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孩子,不是準備交給公司的,是你準備交給那個神父的?”在許久的沉默中,莊豪終於問出了他最擔心的問題:“那吳總這邊,你怎麼交代?公司要的實驗成果,你怎麼給?”
“公司要實驗成果?”莊傑帶着好笑的表情又倒了一杯酒:“阿豪,公司也好,吳勁隆也好,他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件事。”
莊傑的一句“不知道”聽來猶如晴天霹靂,莊豪禁不住失聲吼道:“這麼說你是瞞着吳總,偷了這筆錢來做實驗?吳總也好,公司也好,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哥你瘋了?!”
“姓吳的不是一個好觀衆,他從來不懂得藝術。我跟他說過,筋脈再塑技術是一個奇蹟!是最棒的節目!但是他不相信!他把我的藝術當成狗屁!”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小刀,莊傑伸出細長的舌頭糾纏着刀刃,似乎在用這種方式保持冷靜:“我不會讓這種蠢貨毀了我的演出的。你看,現在我們演得不是很好嗎?我們都不再是普通人,根據‘神父’的說法,我們已經成了‘化物’級別的內功武者!有武功的感覺不好嗎?”
忍受着眼前兄長尖厲的聲音,莊豪試圖令他冷靜下來:“哥,‘在東海,東臨會就是王法’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神父’是誰,除非他能把我們送到國外,否則就算我們兩個有了點內功,但是想要背叛東臨會……”
莊豪沒有說下去,因爲他忽然發現,自身觀念中對於東臨會的強大,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莊傑告訴他的,至於這個組織真實的實力,他只能從道上的傳言中獲悉冰山一角。
一直以來,莊豪的闖蕩都是站在莊傑背後,兄長替他擋下了不少明槍暗箭,卻也遮蔽了他絕大多數的視野。
背叛東臨會究竟會怎樣?
莊豪赫然發現,以他的眼界,竟無法思考出一個可靠的結論來。
他們是會被悄無聲息的清理掉;或者被擒回總會公然執行家法;抑或還能抵抗一陣,最後死於亂槍之中?
或者,那個敢和兄長合作的神父真的有點本事,可以將他們送到國外,從此隱姓埋名的生活?
莊豪無法推測出一個具象的結果,但在他的心中,如果莊傑腦子一熱做了背叛東臨會的事情,兩兄弟多半都將逃不出一個“死”字。
只有從小一同長大的人,才能看懂莊豪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莊傑的笑容裡開始帶上憐憫:“嘿嘿嘿,阿豪,節目還沒開場呢,不要怕得這麼明顯。神父說過,東臨會是個惹不起的龐然大物,但是它的弱點也正是這一點。”
“什麼意思?”
“它的舞臺太大了。舞臺太大,成千上萬的演員擠在一起,又亂又吵。它已經顧不全一個演員表現得好不好了。”莊傑換了一把飛刀送到嘴邊。
帶着紅酒清香的舌頭一貼上冰冷的刀刃,會產生一種奇異的快感,如果“不小心”將舌頭劃破一些,帶着血腥味的痛感更是令他欲罷不能。
在疼痛的刺激下,莊傑的表情愈加扭曲:“像吳總這樣的紅棍,東臨會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他們每年都要開八仙會,就是因爲大鬼東已經知道怕了,他把東臨會擴張得太大了,大到東臨會這個名字,究竟有多少房、有多少人,已經算不出來,成了一筆爛賬!要不是每年都開八仙會,他已經根本把握不住那些人和錢了。一兩百
萬……嘿嘿,在我們看來好像挺多,恐怕那些大佬根本不知道有這筆錢。他們只知道今年給君臨制藥批了幾千萬,至於其中幾百萬的流向,他們根本沒餘力去追查。”
“座倌大佬不會查,難道吳總也不會查嗎?”莊豪提出了他的疑問:“現在夏天已經過去了,吳總只要一查半年報就能知道我們黑了錢,只要他知道,就等於公司知道,到時候我們還是逃不過被東臨會的家法。”
“不要這麼早就給劇本寫上一個悲劇的結局。”
“難道你還想對付東臨會嗎?”莊豪從咽喉擠出一聲悶哼,權作是冷笑:“我們這種半吊子的內功,連一個童兵都打不過,更不用說和東臨會爲敵……”
“我剛纔應該說過了吧,爲了吞下這兩百萬,我們不需要對付整個東臨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提到童兵的關係,莊傑的眼中閃出蛇眼一般的兇光,生生打斷了弟弟的含怒勸誡:“我們只要讓吳總說不出話就行了。”
這下莊豪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做掉吳總?這樣的話,君臨制藥上半年的資金就成了一筆爛賬?可是公司會不會有備用賬本?”
“東臨會拿下東海靠的是殺人。這種幫派就算坐大了,套上了‘集團’的名字,也變不成正規的公司。”莊傑眯着眼睛,卻遮擋不住他得意的目光:“只要姓吳的不在,就算再有人能把這筆帳翻出來,至少也要等年終。到時候,我們早就換場子玩新舞臺了。”
兄長這瘋子般的神情,莊豪其實並不陌生,但他還是忍不住那股心底的寒意:“那你吞下千手堂和爛牙幫,就是爲了……”
“如果我們的吳總沒有什麼長進的話,當然就要送他最後一段路。”莊傑饒有興致地問道:“對了阿豪,你說……我們怎麼送他走?雖然是一個糟糕的搭檔,但好歹一起同臺演出這麼久,要給他一個下輩子都難忘的謝幕才行啊。”
莊豪不但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神都顯得空洞無神,顯然對“如何殺死頂頭上司”一事沒有興趣。他指着地下問道:“既然公司這邊你都想好了怎麼做,爲什麼還這麼急着要五行斷筋爪的秘笈?又爲什麼還要逼得跟茹男姐翻臉呢?”
問出這些話時,莊豪的雙拳不止地顫抖着,爲了兄長的生命,他選擇背叛了殷茹男。但此刻卻發現兄長早已規劃好了退路,一股強烈的怒火瞬間吞噬了他的內心。
第一次和殷茹男見面,他已經站在了她的敵對面。
作爲莊式兄弟的一員,他和莊傑手段盡出,毫無爭議地奪取了千手堂的領導權。莊豪從未忘記那一幕:
那時大多千手堂的成員早已目露兇光,只要殷茹男堅決反對與莊傑合作,他們很有可能反戈一擊,將這個沉溺於“盜亦有道”的迂腐首領送去見她的祖先。但就在這種充滿背叛和殺意的絕境下,殷茹男不僅謹守底線,甚至還拼命爲那些已經背叛的扒手們爭取公道。
或許就是因爲這樣一種固執的義氣,莊豪纔會不由自主的發出聲援,讓一場火併最終轉爲合作。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莊豪就已經知道這個女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不可動搖。
在之後與千手堂的“共存”中,莊豪也時時刻刻遷就着殷茹男。時刻夾在“千手堂”和“莊傑”之間,任由雙方矛盾迸出的火花灼燒自己的身體,這種痛苦已經成爲了莊豪習慣。
莊豪一直希望用這種痛苦來證明他對殷茹男的情誼,只可惜在殷茹男眼中,玷污千手堂的莊式兄弟已經如同蛇蠍,不論莊豪如何示好,殷茹男對他的最高評價,只有“自家兄弟”。
至於這次綁架孩子的事件,更是徹底斷絕了他與殷茹男的可能,將兩人推到了你死我活的敵對位置。本來莊豪不得不放棄殷茹男的原因,就是爲了在東臨會面前保全莊傑。可現在獲知真相之後,他對莊傑已經產生了一種劇烈而未知的情緒。
這股情緒之所以“未知”,是因爲他需要莊傑的一個解釋。
如果這個解釋不能令他滿意,他不介意當場對莊傑出手,以祭奠他已經逝去的愛情。
感受着弟弟那種包含憤怒的氣機,莊傑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正經:“阿豪,從小到大,你從來不頂撞我,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殷茹男。”
“告訴我爲什麼。”莊豪的聲音冷得像刀:“既然你有把握幹掉吳總,騙過東臨會,爲什麼還要做那麼些多餘的事情?五行斷筋秘笈和那些孩子和這些完全沒有關係,爲什麼把茹男姐扯進來?!”
“你以爲能弄死我們的只有東臨會嗎?”莊傑反問到。
“難道是那個做實驗的人要殺我們?你叫他神父?”
“不,我們是他手上最好的演員,他怎麼捨得殺我們?”莊傑嘿嘿一笑:“可是如果得不到秘笈,不用任何人動手,我們都會死的。”
“你是說……我們的功力……”
看到莊傑點頭,莊豪如遭雷擊,他舉起一雙手掌,上頭充滿着內力,卻給不了他任何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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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茹男姐,你睡着了嗎?不舒服嗎?”頗爲顛簸的車座上,孟筱翎一手打着方向盤,一手不斷捋着被風吹亂的頭髮。
副駕駛上的殷茹男換回了那套格子襯衫和揹帶褲,正斜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也不知道醒着沒有。紮起的捲髮將她渾身的氣勢都收攏了起來,就算有警察截停車子檢查,也絕看不出這個病懨懨的女人就是東海技術最好的扒手。
“茹男姐?真睡着了?”孟筱翎也換了一套行頭,此刻她正穿着楊露的夾克衫,帶着她的棒球帽,滿頭的青絲也塞進了帽子裡,一副低調的打扮配合着臉上驚惶惶的表情,反而有點逃犯的味道。
她叫了兩邊,殷茹男纔沒好氣地道:“你車開成這樣,我不疼死已經感謝先祖了,還想睡着?”
“可是……這車型我不會開嘛。”雖然孟筱翎將來的夢想就是買一輛敞篷車,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可絕對稱不上夢想成真:“而且你這樣偷車真的沒關係嗎?車主人報警怎麼辦?”
殷茹男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我都說讓你回去了,是你自己要跟來的。”
前面路口閃出紅燈,孟筱翎扁着嘴用力踩了一下剎車,像是在抱怨好心沒好報。
突然的停止讓殷茹男肋部的槍傷又傳出劇痛,再剛強的女賊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你是準備在車裡就弄死我嗎?”
“我就是想不通,你爲什麼不讓我通知童兵嘛!”孟筱翎也急起來:“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就這麼去找那些有槍的人,不是羊入虎口嗎?你不願報警我理解了,可是童兵是我同學,我保證他不會抓你的,你爲什麼就是不相信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