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確是大人吩咐的,原本夫人只想給你避孕的藥湯,也只灌那一次,可是,大人怪責夫人袒護你是蘇家的人,犯了此等大錯不重罰,親自吩咐人去抓了絕育的藥。”
寶兒看着眼前的珍兒,她身上穿着的是從紀夫人那裡偷來的,桃紅織錦折枝玫瑰背子及洋紅的月華裙,通身喜氣洋洋的服飾,卻掩不住她的臉上絕望的氣息。
紀大人不給珍兒有絲毫機會生下紀家的孩子,更讓她以後都沒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不管她日後的歸處,她下半輩子都將沒有孩子可倚靠。
珍兒哭多了的粉臉青白,空洞的眼滿是不可置信。
“珍兒,看在多年共處的情份上,我就跟你實說吧!雖然夫人說要把你送回蘇家去,可是畢竟主僕一場,夫人就想着在附近給你找戶人家嫁了,可是你卻自己送上去讓大人處置。”
“我……我不能回蘇家的。”珍兒喃喃道。
寶兒淡然道:“你以爲,大人會要一個對自己下藥,讓自己不堪的女人待在身邊,時刻提醒着自己曾多不堪嗎?”
“我…”珍兒茫然的擡頭,寶兒清秀的臉蛋上,滿是痛心及不捨,還有人,還有人對自己不捨嗎?
珍兒想到小時候,剛到蘇家,面對着爹親,不能喊爹,要喊大爺,哥哥不知去向,一直被母親及兄長嬌寵的她,根本不適應當一個小丫鬟,每每想到去世的孃親,便躲在被窩裡哭,是眼前的寶兒,還有珠兒玉兒她們哄着她,抱着她。
是姑娘,在她做錯事,要被管事嬤嬤處罰時,出面保下了她,那個時候的自己,對那個比自己小,不知自己存在的妹妹,又愛又妒,想着她好時,想着以後要好好待妹妹,想到自己被薄待時,見姑娘身上一件件漂亮的衣服,一套套名貴的頭面,她心裡又難掩憤恨,希望這個妹妹那天狠狠的被傷害。
姑娘不如二姑娘受寵,她私心裡偷偷開心,可二姑娘明目張膽的欺到姑娘頭上時,她又憤憤不平。
她跟着姑娘出嫁,看着二姑娘入太子府邸當妾,她心想,再怎麼受寵,也不過是個妾室的命啊!
到了紀家,她對姑爺芳心暗許,就盼着自己能被姑娘開臉,給姑爺當通房,等到了姑爺對明珠郡主示好,看着姑娘被冷待,珍兒心裡是又急又惱卻又幸災樂禍。
直到那天,姑娘直接拆穿了她的身世,一念之差,她已然沒有退路了!
淚如雨下的珍兒,見寶兒眼中的心痛與不捨,彷若見到了救命索。
“寶兒,你幫幫我,我,我不能回蘇家,大老爺,他會殺了我的,我不能回去,我不想回去。”說着,珍兒號啕大哭,她抱着寶兒痛哭。
寶兒皺着眉,卻沒抱着珍兒安撫她,更連拍撫安慰的舉動都沒有。
珍兒哭着哭着,只覺懷中的寶兒僵硬如木,冷意如冰,她哭聲漸歇,怯怯的擡起眼,看向寶兒。
寶兒冷冷的看她,珍兒慢慢的放開寶兒,不知爲何,她竟然害怕起寶兒來。
“寶兒?”
“你心裡想的只有你自己!從頭到尾想的全是自己,你想過,你對大人下藥,讓夫人難過難爲嗎?還是你認爲,夫人是欠了你的?欠你的,從來不是夫人,是大老爺!”
珍兒瞠目結舌,久久才道:“你知道?”
“知道!大老爺對你如何,姑娘待你如何,誰好誰壞,你自己心裡有數,今日你要被打發回去,是你自己走差了路,怪不得姑娘。”
寶兒目光清冷的瞪着她。
珍兒畏縮的退開,寶兒朝幾個臂粗腰圓的粗使婆子示意,她們便將珍兒拉出去,這一次,珍兒不再反抗,不再哭喊,她軟軟的順服着婆子們的拉扯。
直到要出角門時,她纔回頭對寶兒悽然一笑。“跟夫人說,我對不住她。”
寶兒肅然點頭,目送珍兒離去。
一滴清淚滑下她的臉龐,說到底,珍兒是可憐人,姑娘又何嘗不是可憐人呢?
她轉身走回正房,紀夫人坐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她低頭輕輕撥弄着手腕上的蜜蠟手串,聽到她掀簾進屋的聲響,她頭也沒擡的問:“送走了?”
“是。”
紀夫人擡起頭來,寶兒看到紀夫人的淚無聲滑落。“我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夫人。”寶兒忙上前勸慰。“不是您狠,是珍兒狠。”
“我不想給她喝那藥的。”剝奪一個女人將來生兒育女的機會,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我知道,您不想的,可是大人卻不得不防着。”紀建興不想以後突然冒出個庶子女來,更不想日後還要面對珍兒,所以他痛下殺手,既有心敢對他下手,就該有心理準備,會被他處置。
寶兒在蘇家待久了,知道蘇家男人們的心狠,倒沒想到,看來溫和的紀建興也是個心狠的。
※
紀大人與朱平珏將山賊全問了個遍,包括被廢了的幾個,以及讓天龍寨的人領了官兵去剿了的幾個山寨,除了重要的大頭頭,關在大客棧裡的雜院裡,其餘的山賊及後來抓的山賊,就關在客棧後方,跟一富戶租來的空庫房裡。
寶親王讓他們混雜着關着,不分那個山寨的,全關在庫房裡,暗地裡讓暗衛們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本來紀建興不過是新上任的知縣,不是景山當地的父母官,他是撈過界了,但,巡南御史朱平珏一個究責下來,通州巡撫簡招青也無話可說,通州巡撫衙門事多又雜,有了御史代勞剷除了景山的賊寇,紀建興幫着審問,簡招青樂得無事一身輕,加上寶親王打了招呼,他也就樂得賣個面子給寶親王。
審問下來之後,景陽山莊的莊主們與戴罪立功的天龍寨寨主們,統統都得走一趟巡撫衙門,紀建興爲首,由碧沙縣的衙役們押着所有山賊前往巡撫衙門。
深怕自己領的人,壓不住這些兇狠的山賊們,紀大人還特地情商寶親王出借侍衛及暗衛們,以保所有的山賊都能順利押送入巡撫大牢去。
定好了隔天便要押人,紀建興一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另一邊寶親王與秋冀陽等人在商議着。
“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蘇家人真是好手段,各個大寨裡都有他們的人在。”秋展捷淡淡的道。
“不是蘇家人厲害,是蘇家二叔好厲害,所有的事,都是他在操盤。”寶親王表情嚴肅的喝茶,朱平珏則是拋着花生米,邊用嘴去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寶親王看了兒子一眼,沒說什麼,秋冀陽看着一本本的口供,杜真及胡惟兩個,坐在旁邊,胡惟也在看口供,杜真則是拿着筷子在小菜碟裡挑着菜吃。
“紀大人有看出什麼來嗎?”秋冀陽擡頭看朱平珏。
“那個人還算精,就算看出跟蘇家有牽連,也沒說出來。”
“反正他們是山賊,誰讓他們來景山當山賊不重要,他們手上都有幾條人命在,到了巡撫衙門自有巡撫去處置。”
“景陽山莊的人要去從軍,你跟關東懷通氣了沒?”寶親王問兒子。
“送信去了,關東懷那裡永遠都缺人,安心吧!”
“我不擔心他那裡不收人,我是煩惱他不收你送過去的人。”
“放心吧!我是用您的名義送過去的。”
關東懷的父親與寶親王是好友,可是兩個小輩卻看彼此不順眼,關東懷認爲朱平珏太過遊戲人間,不正經,朱平珏則是看關東懷那死板嚴肅的小老頭樣,極爲不順眼,認爲人生苦短,他整天端整嚴肅太辛苦。
秋冀陽與二叔交換了個眼神,叔侄兩一同起身告退,杜真見狀,忙拉起還在看口供的胡惟,趕緊退下。
屋裡的父子兩開始對處事態度針鋒相對,屋外杜真拉着胡惟回房,天曉得他肚子裡的酒蟲饞了一天。
秋冀陽與叔叔慢慢的走回房。“你的傷勢還好吧?”
“嗯!金丹有用,大夫的醫術也好。家裡頭不知道我受傷吧?”秋冀陽緊皺着眉頭。
“不知道,我沒讓人送信回去。”報喜不報憂,免得他們多操心。
“那就好,我就怕我娘又拿我受傷的事,跟我爹吵。”
“大嫂是心疼你。”
“我明白,只不過,她總是拿爲我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哼!她能拿來逼你的事,也就那麼一樁。”秋展捷冷哼一聲,長嫂如母,他向來敬重她,只不過,對秋冀陽的婚事老是有意見,就讓他這個當二叔的不滿了。
大嫂對他沒有攔着受重傷的兒子與寶親王訂十年之約,擅自訂下婚約,非常不滿。
“是我連累二叔了。”秋冀陽歉疚的對秋展捷說。
“什麼話!說起連累,當年若不是我帶你進親王府,怎麼會讓你受了那麼重的傷。”
“可是不入親王府,我就不會見到小小。”就不會知道,世上有人可以專心一意的對待自己,眼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秋展捷何嘗不知侄子對郡主的深情,看着他們兩小無猜親親蜜蜜,他對侄子是又氣又惱,氣他這麼不爭氣啊!對個小女孩就這麼栽了,惱的是,這麼陷下去,萬一身份限制無法善了,怎麼辦?侄子是自己引薦入得府,有個差池,他怎麼對得起寶親王,對得起大哥?
他一直以爲那份青春年少的感情,會隨時光流逝而改變,卻一場意外有了轉折,他沒想到倖存的秋冀陽會趁他不在時,與寶親王立了約。
這幾年,他將秋冀陽的努力看在眼裡,終於相信,那份感情沒有隨時光流逝而分薄,反倒深濃得令他難以置信。
就在他擔心十年之約一到,秋冀陽沒了生活目標,會一蹶不振時,上蒼開了眼,讓小郡主回來,更讓他不可置信的是,小小對秋冀陽深情的迴應,不是說她沒了記憶嗎?怎麼會對秋冀陽依賴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