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裡的寶親王府近日裡氣氛十分詭異,一方是沉重滯凝,一方卻是隱含雀躍興奮,前者自然是忠於老寶親王、寶親王的寶親王府舊人,後者則是來自蘇家的人。
寶親王妃先前避不見客,蘇家的女眷們被逼得沒法子了,結果就賴在門房處不走,外院管事們很爲難,她們畢竟是府里正經親戚,又都是女眷,他們怎麼好驅趕,只得由着她們,另一方面急急向內院通報。
朱明珠正領着丫鬟們要到儀風院,看見來通傳的小丫鬟莽莽撞撞的往她身前跑過去,眉一挑就要罵人。
“沒規矩,見了公主怎麼沒有行禮?”玉蓮先聲奪人,嚇得小丫鬟立時停下腳,渾身發抖的看着她們。
“姐姐好。”抖了半天,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玉蓮柳眉倒豎走過去狠狠的擰了她的小耳朵。
“你是瞎了眼啦?見到公主還不跪下請安?”
小丫鬟這才擡眼看向朱明珠,只見明媚亮麗的大美人兒,一身橘地灑金纏枝芙蓉小襖,黃橘二色折枝芙蓉馬面裙,烏黑秀髮挽了青娥髻,金累絲銜藍寶鳳釵隨着她偏斜着螓首打量自己兀自輕晃着,那雙明媚大眼正沉穆的盯着自己看,她忙垂下眼,斂衽垂首恭敬的跪下請安。
“起吧你要上那兒去,這麼趕?”清脆嗓音有如黃鶯出谷般,聲音裡淡淡的笑意讓小丫鬟呆怔着擡起頭。
眼前和顏悅色跟自己說話的人,就是外院裡大家說的任性高傲喜怒無常的大郡主?
玉蓮微微轉頭看向朱明珠,見她嘴角往下眉尾上挑,急忙開口斥道:“公主問你話哪還不快說。”
“蘇,蘇家的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幾位姑太太、姑奶奶在外院候着。”小丫鬟忙回神答道。
玉蓮輕咳了一聲,小丫鬟擡頭看她,見她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想了想不解其意,乖順的又道:“外院的管事們不知道怎麼處理,讓我進來跟親王妃通報一聲,問看要如何處置。”
朱明珠點頭,擺手示意讓小丫鬟離去,玉蓮見小丫鬟仍呆怔着沒反應,深怕惹惱了朱明珠。“既是管事們要你去通報親王妃,還不快去,萬一耽擱了貴客,仔細你的皮。”
小丫鬟這才反應過來,扁了嘴低頭應諾福禮離去。
玉蓮見她走了,暗鬆口氣。“哼”耳邊傳來冷哼一聲,玉蓮背脊悚然一冷,回過頭只見朱明珠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公主。”
“喊什麼公主,名不正言不順的,我既不曾接旨,那公主名號不提也罷。”拂袖轉身離去。
玉蓮看着朱明珠昂首走回怡心園,暗歎擡頭看向儀風院的院門,紅漆院門綠琉瓦,繁複的裝飾代表着昔日,老寶親王對兒子、兒媳的一片心意,可惜的是,寶親王從未入住此院,一直住在未成年前在內院所住的敬謹院。
儀風院原是做爲新房,滿月後,小夫妻兩要再搬回敬謹院去,結果,寶親王妃從進了寶親王府後,就沒住過別的地方,寶親王在明珠郡主出生前只進過儀風院兩次,第一次,她聽元嬤嬤說,寶親王有如震怒的天神降臨,大步流星進了儀風院,在倒座的門房處,問明瞭是那個婆子口出妄言,處置完就離去。
第二次,就是小王爺十一歲那年,那夜寶親王在正房飲了酒……
想到元嬤嬤之所以跟自己說這個,玉蓮的臉紅得幾乎滴得出血來,左手絞着身上的豆綠宮絛,她的年紀比大郡主大一些,元嬤嬤提點她這個,無非是冀望着她,能替性子急躁任性的大郡主攏着未來姑爺一些。
只不過……玉蓮眼含煩憂的望着朱明珠離去的身影,她真的只有夾在大郡主和未來姑爺中間,當一個通房丫鬟的路嗎?
元嬤嬤得知蘇家的女眷竟然就賴在門房裡不走,氣不打一處來,前來通報的小丫鬟看着元嬤嬤那張圓潤的臉,一忽青一忽白的,心底直打鼓,小臉蛋嚇得發白,進儀風院前就讓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嚇壞,現在更是讓元嬤嬤嚇到直髮抖,可是管事們特別交待了她,沒得到回答就不準回去,怎麼辦啊
逼不得已,小丫鬟只好硬着頭皮開口:“元嬤嬤,外院的管事說,還是請親王妃見見吧近來上門送帖子的人家實在太多了”
未盡之意,讓元嬤嬤氣到牙癢癢,磨着牙就要發作,屋裡傳來寶親王妃的聲音。“什麼事啊”
元嬤嬤咬咬牙,轉身往正房走,小丫鬟呆站原地不動,元嬤嬤見她沒跟上來,深吸口氣喚她跟上前來,小丫鬟才舉步向前,門前的小丫鬟打起門簾,腮幫子上有個明顯的紅印,外院來的小丫鬟好奇的瞄她一眼,打簾的小丫鬟怒瞪她一眼,嚇得她跨進屋內時,一個趔趄摔成五體投地。
伸手撐着地緩緩的爬起來,元嬤嬤轉頭嫌惡的看瞟她一眼,方纔嚇得發白的小臉上,鼻青臉腫,整個人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元嬤嬤原想教小丫鬟直接到寶親王妃跟前稟報,可這會兒她摔成這副模樣,只得打消了念頭,甩袖徑自入內室去。
小丫鬟呆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元嬤嬤消失在大紅織錦帷幔後頭。
坐在內室臨窗大炕上的寶親王妃,拿着小銅火箸兒撥着手爐裡的灰,那日元嬤嬤跟她說了那番話後,她便不再戴銀飾,而是戴着金鑲南珠的簪子,元嬤嬤見着勸了幾次,她都堅持不換。
說是不相信寶親王真的遇難已死。
見她藉由戴的首飾來表明心跡,元嬤嬤只得爲她的癡情嘆息。
“外頭怎麼了?”寶親王妃與剛知道消息委靡的樣子大有差別,雖然氣色不至於回覆到離京南下之前那麼好,至少比前兩日好多了。
元嬤嬤靠過去,低聲地把蘇家女眷等在外院不肯走的事,說給寶親王妃聽。
“她們現如今倒想着要巴結我了”寶親王妃冷哼一聲,將小銅火箸兒丟在一旁的托盤裡,將手爐將給元嬤嬤,一雙妙目看着元嬤嬤爲手爐上蓋,託着香腮沉思。
公婆與寶親王,還有賤人母子在汀河遭難的事一傳出來,蘇家就迫不及待要伸手進寶親王府來,她又不是不知道兄長的稟性,只是一直以來,她在夫家舉步艱難,若不是仰賴着孃家幫襯着,只怕她早被柳依依那賤人整的屍骨無存。
但不代表她是泥人兒,由着他們隨意拿捏,前頭壓着她要伸手爲明珠許婚,吃定她求救無門,那時她就把公婆兩恨上了,只要公公發句話,寶親王能不從嗎?敢不從嗎?若他真敢抗命,爲何自己還好端端的待在寶親王府,當這個寶親王妃?
只要老寶親王說一聲,寶親王不能不從父命,他自會爲明珠擇婿,自己也就不用被母親和兄長們追逼着。
現在明珠蒙皇帝賜婚,雖然嫁得遠,但她總算能放下一樁心事。
元嬤嬤不敢吭聲,將手爐放在炕桌上後,靜立一側。
“算了她們不要臉面,我還要臉,讓她們進來吧現如今,我若真不見她們,改明兒外頭真不知要如何編派我了。”
元嬤嬤低聲應諾曲膝福禮退下。
蘇家大太太帶着雨位小姑蘇千晶、蘇千瑩還有侄女兒蘇婉麗、蘇婉雁,在門房旁的廂房上了青帷小油車,好奇的蘇婉麗悄悄的透過車窗上的紗簾往外瞧,粉白的高牆青石的地磚,所見有限,然所見到的俱是樸實大氣,毫無親王府該有的富貴奢華,車輪子轆轆前行,來到內院的垂花門前。
僕婦們拆了高高的門坎,小油車進了內院,青石磚鋪地,也沒什麼了不得的,蘇婉麗便放下了厚厚的簾子,遮住了外層的紗簾,小油車裡立時暖和了許多。
坐在她身邊的蘇婉雁垂下眼瞼,藏住了對同胞嫡妹的不屑,蘇婉麗絲毫不覺身邊的庶姐有何不快,轉過頭嬌笑的問:“如果大姑姑有生兒子,那我就能嫁進來當親王妃了”
蘇婉雁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用纖細的手指畫着手爐上的花紋。
“誒,我在跟你說話”
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擡起頭時,蘇婉雁卻已將那抹嘲諷掩藏在溫婉的笑容下。
“妹妹說的是,只可惜大姑姑只生了明珠表姐一個。”
“就是吧大姑姑怎麼不多生幾個呢?唉她要多生幾個啊咱們也好常有機會來串門子,明珠表姐現在可不只是個郡主,而是公主了呢多好啊”蘇婉麗哀聲怨道,一副天生無邪的嬌模樣。
蘇婉雁在心裡冷哼,大姑姑怎麼可能多生幾個,寶親王根本不要她,全天陽國都知道的事,就只蘇婉麗這小傻蛋真以爲寶親王憐惜大姑姑,捨不得她受苦,纔不要她再生孩子,別人不知道,但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她姨娘跟她說過,明珠表姐其實根本就不是寶親王的血脈。
她好奇的一再追問,偏偏姨娘就鐵了心不說,只是面帶不屑,直到有一回過年,姨娘喝醉了,拉着她手不放:“她還以爲自己多高高在上,我呸讓個野男人破了身都不知道,還癡心妄想着寶親王會要她哈雁姑娘,妾身跟您說,明珠郡主纔是個野種,我每次聽大姑奶奶罵側妃和她兒女是賤人、賤種就想笑啊人家那是真正的龍子鳳孫,那明珠郡主身上一丁點皇家血統都沒有,那才真真是個賤種啊哈哈哈哈哈……”
蘇婉雁覺得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姨娘那高亢得刺耳的笑聲,恍惚間,青帷小油車已經停下來,如今寶親王府只有寶親王妃一人坐鎮,小油車停在了儀風院前,一行人陸續下了車,蘇婉麗嬌笑着偎到蘇大太太身邊去撒嬌。
蘇婉雁難掩好奇的悄悄打量着四周。
相比起富麗堂皇的盡顯奢華的蘇家,寶親王府裡她們所能見到的建築,還真是相形見拙。
蘇大太太一身大紅猩猩氈斗篷,卻不顯雍容,反襯得她瘦骨嶙峋一臉憔悴,蘇千晶身着大紅羽紗白狐皮裡鶴氅,蘇千瑩眼泛青光怨妒的看着大嫂及二姐身上的紅斗篷,她是個妾室,不能穿紅,只能穿着桃紅羽紗狐皮裡斗篷,元嬤嬤早已候在院門前,一一屈膝問禮後,便讓着往裡請。
“元嬤嬤,你是個明白人,大老爺說了,明珠遠嫁,身邊不能沒個知禮穩重的人。”蘇大太太邊說邊喘着氣,艱難的把話給說完。
元嬤嬤瞪大眼看着蘇大太太,“那……大姑娘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