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容擡頭望着“慈福庵”的匾額, 含笑問道:“庵裡有位姓凌的師太麼?”
“關夫人?”姑子疑道,“施主問的是關夫人麼?”
“就是她。”櫟容點頭。
姑子面露難色,“可關夫人從不見外人的…”
櫟容垂眸笑道:“麻煩師太去通報一聲,就說…我是關少卿的朋友。”
“關少卿?”姑子見她竟然報的出關懸鏡的名號, 點頭轉身去報。
綺羅彆着手繞着大門走了幾轉, 也是奇怪爲什麼櫟容非要大老遠出城來見個姑子,關懸鏡的孃親又如何, 答應了就一定要來見?
不過片刻,姑子急急來請, 把櫟容倆人帶去一處幽靜的別苑, 苑中佈置素雅, 可見所住那人也是出塵脫俗,怪不得關懸鏡出淤泥而不染, 總是屢戰屢敗,卻還是百折不撓。
櫟容看得出神, 凌昭輕輕推門走出,遠遠看着院中素衣清麗的女子,見她小腹隆起, 心知她多半就是兒子心裡惦記的那位鬼手女, 已經做了薛燦夫人的櫟姑娘。
凌昭沒有做聲, 靜看櫟容精緻的側臉,她眼神清澈,膚白如玉,鼻樑挑起恰好的弧度, 這讓她有一張讓人感覺舒服的面容,沒有逼人的戾氣,也沒有做白事的陰森,坦坦蕩蕩,美好可人,雖然還沒與她招呼,但凌昭已經可以想象到她的聲音,一定和百靈鳥一樣清脆動聽,讓人如聞天籟。
櫟容覺察到有人看着自己,轉身朝凌昭看去,星目剎那笑成彎月,露出如玉牙般的皓齒,清聲喚道:“關夫人。”
“噢。”凌昭應聲有些激動,她太好奇讓自家懸鏡魂牽夢縈的鬼手女,也曾無數次在腦中勾勒出的她的模樣,是美如天仙,還是豔如桃李?但櫟容和她想象的並不一樣,她眼中乾淨剔透,五官清秀娟麗,說不上有勾人心魄的美貌,但卻莫名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的舒暢,才見第一面就生出親近之感。
“您就是關懸鏡的孃親?”櫟容笑着走近,外頭細看凌昭面容,“怪不得關少卿俊秀非凡,他長的隨您吶。”
凌昭撲哧笑出,掩面道:“一個老姑子而已,你笑我呢。”
雖是初次見面,但凌昭瞧着櫟容也是生出相逢恨晚之感,“是懸鏡讓你來看我的?”
櫟容先是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他是提過一次,那時他以爲自己要死了,希望我能來看望您,後來啊,他命大沒死成,我也好奇什麼樣的母親能教出他那種執拗性子,到了鷹都我就想着來看看您。”
櫟容話語直白,凌昭聽的歡喜,情不自禁拉過櫟容的手,“懸鏡十幾歲時我就做了姑子,之後也沒多教導他,那孩子的性子是天生的,我哪教的出?讓櫟姑娘見笑了,你是不是瞧不慣那性子?我替你訓他。”
“關懸鏡風骨讓人欽佩。”櫟容有一說一,“可那性子啊,讓人又敬又恨,那時以爲他會擋了姜人的路,人人恨的他牙癢癢,可要沒有他這樣的周人,薛燦一路走得太順也未必是好事吧,所以還是得謝謝他。”
——“你也恨我恨的牙癢癢?”
小院外,關懸鏡踱步而入,身穿乾淨的黛色錦衣,只是不再是少卿官服,變作件普通衣裳,他眉宇間沒了憂國憂民的束縛,輕鬆舒暢開來,這讓他的容貌更顯俊逸,舉止也更加無拘。
關懸鏡步步走近,脣角揚起暖風一樣的笑容。
“各爲其主,各司其事,我不恨你。”櫟容迎着關懸鏡的眼神,一如在甘泉邊的初遇,她驚歎被自己遇上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俊雅少俠,腰繫寶劍,騎着高大的白馬,對自己遞出水囊。
“我還要謝謝你。”櫟容又道,“姜人兵臨城下,你沒有出手。”
“出手也是白白犧牲。”關懸鏡笑道,“我還有很多事沒做,還要陪着我娘,我捨不得去死。”
“之後你有什麼打算?”櫟容捋起髮梢,“不如,再做回大理寺少卿如何?世間懸案無數,有的讓你慢慢查。”
關懸鏡含笑搖頭,眼眸凝看櫟容的臉,凌昭瞥看兒子眸間對櫟容的情意,心底也是生出憾意。
櫟容蹙眉想道:“不查案?那不如,你做文臣,輔佐薛燦可好?”
“我和薛燦可以忘了仇怨,但你覺得我可以釋然到輔佐他治國?”關懸鏡自嘲低笑,“我也想泯去所有恩怨,但我終究是個俗人,可以不報仇,但…卻忘不掉。助你夫君?我做不到。”
櫟容扼腕,“失了你這個大才,真是可惜。”
櫟容的憨態讓凌昭越發喜歡,她握住櫟容的手,瞥了眼兒子道:“別理他,就是那副臭脾氣。”
“少卿不做,文臣也不做。”櫟容打量着關懸鏡,“莫非?你也要斷了紅塵?”櫟容大驚,“關懸鏡,你可別心一橫去做和尚啊。”
“哈哈哈哈。”關懸鏡暢快大笑,“傻櫟容,我不會做和尚的,關家就我一個兒子,我要做,我娘也不會答應。”
櫟容籲出口氣,關懸鏡愛憐笑道:“告訴薛燦,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天高地闊,我還沒看遍世間所有,我打算遊歷天下,見識所有,或者被我悟出什麼治國安邦的法子,到那時,他求一求我,沒準啊,我就把好法子告訴他。”
“遊歷天下?這倒不錯。”櫟容釋然笑開,“說好的路見不平呢?”
關懸鏡先是一愣,頓悟櫟容所指,露出豁然之色,他深望櫟容如初的面容,心裡不再涌出錯失的酸楚,張脣幽聲道:“我關懸鏡,從不對女人拔劍。”
送走櫟容的馬車,凌昭倚着庵門久久望着遠處的車影,忽的戳向關懸鏡的背,惱道:“怪你,這樣討喜的姑娘,怎麼就沒做成我的兒媳婦?”
“是我配不上她。”關懸鏡輕聲如自語一般,“薛燦愛恨坦蕩,比我更值得櫟容倚靠。”
凌昭哼了聲轉過身去,“你性子優柔想的又多,要我是櫟容,也不選你。”
“嗨!”關懸鏡有些氣,“兒子我謙虛一下,娘怎麼還真說上了?我真懷疑是不是你親生的,怎麼總是幫着旁人…”
“後頭遊歷天下,要遇上櫟容這樣的女子,可得把握緊了。”凌昭瞪了眼兒子,“要再帶不回媳婦,就別回來見我。”
——“兒子遵命,保準拽的緊緊,決不放手。”
庵門掩上,凌昭回去小院,關懸鏡卻沒有跟進去,他仍是尋着櫟容離去的馬車,清風吹起他黛色的衣,屹立着猶如一棵松柏,良久都沒有動。
宮道上,沿路宮婢知道櫟容是薛燦夫人,也就是未來的皇后,見到都是屈膝跪地行着大禮,櫟容想喚她們起身,可又尷尬着不知該怎麼說,綺羅捂嘴笑道:“少夫人不用覺得不好意思,等小殿下登基稱帝,你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宮人們對你行禮叩首也是正常,難不成,還都不用行禮了?”
走到無人處,綺羅站直身,伸出手再輕輕一擡,清了清嗓子道:“平身吧…少夫人,就是這樣。”
櫟容笑出聲,“可天天不停說平身,也是挺煩。”
綺羅眨眼,“你選了這個夫君,難道就只想過和他有難同當?有福,可也得同享啊。”
櫟容悠悠踱步,捻着髮梢道:“那時只想着要留在他身邊,同生共死就好,享福?還真沒好好想過。”
綺羅張臂在宮道上歡喜轉着圈,“我就覺得鷹都不錯,不如少夫人去和小殿下說,定都這裡如何?”
綺羅轉出去老遠,忽見一個宮婢在牆角偷窺她倆,箭步上前執住她纖細的手腕,宮婢嚇得要死,腿肚子一軟跪了下來。
“莫非是躲着要嚇唬我們?”綺羅瞪眼,“說,你是什麼人?”
宮婢左右看了看,磕了個頭道:“奴婢是陳皇后身邊的人,皇后和其他娘娘都被軟禁在後宮,皇后讓我設法見到您,或是破城的那位殿下…”
“陳皇后要見他們做什麼?”綺羅叉腰,“別是想耍什麼花樣。”
“奴婢不敢,咱們娘娘也定是不敢的。”宮婢不住磕頭,“周國氣數已盡,宮裡人早就知道守不住了,皇上都獻出玉璽,皇后還能有什麼花樣?她是確有要事,要見到你們殿下。”
——“她一個深居後宮裡的女人,能有什麼要事?”綺羅不敢放下戒備。
宮婢偷看了眼沒有開口的櫟容,低聲道:“娘娘讓我帶話給您,你一定是知道雲姬的?她說您和殿下聽到此人名字,應該就會去見她。”
——“雲姬…”櫟容注視着宮婢膽怯小心的臉,“陳皇后在哪裡?”
“要不要去知會小殿下一聲?”綺羅湊近櫟容耳邊。
“薛燦他們在商議大事,千萬別在這時候分了他心。”櫟容沉着道,“咱們去會一會這個陳皇后,後宮女子善妒,雲姬所受折磨,她該是也有份吧。”
綺羅聽着有理,示意宮婢快點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