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山莊的兩位男女主人,帶着小少爺出遠門,探望女主人的義父母去了。
秋老爺得知消息時,兒子、媳婦已經帶着小孫子出門了。“這算什麼?這小子,就算要探望郎老爺夫妻,也不急於這麼一時。”
秋老太太皺着眉頭看着丈夫數落六子,秋家兄弟們互交換了一眼,都沒說話,最後還是二姑太太出來爲弟弟說句話:“六弟妹若非郎家相救,早就死於非命,六弟又怎麼會有這麼樁好姻緣,成親之後近兩年,總是要回去探望,爹您可別忘了,六弟妹那兩位表嫂、表姊可是在六弟妹身邊守了那麼久,護送人家回家問候長輩,也是應當的不是?”
秋老爺仍是憤憤,卻已不似先前那般惱怒。
秋老太太又道:“小小這孩子幫着操辦慎陽、鳳陽的婚事,是讓好好的喘口氣,趁這個機會,小兩口一道出門去,正好再添個小的給亮亮作伴。”
秋老爺這纔沒好氣的翻眼道:“我又不是怪老六帶媳婦兒出門,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去郎家莊,等咱們一塊出門不成嗎?郎家莊不是在幽州嗎?咱們回秋家莊不正好順路,大夥兒一道走,咱們也順道去拜訪拜訪郎老爺他們。”
大家才鬆了口氣,“還以爲爹是怪冀陽,把咱們丟着,自個兒逍遙去,原來不是啊”
幾個兄弟說起笑來,氣氛好轉,屋裡侍候的丫鬟也都暗鬆口氣,立時就有人去回報章嬤嬤,章嬤嬤得知後,總算露出絲笑容。
“嬤嬤,您也太緊張了。”翠芳給章嬤嬤端了杯熱茶來。
章嬤嬤接過茶,抿了一口才道:“你懂什麼,我就怕老爺、老太太他們怪罪到夫人頭上來,知道他們不介意就好,讓人小心侍候着,可別以爲會首他們出了門,做事情就不經心。”
翠芳點點頭,翠雲從祁夫人那兒回來,一進門先跟章嬤嬤福了福,才道:“祁夫人說她這幾天就先搬過去新宅子住,也好就近盯着他們收拾屋子。”
“知道了,一會兒吩咐外院的人要備好車,再進來問祁夫人何時搬過去。”
翠芳出去吩咐人,章嬤嬤頹然的靠到炕椅的靠背上,翠雲這才輕輕上前在她耳邊道:“嬤嬤,夫人和會首這是上那兒去,怎麼一個丫鬟都沒帶,就連奶孃也不帶。”
章嬤嬤睜開眼,好生打量了翠雲一番後才道:“看樣子是郎家莊那方有什麼大事,就連齊爺他們都要一起回去,有齊夫人和齊六姑奶奶在,小少爺就不愁沒人幫着照料着,只是,就快到小少爺週歲,秋老爺他們原打算要留到小少爺捉周後才走,可這會正主兒都不在……”
秋冀陽的長子滿週歲,朝中會有多少人是可想而知的,這位小少爺滿月時的盛況,大家可都還記憶猶新,老寶親王這位外曾祖父對之有多疼愛,更是衆所周知的,都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秋冀陽又是商業協會的會首,素日裡想要結交的人衆,成親之後,與寶親王府之間的關係真真正正的落實下來,這個長子又是盡得雙方長輩的疼愛,他滿週歲,場面自然不可能小。
這下可好,會首帶着夫人、兒子避了出去,雖說是去探望義父母,但,看在外人眼中又是什麼想法?
不管外人是什麼看法,小小抱着兒子偎在丈夫懷裡時,卻在想,胡琪是否真的會來?
大夫將他們帶回郎家莊,由海姥姥陪着小小,其他人全聚在議事廳裡商議對策。
她喜歡往前看,那什麼盡是回首前塵往事又能做什麼?改變了過去,現在的自己還會是如今的樣子嗎?
這個胡琪,她從自己的前世糾纏到今生來,爲的是什麼?因爲郎爹不迴應她的求愛她看上了郎爹,不顧郎爹有妻,坦率告白也就算了,得不到響應就從中破壞人家夫妻感情,造成人陰陽兩隔之後,被郎爹痛恨,便轉而找她和哥哥來泄憤,胡琪找不到在天庭修行的郎毓黎,便將滿腔惱恨全宣泄在她身上。
海姥姥坐在一旁,看着抱着兒子的小小,不由嘆道:“那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得不到的最好,她得不到你郎爹的響應,就想讓他痛苦,你阿孃那時已經魂飛魄散,那還有什麼會讓你郎爹在喪妻之後更加痛苦?”
小小看着懷裡沉睡的兒子,他砸巴着小嘴睡得正香。
海姥姥滿笑慈祥的笑着:“還記得你來的時候,就那一丁點大,脾氣拗的,就沒半個人哄得住你,爲了讓你好好的療傷,咱們大夥兒逗人的逗人,哄的哄,騙的騙,可是全都不管用,最後是你郎爹抱着,興許是知道他是你爹,這才乖乖的睡。”
海姥姥說起小小幼時的往事來如數家珍一般,郎金雙巧笑倩兮的走進屋來,她四下打量了一下,纔對小小道:“真是快,那年我第一次到這屋裡,你才比他大不了多少,現在都生娃了。”
“你和銀雙也得成親了。”海姥姥提醒一句,金雙只笑不答,她走過來伸手接過亮亮。
“這孩子長的真像你們夫婦兩個。”
海姥姥點頭,說了幾句話後,金雙就扶着海姥姥出去,好讓小小帶着亮亮休息。
亮亮睡得很沉,小小將他放到炕上,用條褥圍在邊上,廊下的燈透進來,照在亮亮的臉蛋上,粉妝玉琢的好模樣,睡夢中的他把小拳頭舉到嘴邊啃着,小小笑着把他的小手抓下來放到被窩裡去。
秋冀陽進到屋裡時,就看到小小倚着炕上的迎枕,與兒子兩睡得香甜。
聽到聲響,小小立即醒過來,防備的瞪着眼巡視屋裡,見到秋冀陽才輕輕吁了口氣。“冀陽哥哥回來了。”
“嗯,你怎麼在這兒睡了。”
“如果胡琪真要找我們的麻煩,我們離開福安山莊,豈不是讓其他人陷入危險之中?”
“大夫他們派了人守在各處,不過照他們說的來看,胡琪只想讓郎主痛苦,傷了福安山莊或是寶親王府中的人並不會讓郎主難過。”
會難過的是小小和他,而郎主很有可能捨不得女兒難過而出手。但,胡琪應該不懂這麼迂迴的作法,她是直來直往的,所以她惱怒胡姥姥,顧不得產後虛弱,見其不備就趁機制服她,她痛恨大白,無非是因爲大白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非郎主,至於女兒,畢竟是出自自己骨血,出手奪了內丹卻沒要她小命。
秋冀陽對胡琪此人只聞名,當然是聽大夫他們說了算。“你小時候就是住在這兒?”
小小輕輕點了頭,看着舊日的閨房,小小忽覺得有些陌生,有些傷感的伸手撫過那些金貴木材製成,雕功精細的傢俱,秋冀陽大略看過郎家莊後,總算明白爲何小小看到再名貴的物什都視若平常。
小小從小就是這般金尊玉貴玉翠環繞的環境下長大,難怪她見到宮裡賞賜的珍物也毫無異色,宮裡有的,只怕還及不上郎家莊的千分之一。
他又想到琳琅寶閣,那兩位號稱什麼古玩珍品都找得到的閣主,忽的失笑。
照那寶山、寶海閣主與小小要好的程度,只怕賣出去的,還都是小小玩過,不想留的纔拿出去賣吧
這麼大的宅院裡,尋常就只有小小和小郎兩個在,難怪她一開始對安梅她們跟前跟後,只爲侍候她,非常的不適應。
郎主給這個女兒最大的自由,任由她自在隨性而爲,就他所見的郎家莊,各院相接的遊廊畫樑雕棟,各個院落典雅精緻、富麗堂華、貴氣大器皆有,而照小小說的,她之所以習慣簡樸衣飾,是因爲她阿孃喜歡打扮她,法術一動就換一身,自己梳妝時自然就簡單爲上,不然實在太累了。
也難爲她這些日子要端着當家主母的架子,穿着打扮都不能太過樸素,她慣武,穿戴那一身,怎麼動武?秋冀陽想到這兒,不由憐惜的看着小小。
小小正撫過紫檀木炕桌,忽地她笑了出來,“這兒,冀陽哥哥快看,我在這兒刻了蝴蝶。”
秋冀陽聞言一愣,在那麼名貴的炕桌亂刻?上前探頭查看,果見一對刻法粗糙的蝴蝶,完全破壞了那張桌子的珍貴。
“冀陽哥哥也覺得我很可惡?”小小嘟着嘴,完全一副小女兒嬌態。
秋冀陽見她這副樣子,完全將沉穩端莊丟開來,不由輕笑。“誰覺得你可惡?”
“還有誰?當然是寶山和寶海兩位閣主嘍罵我敗家咧奇怪了,那桌子上本來就有雕了流雲蝙蝠,哪,這兒,還有龍、鳳,你知道嗎?這上頭雕的龍一點都威武,真正的龍啊一出來就雲霧繚繞,可威風了”
小小就像個獻寶的孩子一樣,拉着丈夫一一細數了屋子裡每樣東西,秋冀陽可以感受到郎主和阿孃對小小疼愛,還有金狼族衆人對她的好,這屋子裡每一樣物品都有自己的故事,小小對這些東西如數家珍。
他專心聽着,這些異族對一個人類小孩的愛。
那不是血緣建立的家人,而是無私的付出,他們對小小的疼愛,是出自真心,無關利益、無關權勢。
所以小小面對人間的一切時,該有多困惑?小小說着郎家莊裡的族規,尊敬長者,沒有貴賤之分,族人們都是平等的,越是年長者,越是要禮遇對方。
秋冀陽想到小小對長者確實很有禮,他不禁想,這就難怪小小面對那些有所圖卻明顯年長於她的官夫人們時,會拿捏不住分際,在她心裡分不清貴族、平民、官階、身份這些有何不同,她就怕稍有不慎,會給自己惹麻煩,直到那天跟她說,不用怕得罪人,她纔敢放開手冷待那些她早看不順眼的官夫人們。
公主身分又怎樣?很尊貴嗎?郎家莊的金狼族小公主,郎小小可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尊貴,練功習字有不妥,負責的師父打罵毫不手軟啊小小指着小時候被罰抄書,氣起來就偷偷在牆上留下臭罵郎爹、師父們的字句給秋冀陽看,琳琅寶閣對帳的時候,貴爲公主還不是得乖乖被各分閣主押進賬房對帳。
夫妻兩暫時放下對胡琪一事的憂心,小小細數着幼年時,在郎家莊的點點滴滴,直到天光大亮,兩個人才倦極依偎在一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