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朱皇后過來,杜太后命竹轎停下:“這會兒,秦貴妃已經醒了嗎?”
“秦貴妃已經醒了,陛下也趕去了,並沒說,是如何掉下去的。”朱皇后的語氣平靜的讓杜太后想聽出什麼不對都不能聽出。
杜太后的眉不由皺一下:“也罷,剛剛醒來,想來還在害怕,此刻陛下趕去,倒不失一樁好事。”
“老孃娘!”朱皇后的聲音陡然提高,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杜太后看向朱皇后:“皇后似乎有許多話想對我說、”
“陛下說,後宮和睦,很好。”朱皇后一字一句地對杜太后說出這句話,杜太后又笑了:“後宮和睦,當然是好事,怎麼,皇后不是這樣想的?”
“妾當然是這樣想的,想來,後宮中的所有人,也是這樣想的。”朱皇后直視着杜太后的雙眼,對杜太后露出輕鬆笑容。
燈光燦爛迷離,照在朱皇后的臉上,讓朱皇后的臉似乎也有了七彩光,杜太后垂下眼簾:“既如此,那就最好。”
說完杜太后就高聲道:“我乏了,送我回宮。”朱皇后的袖子微微擺動,側過身子。杜太后的竹轎已經越過朱皇后,往外走去。
榮明太妃從竹轎上下來,瞧着朱皇后露出一抹笑,接着榮明太妃就道:“娘娘辛苦了,我也要回宮了。”
說着榮明太妃匆促行了一禮,就帶宮人們離開。別的太妃見狀,也上前和朱皇后行禮告辭。不一會兒太液池邊,只剩下後宮的妃子們陪着朱皇后。
朱皇后不說走,後宮的妃子們都不敢走。朱皇后站在太液池邊,站在那些光輝燦爛的燈光之中,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太液池內的荷花燈此時更爲燦爛。
這眼前所有的燦爛,看在朱皇后眼中,都那樣暗淡,暗淡的如同此刻朱皇后的心一樣。王淑妃緩步上前,正要說話,朱皇后已經微微一動,轉身微笑:“回吧,都回去罷。明兒,這裡還要讓宮人們來賞燈。”
妃子們都沒說話,也沒動。朱皇后瞧着燈光之下,這一張張年輕美麗的臉,又想起方纔杜太后的神色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一天,會變成杜太后這樣的人,那樣冷漠地笑着,那樣無情地決定人的生死,只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甚至,只爲了顯示,自己的尊嚴。
這樣的日子,朱皇后覺得或許有人會喜歡,但朱皇后覺得,自己不會喜歡。那麼,努力不成爲那樣的人吧。
朱皇后再次微笑:“好了,都晚了,回去罷。淑妃在這陪我就好。”王淑妃應是,別的妃子終於給朱皇后行禮後離開。
宮人們都離的很遠,太液池邊,只剩下王淑妃和朱皇后。朱皇后還是那樣靜靜地看着池邊和池內的燈,還有天上的圓月,過了很久,久到王淑妃想開口詢問時候。朱皇后才緩緩開口:“淑妃,你在家的時候,曾經想過長大後的日子嗎?”
“那時候想的,不外就是和別人一樣,嫁一個夫君,相夫教子,過那樣的一生,那時候,並沒想過進宮。”王淑妃的話很坦白,這讓朱皇后也笑了:“是啊,我也沒想過進宮,甚至下詔選繼後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我會成爲皇后。”
“娘娘爲人寬厚慈愛,娘娘正位中宮,是後宮之福。”王淑妃的話讓朱皇后笑了:“後宮之福?淑妃,那這,是否也是我的福氣?”
這樣的話讓王淑妃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朱皇后轉頭看着王淑妃,燈光之下,王淑妃彷彿看到朱皇后眼裡有淚。
接着朱皇后擡起袖子,等袖子放下時候,那點淚已經不見了,彷彿全是王淑妃的錯覺。但王淑妃曉得,這一定不是錯覺。朱皇后她,地位尊貴,可是,畢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
看着朱皇后那美麗的臉,想着方纔她說過的話,王淑妃上前一步,輕輕地握住朱皇后的手:“娘娘既進了宮,就……”
朱皇后深吸一口氣,對王淑妃露出笑:“我想,若是別人,此刻和你說出這些話後,只怕就該把你推進太液池裡,掩蓋住所有的秘密。”
這個皇宮,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知道秘密後死去的人,還有無數謊言。
王淑妃瞧着朱皇后:“若能這樣死去,也不失一件快事,只是還請娘娘,我兒尚幼,娘娘青眼相加。”
王淑妃的話讓朱皇后發出一陣大笑:“好,好,好!痛快,痛快!”這一回朱皇后是真的笑出了淚,接着朱皇后把眼角的淚擦掉,反握住王淑妃的手:“這個宮裡,能說真話總歸是不易的。我能識得淑妃,也不枉入宮一趟。”
王淑妃對朱皇后回以笑容,此刻月已上中天,月色更爲清亮,一陣清風吹過,太液池上的荷花燈被吹的微微顫抖,如真荷花一樣。
朱皇后再看向太液池中,方纔的暗淡已經消失不見,這偌大後宮,能有一二知己,足矣。
“依依,我聽說,昨日秦貴妃,就是在那,掉下船的。”第三天是許宮人們在太液池邊賞燈。吳娟和柳依依往太液池來,她們自然不能像宮中的主人們一樣,乘舟賞燈,吳娟指着荷花燈最密集的地方對柳依依說。
柳依依原本就覺得這些燈沒什麼意思,聽到吳娟這話就笑着問:“你到底聽誰說的?我覺得你啊,趁早還是……”
“趁早還是少說幾句不是?”吳娟伸手捂住嘴,對柳依依做個鬼臉:“我當然是少說的,依依,只有對你,我纔會多說幾句,別人,就算是吳姑姑她們,我也不會多說的。”柳依依刮一下吳娟的鼻子,兩人順着太液池邊,慢慢地走着觀賞這些燈。
太液池邊還放了許多的太湖石,有些結成假山模樣,吳娟看見一塊巨大的太湖石結成的假山,探頭往裡一瞧,尋到什麼稀奇似的對柳依依招手:“依依,你快來這裡瞧,這裡竟有一個山洞。”
“山洞罷了,你也這樣瞧稀奇?”柳依依白吳娟一眼,也探頭進去,這山洞裡也放了兩盞燈,不過因爲是少有人來的地方,只放了兩盞最常見不過的兔子燈。
“我只是沒見過這樣大的假山山洞罷了。”吳娟說着就踩着石蹬,鑽進山洞裡。柳依依無奈搖頭,也跟着鑽進山洞。
太液池邊有人負責打掃,不過這山洞明顯就屬於少有人來的地方,因此打掃的沒有外面那麼精心,石壁上竟然還有青苔,地上還有小石子,柳依依踩到一個小石頭差點滑到,吳娟見狀伸手過來拉她,柳依依的手往石壁上撐去,抹掉了一片青苔。
柳依依站直身子,對吳娟道:“就是你調皮,我要和姑姑講,叫她訓你。”吳娟嘻嘻一笑,突然吳娟啊了一聲:“依依,這石頭上,似乎有字。”
有字?柳依依皺眉,吳娟已經提起地上的兔子燈看向石壁。那青苔被抹掉的石壁之上,的確有不那麼明顯的字跡。
在這宮裡,有時候知道什麼秘密總不是好事,柳依依正想阻止吳娟,吳娟已經伸手把剩下的青苔抹掉。湊上前去看。
柳依依又擔心又想看,一邊側耳聽着外面的聲音,一邊往石壁上看去。
石壁上的字跡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只能模糊看出,杜氏毒殺柳貴妃。杜氏那兩個字,特別重,彷彿刻這字的人,對這個杜氏,有極深的怨恨。
吳娟嚇的手裡的兔子燈都差點掉在地上了,她用手拍着心口:“依依,這宮裡,沒有柳貴妃啊。”
“有的。”柳依依很肯定的回答,柳貴妃,當年先帝最寵愛的貴妃,毒殺,杜氏,那就是太后毒殺了柳貴妃。柳依依伸手把青苔拿過來,把那行字跡蓋住。也不曉得這行字跡是誰留下的,如果不是偶然,也許,這行字跡永遠不會被發現。
“依依,你……”吳娟驚訝地叫了柳依依一聲,柳依依把青苔重新覆蓋在上面纔對吳娟道:“這是先帝時候的秘事,娟兒,我們可不能說出去。”
先帝?那就是太后,吳娟的嘴巴一下張大,也顧不得別的,就用手把嘴巴捂住,免得發出聲音驚到別人。
“裡面這個山洞,也不曉得有沒有什麼好看的燈。”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柳依依急忙把吳娟手裡的兔子燈給放下,揚聲道:“就只有兩盞兔子燈。”
兩個宮女探頭進來,往裡面瞧了瞧就對柳依依道:“多謝姐姐了,那前面可還有好玩的燈?”
“我們也以爲這山洞裡面有什麼好玩的燈,耽誤了,這會兒我們就出來,和你們一起往前面玩去。”柳依依邊說邊拉着吳娟往外走。
吳娟出了山洞的時候回頭望去,青苔還是那樣明顯,看不到那一行字了,這個後宮,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吳娟心裡嘆了一聲,自己是否能夠安全地出宮,此刻,吳娟竟然不知道答案。唯一清楚的,起碼柳依依值得信任。也許她們可以一起出宮,想着,吳娟脣邊又現出笑。
太液池邊的燈光依舊燦爛,山洞裡的那行字,也許下一個人發現之後,依舊不聲張,默默地用青苔重新把這行字跡給蓋起來,如同這個後宮,曾有過的那些秘密一樣,這個後宮,需要的是和睦,是衆人的笑,即便這笑,是那樣浮在表面。
秦貴妃躺了三天後,第四天起來去昭陽宮朝見朱皇后,秦貴妃依舊那樣端莊,對朱皇后的笑還是那樣恭敬,彷彿數天前的怨毒,一點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