
祁玉一直沒上穆家提親,她正生氣呢。阿揮不聽話,硬要跟親孃做對;青雀一味慣着弟弟,毫不體諒親孃的心情。阿揚呢,倒是夫婿恩愛,兒女雙全,可是一心惦記着要和皇家聯姻,讓鄧家重新恢復往日輝煌,也讓祁玉頭疼。
“沒一個聽話的,沒一個孝順的。”祁玉想想兒女們,來氣。
她生氣,就拖着不去穆家提親。薛揮急的不行,跑去跟薛能、薛護髮了通脾氣,薛能滿臉陪笑,“阿揮啊,咱們再等幾天,等你娘消了氣便去,成不成?”薛護雖然尊敬繼母,可是更疼弟弟,他把薛能拉到一邊勸說了半天,終於勸的薛能點了頭,“成,去吧,皇上皇后都發話了,咱家若老拖着,確是不像話。”
薛護吩咐程氏央媒,去穆家提親。他臉色鄭重,語氣是命令的,毫無商量餘地,程氏沒敢多說多話,硬着頭皮答應了。
本來以爲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如今卻是位郡主了!有這樣的妯娌,往後熱鬧了。程氏心中哀嘆。
穆夫人見到陽武侯府央來的官媒,精神一振。來了,總算來了,她款待了官媒,賞了上等封兒,留下了庚貼。
穆仝晚上回家,穆夫人得意的拿出庚貼給他看,把他看哭了,“伯賢,阿靖有人家了,是戶好人家!陽武侯性情寬厚,陽武侯夫人高風亮節,薛揮這孩子也實誠,會待阿靖好的。”
穆夫人也陪他掉了眼淚。穆仝哭了會兒,驀地停下,“夫人,阿靖的嫁妝呢?怎麼辦?”穆夫人眼裡含着淚花,嘴角帶着笑,“薛家送多少聘禮,咱們陪多少嫁妝!嫁妝是閨女的臉面呢,不能讓婆家看扁了!”
穆仝把夫人抱在懷裡,重又開始哭。
坤寧宮裡,小公主正甜甜睡着,她的爹孃坐在一邊,盯着她狠看。小公主慢慢長開了,越長五官越精緻,小臉蛋像才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又嫩又滑。
“哎,皇帝陛下,能否徇個私?”青雀殷勤笑着,問皇帝。
皇帝摸摸下巴,一本正經的說道:“首先,看皇后如何賄賂於朕;其次,看皇后所求何事。”
青雀幽怨的看着他,“若是從前,我一央求,你便忙不迭的點頭,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
皇帝自得一笑,低頭溫柔的看着小公主,“皇后殿下,從今往後,唯一能令朕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的,便只有小妞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