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舞池裡,莊豪僵硬的表情似乎動了動,又似乎只是他悲傷眼神所造成的錯覺。
“我知道你已經不可能跟我了,但是就算我不背叛你,你也從來沒想過跟我。我連爲你死的資格都沒有,既然這樣的話,我還不如好好活着。”莊豪的肩頭微微顫抖着,他的肺部擠出斷斷續續的低笑,可那張臉卻還是沒有一分變化:“我知道丫頭她們幾個喜歡吃老街的糕點,你每次摸到了錢包,都會給她們帶一盒糕點回去。在她們上手術檯之前,我也給他們帶了一盒,算是最後意思意思。”
殷茹男連冷笑表情都懶得做,她的目光越過莊豪背後,打量着通往3樓的扶梯。在她心中,莊豪此刻的想法,已經沒有什麼聆聽的價值。
她無視的目光如尖針一樣刺入莊豪的內心,他哽了哽,終於轉過頭不再看她,而是對着吳勁隆道:“吳總,你不明白的地方,我已經解釋清楚了。造功實驗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只要能搞到完整的內功秘笈,高手就可以用錢砸出來。我們兄弟勢單力孤,直接找坤叔或者東臨會合作,怕被吞了。只有你是我們最理想的合作者,只要你在君臨制藥的賬目上做點手腳,每年撥個幾十萬過來……最多3年,就是我們稱霸東海市的時候。”
說到最後,莊豪的情緒也莫名平靜了下來,彷彿5個孩子的生命也好、他對殷茹男的單戀也好,只是一本小說中的故事,小說結束了,他的感情也隨着書本一同被合上。
除了殷茹男和正匍匐爬向出口的孟筱翎之外,舞池中每一個人的目光盡數逗留在了吳勁隆的身上,每一個人的手指,都扣在了槍械的扳機上。不知誰的汗水落在舞池裡,發出滴答響聲。
午夜的鐘聲彷彿也在催促着結局的到來。在佔有絕對優勢的前提下,莊式兄弟已經忍受了吳勁隆太多的質問,莊豪更是將“自身內功缺陷”這種機密坦然告之。話說到這個份上,雙方都已經退到了懸崖邊,身後再沒有緩衝餘地。此刻吳勁隆若還敢提出質疑,莊式兄弟再不會多解釋一句,雙方剩下能做的,唯有拔槍相向而已。
“先看看吧。”不知過了多久,吳勁隆的一句話,終於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他話音剛落,殷茹男抖手就向莊傑射去兩發刀片,同時飛身竄向那座通往3樓的扶梯。
莊傑剛想俯身,卻發現刀片來勢早已算準了他的動作,有一發刀片是筆直射來,另一發則是打着旋往下畫出弧線。他不得已向身旁側撲而去,撞翻了舞臺上的一片架子鼓。鼓堆中發出他的厲喝:“攔住這個女人!”
然而他的屬下並沒有開槍,殷茹男的蓄勢而動,其速度遠超他們的想象。那些馬仔才擡起槍來,就發現殷茹男已經閃到了同伴的附近,誤傷的顧慮令他們遲遲不敢扳動槍機。但殷茹男終究沒有衝過這一片障礙,在即將到達樓梯口時,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將她猛然掀翻在地。
那隻手又抓着她的肩膀,粗暴地將她扯起身來。殷茹男的咽喉因受到撞擊而劇烈咳嗽,小腹淌出的血液令她腳下不斷打滑。最後,殷茹男幾乎是被那雙手給扣住肩部懸吊起來一般,勉強被拖直了身子。
“莊……豪……”殷茹男的眼睛沒有睜開,卻
叫出了這雙手主人的名字。
“別怪我,我只是想活着。”
“不要……不要傷害她們……”內功的力量徹底耗空了殷茹男積蓄許久的體力,也摧垮了她的信心。在來不及通知外面“招財進寶”四賊的情況下,身受重傷的殷茹男最後選擇了哀求。
“沒有五行斷筋完整的運功路線,我和哥都活不久。”莊豪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我們沒有時間再找新的實驗體了。”
從破爛的架子鼓堆中爬起身,莊傑的笑容時不時抽搐幾下:“神父,壓軸節目已經遲演太久了,開始吧。”
“先測試手太陰肺經的第一分支,實驗時間23點34分,實驗體1號,輸入功力。”神父的聲音柔和卻不帶一絲感情,彷彿舞池中發生的一切早已與他沒有關係,聽來就像人工智能的回覆一般。
最左側病牀的病牀上,睡着一個長髮的女孩兒,正是殷茹男口中的丫頭。雖然看不清神父操作了什麼儀器,可是他“輸入功力”幾個字的話音剛落,四肢被綁的丫頭立刻掙扎起來,露在面罩外的眉頭緊緊擰結着,不住發出悶聲的痛呼。
“不!丫頭!”殷茹男奮力肘擊着背後的莊豪,然而傷重無力的她無論如何掙不開莊豪那雙氣掌。
灌輸功力的過程不短,然而望着螢幕上那個掙扎的女孩,舞池中的大多數人都失去了時間的概念,茫然地看着丫頭的掙扎力度逐漸變小,最終不再動憚……
殷茹男的掙扎力度和她一樣。
神父走過來俯身看了看丫頭:“Oh,I'm_so_sorry,看來這條分支是錯的,實驗失敗,第二實驗體準備。”
溫和的聲音與冷漠的動作竟能搭配出如此鮮明的殘忍感覺,吳勁隆感覺到背後有屬下發出低吼聲,他立刻轉身用眼神做着嚴厲的警告。
“還是吳總懂藝術。”莊傑終於對局勢發展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別急,這個壓軸節目纔到精彩的地方。”
“什麼意思?”
“你們華夏不是有很多相關的文學作品麼?”神父代替莊傑回答道:“如果內力進入了錯誤的筋脈,這個人會怎麼樣?”
吳勁隆試探着回答:“走火入魔?”
“誰知道呢?”神父竟發出一聲毫不在意的笑容:“答案,就讓上帝爲我們揭曉吧。”
熒幕中丫頭所在的病牀忽然擡高,好像是牀底有一個千斤頂正在向上發力一般。視頻信號也在這一刻發生了切換,螢幕上再也看不見地下實驗室,反而呈現出夜總會門外的畫面。
黑街上,那些沒有得到指示的爛牙幫成員仍然聚在門口,他們已經枯等了好幾個小時,臉上大多都有了不耐的神色。遠處那個爛尾的下沉式水池成爲了他們發泄的對象,有爛牙幫的成員並排站在水池邊,正對着堆滿建築垃圾的池底撒尿。
一陣石磨般的摩擦聲從池底發出,同時整條黑街地面也產生了輕微的抖動。這些異狀不但令正在放水那人的水柱中斷,而且附近的爛牙幫成員不由面面相覷,紛紛懷疑是不是發生了地震。
災厄的確從地下出現,一個穿着病號服的長髮人從池底破土而出,碎磚木片四處飛濺帶起一陣灰煙,濃密的粉塵中
傳來野獸般的尖叫。通過揚聲器聽到這種叫聲,垂首不動的殷茹男忽然擡起頭,試着輕呼了一聲:“丫頭?”
“不,應該不是。”神父的聲音也從揚聲器中傳出:“至少現在不是了。”
彷彿是爲了配合神父的話,畫面中那個長髮人猛然竄出塵霧,伴隨着一身尖叫,她趴在池邊揚起頭來,露出了那張殷茹男熟悉的臉。丫頭?不,那雙眼睛比印象中的小女孩可怖的多,即使攝像探頭從遠距離拍攝,殷茹男仍能清晰看出,那雙眼睛裡只剩下佈滿血絲的眼白,完全看不見一點瞳孔的黑色。
這水池底下顯然有一條和地下室想通的通道,而神父就是通過這條通道,將造功實驗失敗的丫頭扔了上來!
通道口的建築垃圾又倒塌了一部分,粉塵揚得更濃更遠。丫頭和撒尿那人的身影很快變得模糊不可見,不論是肉眼還是監視器,都穿不透這片灰霧。視線受阻,聽覺卻不受影響,不論室內室外,所有人很快就聽到了令人心悸的慘呼。
殷茹男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去相信。此刻她只能和所有人一樣,等待着灰霧散去。
夜風體諒地吹起,在一片紫色的燈光中,有鮮豔的赤紅色奪目而現!
丫頭穿着吸飽鮮血的病號服,三肢體着地趴在水池邊緣,右腕腕上纏着腸子一類的東西;左手則扯着一具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身體、或者說屍體。屍體的頭部佈滿了血污,又沾了一層灰色粉塵,就像是沾上了麪包糠的裡脊肉,根本看不清五官。
丫頭用左手掐着屍體的脖子,雙腳和右手用來行走,就這麼往黑街中央爬了兩步。這具屍身顯然已經飽受折磨,才被拖了短短兩步,它的雙腿便和軀幹分離開來,斷層處涌出了大量的鮮血。至於雙手則本來就沒有,一隻手估計是留在了那堆建築垃圾之中,另一隻則連着小臂被丫頭咬在嘴裡。
手腳冰涼是每一個人此刻的真實感覺,東海的夜從未這麼冷過。
或許混跡黑道的人,膽量總是比普通人要大許多。不知是哪個吼了一聲“嗎的大夥兒一塊兒做了她”,有幾個帶着脣環的人竟真的抄傢伙圍了上去。
丫頭甩開左手的屍體,仰天淒厲地慘呼道:“好癢!我好癢!”
她的長髮隨着擺頭的動作揚起,身體如同砧板上的活魚一樣掙騰着彈入人羣中。慘叫如約而至,待到丫頭的髮梢再次垂下時,那幾個不要命的人果然已經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長髮如同一面黑色的角旗,在揮舞過程中無意間擋住了那些血腥的瞬間,但是隻要看一看地上那些屍體,大多數人都不難想象出方纔的場景,丫頭剛纔是怎麼扭斷了這個人的脖子,又扯開了那個人的胸口。
“好癢啊!啊!!”在鮮血和殘軀的包圍下,丫頭雙手呈爪,再次仰天哭喊道。
看着屏幕上發生的種種,殷茹男的淚水決堤似的涌出、落下,不斷稀釋着她腳下的那灘血:“不要……丫頭……不要……住手。你叔叔們還在……”
果然,從爛牙幫人羣中走出四個赤手空拳的人,正是“招財進寶”四賊。其他三人拼命攔阻着拔槍的爛牙幫成員,而招哥滿面悲色,不住呼喚道:“丫頭,我是你招叔,我是招叔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