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親王京南的莊子上,有處小院子,住在這兒的,是曾傳得沸沸揚揚的那隻大狗兒,原本侍候大白的下人被換掉了,如今侍候大白的,是一對祖孫,孫子長得眉清目秀,祖母聲若洪鐘,大白狗在他們兩的照料下毛色開始名符其實,真的白啊雪白柔亮,真是隻漂亮的大狗兒
但漂亮歸漂亮,卻沒什麼人敢上前,分派到那小院子去侍候的婆子、媳婦子,每每靠近那院子,聽到那野性十足的低咆聲,就嚇得手腳發軟,真要進院裡去侍候,也就只有那俊俏的小哥兒帶着大白出去,她們纔敢入內。
剛來的時候,她們看着那小哥兒生得好,想着打探幾句,若是還沒媳婦兒,自家有女兒、孫女兒就有機會了,誰知有那大白在,她們竟是與那小哥兒攀不到幾句話,至於那老太婆,一張冷臉不苟言笑,莊頭的老婆就輕藐的數落道:“還真以爲她家孫子了不得,呸,也不去瞧膲這是誰的地盤,哼,咱閨女兒看得上他小子,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
知情的無不背地裡嗤笑,王莊頭的女兒黑又壯,嗓門大力氣也大,向來大剌剌的胖丫,見到了那俊秀的小哥兒,那扭捏的模樣,真真是讓莊裡的衆人看傻了,偏生那小哥兒像是沒長眼睛一樣,看到她跟對其他嬌俏小姑娘般有說有笑,把胖丫樂得心花開,回家讓爹孃去小哥兒的祖母提親。
結果人家祖母一句已經有小媳婦了,把莊頭老婆氣得不輕。
“其實說有媳婦兒了,也沒看到他的小媳婦,怎知道人家說的是真是假?”說這話的,是莊子上一個頗有體面的黃嬤嬤,家裡的閨女兒在賢親王世子夫人身邊當差。
旁邊另一個嘴角有顆痣的嬤嬤匆匆經過,大家連忙朝她招手。“蔡福家的,你忙着往那兒去?”
蔡福家的被攔了來,頗有些無奈,可又掩不住自己的欣喜之情。“沒什麼,沒什麼。”她眉眼舒展笑意寫在臉上。
“你們家閨女兒也在府裡頭侍候的。”一個年紀稍大的婆子道。
“是啊我們家華兒被調到惠德郡主那兒侍候去了。”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道賀。“唉呀華兒要出頭啦”
“是啊惠德郡主就快要出閣了,華兒這會被調到她身邊侍候,看來是要跟着郡主到夫家去享福了。”
“可不是,聽說郡主這個夫婿可是個舉人呢”
七嘴八舌的婆婆媽媽們說得興起,渾然忘了適才談論的小哥兒。倒是黃嬤嬤,向來見不得有人風頭盛過自己,語帶酸刻的尖聲道:“蔡福家的啊華兒還真是好運道,才進府多久,就讓親王妃挑中去侍候郡主,將來等華兒擡了姨娘,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街坊。”
這話說的大家臉色都不好看了,就有人埋怨的看她一眼,訕訕的轉移了話題,蔡福家的也不好立時就走,臉皮僵着應付幾句,不多時就藉口有事離去,其他人懼於黃嬤嬤,訥訥的陪着聊了一會兒,也紛紛散去。
兩個嬤嬤相偕去廚房,邊走邊悄悄回頭看,仍站在榕樹下的黃嬤嬤忿然的瞪着蔡福家的屋子。
“黃嬤嬤真是酸,華兒不過才進府的小丫鬟,就算能跟着郡主去夫家,卻那有資格當通房,更不用說擡姨娘了。”
“那可不,我聽說啊黃嬤嬤的女兒水仙給開了臉,可是世子爺不要她。”
“啊?真的?”
“真的,那天府裡送東西來給那兩位,”她用手指了大白住的院子。“來送東西的小夥子,跟咱們家小子是老交情了,他說的準沒錯。”
另一個婆子嘖嘖兩聲。“那豈不很丟臉?連外院來送東西的小廝都知道了。”
她們越走越遠,一旁的草叢裡鑽出一張俊俏的臉,他拉着一頭大狗,朝向那兩個婆子沉思半晌,大白不耐煩的動動耳朵,大尾巴在身後甩啊甩,用大鼻子朝扮成十四歲小哥兒的小郎拱了拱。
小郎沒好氣的瞪它。“幹麼?想你媳婦了啊?”
大白朝小郎叫了兩聲,小郎揉揉鼻子,拉了它脖子的繩子一把,“走,帶你回去吧”
他快步進了小院,坐在正房廊下的胡姥姥朝他看了一眼。
“姥姥。”小郎朝她打了招呼。
“嗯,胡琪已經有兩日不肯用飯了。”胡姥姥淡淡的道,手裡忙着打絡子。
小郎推推大白,“喂,你老婆使小性了,快去哄哄它吧”
大白快步奔向西廂房,小郎對胡姥姥笑道:“多虧姥姥在這兒守着。”
“嗯,這也沒什麼。倒是您的婚事……”
“我可不急,也沒什麼好急的。”小郎不以爲意的道。
胡姥姥則正色道:“您怎麼可以不着急。”說着就來了長篇大論,小郎搔搔耳朵,心不在焉的聽着,眼睛卻盯着西廂房。
“姥姥,胡琪不是已經能化成人形嗎?怎麼現在又恢復原狀了?”小郎頗爲疑惑。
“胡琪從大白那兒奪來的內丹,高出她的修爲太多,她原本的修爲又已化爲烏有,所以她沒有辦法煉化那顆內丹爲己所用,因此她無力駕馭那顆內丹,懷了身孕之後,她更是沒辦法幻化人形。”胡姥姥淡道。“我們得想個法子,從這兒離開,免得她生產的時候,引來莊子上的人關注就不好。”
小郎想了想,點頭稱是。如果胡琪如今是因有孕在身,而無法控制內丹,一旦產下孩子,她又能操縱內丹,可說不準他們能否壓制得住她,畢竟她體內的那顆內丹,可是她的父親,胡長老的內丹。
※
因爲連日大雨,老寶親王腿疾有復發的跡象,老親王妃貼身照料夫婿,宮裡又有消息出來,換防到滇州的齊國公與地熾國交戰時受了傷,零星戰役雙方各有輸贏,皇上聞訊心緒不佳。
老寶親王因此連日心情不佳,外院客來客往,寶親王與小王爺天天待客,寶親王妃得知寶貝小外曾孫得了風寒,焦急不己,可自己事務繁忙,實抽不出空去探望。
“母親,不如讓媳婦去吧”月牙奉上杯參茶給寶親王妃。寶親王妃接過來,順勢看了月牙一眼道:“也好,不用急着回來,就待在小小那兒住幾日得了。”
月牙頷首,寶親王妃低聲囑咐她,然後兩婆媳坐下來討論要帶什麼東西去給小小。“藥材是一定要的,紫參果倒是不必了,福安山莊後山就有,嗯,宮裡先前賞下的布料。”
寶親王妃看了月牙一眼,月牙興致勃勃指着那百蝶穿花:“啊這布料好,讓小小做件裙子穿,這一疋花開富貴讓她做件褙子……”
見她說得興起,每一疋都好,說到最後竟是將宮裡送來的布料說了遍,寶親王妃才笑着道:“都送給小小去了,那咱們娘三個穿什麼啊?娘是不打緊,祖母一定不依。”
月牙才訕笑着低下頭,一旁的丫鬟們就笑道:“小王妃疼小姑子,什麼好的都掏給小郡主去了。”
“可不是。”
說笑一陣,才讓月牙出門去。
馬車從寶親王府出來,正要轉向玄武大道,就見一隊軍騎飛快掠過,口裡喊着:“閃開閃開,八百里加急軍情,閃開。”
月牙與朱平珏巡行天下,對軍國大事不甚瞭解,雖然此前在府裡就曾聽聞滇州有戰事,卻沒見過那般殺氣騰騰的軍馬,看着他們遠去,隨行的管事忙讓車隊前進,自己策馬到馬車邊,對隨侍的丫鬟道:“請姑娘跟小王妃說一聲,咱們這就出發了。”丫鬟翠緹點頭回車裡稟報,馬車緩緩往京城外去。
朱平珏直到天擦黑,回內院用晚膳,才發現老婆不在家。
“怎麼不等我回來再去?”邊用飯邊抱怨的朱平珏,吃的飛快,一口肉、一口飯,又一口湯,刷刷刷沒兩下,就見他吃飽淨手,接過丫鬟手上的茶,大大喝了一口,他便起身告退。
“這麼晚的天了,還下着雨呢你上那兒?”老親王妃在他身後追問。
遠遠的只聽到小王爺的聲音,穿過雨幕,“我看亮亮去。”
屋裡四個長輩神色各異,半晌,寶親王開口道:“亮亮病了?小小派人來說的?”
“不是,是從文回來說的。”
“嗯。”
“我讓月牙待在小小那兒住幾天。”寶親王妃喝了口湯。
老親王妃頻頻點頭。“是該讓她去外頭住幾天,她繃得太緊了,她自己不累,我看了都替她累。”
寶親王妃笑着爲婆婆吹涼了玉筍湯,“就是啊”
老寶親王嘆口氣道:“要是她能早點生個娃就好了。”前些日子,他抱着亮亮現寶,亮亮回福安山莊去,換魯國公抱着曾孫子上門現寶,接着又換了安國公帶外孫來,現在亮亮病了,最近肯定不太可能回來小住了。
寶親王則想着八百里加急的軍情,齊國公在燕州是霸主,換到了滇州卻彈壓不住地熾國?
用過飯後,寶親王沒有回房,又到外院書房去了,寶親王妃徑自回了房,才洗漱坐在炕上,丫鬟輕輕的爲她擦發,邊悄悄的道:“小王妃房裡有個丫鬟名喚芸兒的,偷偷溜到小王爺的書房去。”
“哦?讓人盯着了?”
“是,柳嬤嬤帶着人過去了。”
“讓人把她帶去後院,好好的教她,爺兒們的書房,非經允許,是不得擅闖的。”
“是。”
寶親王妃前兩日才發作新進府的丫鬟,那丫鬟也是不長眼,徑往外院去,出不得二門,就轉往寶親王和小王爺在內院的書房前盤桓,大家都說寶親王妃當家之後,心腸手段都變狠了,柳嬤嬤卻嘆道:“親王妃是不得不狠哪”
“柳嬤嬤這話怎麼說?”
“咱們這兒是親王府,是皇上倚重的,親王、王爺書房裡會有什麼東西,那是由着咱們這些下人能去打探的嗎?這些個小蹄子以爲仗着顏色好,就想混進書房去?去幹麼?獻媚?還是去窺伺機密?要是讓人逮着,送交寶親王或是小王爺處置,那只有一個死字,寶親王妃不過讓人好好教她們規矩,不過是皮肉傷。”
“柳嬤嬤,寶親王妃可是命人杖責呢先前領罰的那丫頭,到現在還趴着呢”
“總比丟了性命強吧”
外書房裡的寶親王,命人請了龍大總管及龍從文來。
“齊國公如今駐防滇州,卻難得吃了敗仗,雖只是幾場小戰役,但長此以往,難保不會軍心渙散。”寶親王待他們坐下,便開門見山的道。
“您是懷疑有什麼不對嗎?”
“正是,從文,就勞煩鳳閣去查查。”
龍從文頷首,三個人秉燭夜談,直到天明,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