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勃緊緊跟在古顏夕身邊,儘管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卻能感受到她此刻低落的情緒。他其實並不清楚古顏夕此次要去齊宣的目的是什麼,聽她跟凌薇說是要找什麼人,他甚至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跟着來了。
說不出來爲什麼,元勃只是覺得,他得呆在她身邊,報恩也好,比試也罷,總要一項項來射。
“元勃,”走着走着,他就感覺古顏夕停了下來,衝他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你說。”他微微皺眉。
“那一日……就是在金鑾殿上,你親手送你師兄上路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元勃心中一滯,沒有吭聲礬。
什麼感覺呢?他想了很久都沒有答案,儘管刻意提醒自己去忘記,但每個深夜只要響起元森臨走前的表情,他還是會被嚇醒。
“我不知道。”良久,他淡淡道,“不,也不能說不知道,只是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像是解脫又像是被更大的石頭壓住,總之這一輩子……怕是都忘不掉了。”
古顏夕怔怔望着遠處,心裡面突然有些難受。一輩子都被一種感覺如影隨形是什麼樣她根本不想嘗試,可是面對越來越多難以接受的真相,她擔心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做出選擇。
“你……也是想送那個人上路嗎?”忽然,就聽元勃猶豫道,“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我也不知道。”很快地說出回答,古顏夕是真的不知道。儘管她心裡很明白,肖洛凡可能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爲了讓一切塵埃落定,她可能會需要與他兵戎相見。但是在她心底還是隱約有一分期盼,希望一切都是誤會,希望一切都不要變。
兩個人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城門口誰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聽見凌薇在遠處的呼喊聲,他們才壓下心頭抑鬱,走了過去。
凌薇從周家拿來了包袱跟行李,其中還有周暖給他們準備的點心。她一邊給古顏夕兩人騰位置,一邊指着另一個新的包袱道:“這個,是周念給你的。”
“是什麼?”古顏夕拿過來問道。
“不知道,他說是給你準備的。”說的有些小心,凌薇打量着古顏夕的表情,道,“阿夕,我覺得他……”
“不該說的不要說。”古顏夕將包袱拆開,裡面是一個藥盒。各類常備藥品很齊全地擺在裡面,每一瓶上面都標註了名稱。那些字跡看起來很是繚亂,有一些甚至連墨跡都沒幹。
古顏夕眼波微動,卻什麼都沒說只重新將包袱裹起來。顛簸的馬車很快駛出了水宣城,古顏夕擡眸掃了眼微微掀開的車簾,看着那些對她來說其實還蠻陌生的街道,內心卻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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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低下頭去,是以古顏夕並沒看見另一輛馬車與他們的馬車擦身而過,正快速地往城中奔去。
而此時的周家,周念正一個人坐在房中發呆。屋內的一應擺設全都沒有變過位置,就連牀鋪上的被子都疊得跟以前一模一樣。可即便這樣周念心裡還是清楚,有些東西還是變了,只是看不到而已。
房中似乎還隱約留下一股不屬於這個水宣城的氣味,他深深吸了口,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子太過變態。有些無奈地垂頭傻笑了兩聲,他正要起身去做飯,就聽門外傳來“篤篤”兩聲,接着便聽有人道:“請問有人嗎?”
周念還沒來得及說話,周暖已經先走了出去。她見門外站着的是一個身着青袍的年輕男子,雖然俊朗的臉上帶了絲絲愁容,卻仍舊有禮道:“這位姑娘,可以先開開門嗎,我有些事想要問你。”
“這……”
“你有什麼事就在這兒問吧。”周念一聽立馬走出去,皺着眉道,“有什麼話非要開門說。”
兩人隔着柵欄大眼瞪小眼,少頃就見門外那男子苦笑道:“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但這樣讓人站在外面,你們也實在太過失禮了吧……”
“失禮?”周念像是聽到笑話般冷笑一聲,嘲諷道,“一上來就讓我妹妹給你開門,你難道就不失禮?”
“你……”
“流若,你在那兒跟他廢什麼話!”這時就聽門外的馬車中傳來一道男子怒聲,接着一個藍袍身影從車裡走了下來。
來的人正是應墨隱,周念跟周暖齊齊愣在原地,畢竟於他們此生而言,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耀眼又讓人覺得膽寒的人。風姿俊朗,劍眉星目,黝黑的瞳眸深不見底,舉手投足間十分高貴卻又帶了幾分灑脫。他周
身散發的陽剛之氣叫周暖看着看着便紅了臉,而身旁的周念則在出神後很快反應過來,正要說話,就見應墨隱突然伸手,相當乾脆地將柵欄拉開,徑直走了進來。
“喂,你!”周念正要發火,就被流若從背後拉住,他見對方衝自己搖了搖頭,竟鬼使神差般地不敢再說話。
他眼見應墨隱進了院子,只稍一停頓便走向自己的臥房。
對方拉開門走進去待了不過半晌,就快步走出來冷着臉道:“人呢?”
“什麼人?”越發不喜他無理的樣子,周念冷道,“你們莫名其妙闖到我家,現在還問我要人!我怎麼知道什麼人,簡直可……”
“笑”沒還沒出口,周念已經被應墨隱單手提了起來,懸在半空。
“我再問你一遍,他們人呢?”
眼看應墨隱眸底翻滾着的冷光,周念一驚就忘了說話。周暖此刻哪裡還周得上害羞,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道:“你、你是說古公子他們嗎?他們已經走了,剛走!”
“古公子”三個字讓應墨隱臉上的表情和緩了幾分,但很快就又變得奇怪。流若見狀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就見他緩緩放下週念,但整個人瞧着卻添了幾分失落。
“小姑娘,那你說的這個古公子,他們是不是去了齊宣國啊?”見應墨隱鬆了手,流若終於鬆了口氣,笑着問向周暖。
哪知沒等周暖說話,周念已經將她一把拉到身後護住,然後冷冷看着應墨隱他們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找她?”
周念此刻緊張的樣子讓應墨隱眼睛微眯,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冷笑:“那你又是什麼人,爲何這麼緊張她?”
頓時被問住,周念急紅了臉。他張了張嘴似乎在斟酌怎麼用詞,最後喊道:“她、她是我師傅!”
“師傅”兩個字讓應墨隱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他看了男子半晌後,忽然道:“那她教你什麼,殺人放火還是罵人不帶髒字兒?”
“你!”看着對方臉上明晃晃的嘲諷,周念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可是面對應墨隱剛纔的提問他卻又覺得沒什麼問題,畢竟自己印象中的古顏夕,就是一個既能幹得出殺人放火,又能不帶髒字兒罵人的人。
“我在問你,她教你什麼?”眼見周念漲紅了臉不吭聲,應墨隱往前逼近一步道。
周暖不知自己哥哥怎麼了,看着面前有些危險的男子,她急忙道:“古、古公子他心腸很好,知道哥哥想贏得比賽所以教了他一些醫術。我不知道你們找古公子做什麼,但他確實已經走了,而且、而且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周暖賣了個心眼,說完這話很快地低下頭。應墨隱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她在撒謊,不過也心知對方是在袒護古顏夕,這麼一想,便也不打算追究了。
反正他早知道古顏夕最終的目的地一定是在齊宣,剛纔發火,也不過是接受不了又一次跟她擦肩而過這種事。
不再看周家兄妹一眼,應墨隱沖流若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她、她見過姓趙的公子,然後就離開了。”正當應墨隱準備上馬車的時候,就聽周念在身後說道。
應墨隱的身子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來看着周念。
他認識很多趙家人,但那些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是真要計較,恐怕也只有一個人算是下落不明。
“是……趙銘清嗎?”他頓了頓,冷聲問道。
而此時的古顏夕三人在離開水宣城後,大約又趕了三個時辰的路,終於在天黑之前到了齊宣都城珉合城。
與容召不同,齊宣地處大陸西南位置,氣候一向是四季如春,所以即便在這初春三月,也未見多麼寒冷,反倒有一種洋洋灑灑的暖意籠罩心間,讓人覺得舒適不已。由於這種溫婉環境的感染,齊宣的百姓性格多爲和順,女子溫柔如水,男子清朗如玉,不如應召那般骨子裡就帶着硬氣,看起來很是容易相處。
凌薇左右張望一番便撇了撇嘴,趴在古顏夕耳邊低聲道:“這麼彬彬有禮的一個國家,怎麼就養出了齊瀾雲那種臭不要臉的自大狂?”
古顏夕不是太想討論這個人,畢竟這世上連動植物都能變異,換成人的話應該也沒有問題的。他們三人很快找一處客棧落了腳,由於這幾日一直住在周家,古顏夕跟凌薇好幾天都沒好好
沐浴,這下子也周不得其他,先沐浴梳洗了一番,眼見沒有可以更換的男裝了,便勉爲其難地換上了女裝。
由於長時間沒有穿過女裝,古顏夕看着鏡中的自己,竟然覺得有些陌生。人人都道女爲悅己者容,眼下她的悅己者都不知在哪裡,打扮的好看又能給誰看?
心頭莫名想起某一日靜坐梳妝檯前,應墨隱曾拿起梳子替自己綰髮的畫面。他每一下都梳得那般溫柔,儘管動作生疏,卻一直不肯放棄。最後只梳出來一個很是蹩腳的髮髻,他卻像是做了什麼驚天動地大事一樣笑得像個孩子。
“顏夕,我替你梳一輩子頭髮好不好?”那個時候,他這麼問道。
“阿夕!”
正在這時,凌薇高八度的聲音打斷了古顏夕的回憶,她側目,就見凌薇十分擔憂看着她,伸手替她擦了擦已然溼潤的眼睛。
“阿夕……”眼見古顏夕眸底掠過的錯愕,凌薇爲難道,“如果你真的那麼放不下……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不要管洛凡不要管那些跟你無關的事,你竟然心裡只有王爺,就回去跟他好好過日子,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做,安安穩穩地做應候王妃不好嗎?”
古顏夕心中一滯,很快低下頭,笑容微苦。
“不可能的阿薇。”她道,“我所嫁的人是應候王,單憑這個身份,我們就不可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更何況洛凡的事纔是我最初嫁過去的目的,即便到現在很多事看起來已經不再重要,可我還是要找到真相,我不願意就這麼糊里糊塗地過一輩子。”
“就算我要回去,我也要將以前的一切都徹底割捨,弄清一切,放下一切,我才能坦坦蕩蕩地回到他身邊。”
古顏夕說完這些,自己先愣住了。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麼讓這些想法逐漸佔據了內心,明明每一天都在極力避免想起這些,卻還是在潛移默化中有了自己的想法。
凌薇聽了她的話眸底掠過一絲苦澀,她低下頭沉默良久,再擡頭時已是一片笑顏,衝她嚷嚷着餓死了,我們趕緊下樓吃飯吧。
元勃此刻已經換好了衣服在下面等着了,聽得她二人過來,道:“適才老闆娘說今晚有煙火晚會,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上一次的煙火晚會他們還是在容召看的,當天晚上還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古顏夕儘管想去散散心,但是見元勃雙眼無神的樣子,只道:“不去了,已經奔波一天,還是好好休息吧。”
“要去的要去的,這可是咱們齊宣一年裡最盛大的晚會啦,你們從外地過來怎麼能不去看看?”這時就見老闆娘扭着腰身走過來,很自覺地坐下道,“今兒是立春,正是交桃花運的好時候!尤其啊是像你們這麼好看的姑娘,去了萬一碰到了如意郎君,直接拖回家往牀上一扔就好了啦!”
“你這老孃們,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啊!”正在算賬的老闆一聽就放下賬簿,很是無奈地看過來,“也不怕人家客人笑話。”
“那有什麼好笑話的,你當年不就是這麼跟我好上的?”老闆娘表示不服,說完就又拽着古顏夕他們道,“所以啊,你們就放心大膽的去,我包你去了不吃虧,去了不上當!”
只能硬着頭皮任由老闆娘將自己推出門外,古顏夕無奈地看向凌薇,就聽元勃在後面道:“走吧,我陪你們一起。”
元勃說完很久都不見古顏夕跟凌薇有動靜,他眉頭輕蹙,有些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其實你們不必顧慮我,反正我從小就看不見,也沒想過這東西是什麼樣。我對這些事已經習慣,你們也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一聽他這麼說,凌薇急忙接話道:“對啊對啊,咱們小勃心中有眼,一切都是用心感受,我說的對吧?”
元勃很是不喜歡她們給自己起的這個稱呼,他哼了聲,轉身就走。
“小氣鬼,喝涼水。”凌薇在後面吐了吐舌頭,回眸就牽過古顏夕的手道,“走吧走吧,去散散心也好。”
似乎已經很久沒這麼放鬆過,古顏夕走在路上,看着熱鬧非凡的過往人羣,脣邊終於溢出一抹笑意。
齊宣的民風雖然和婉,但某些方面卻比容召表現的要直接得多。就比如他們三人正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見旁邊衝出一個男子,手拿着一枝花就衝古顏夕跪了下去。
“美麗的姑娘,我可
以請你陪我一起看煙火嗎?”
如此***的表白,瞬間叫凌薇跟元勃臉上變了色。而古顏夕由於在現代生活過,對這種大膽的行爲倒是見怪不怪,只含笑搖了搖頭,做了個抱歉的動作。
哪知那男子很是固執,眼見古顏夕拒絕了自己卻仍舊不起身,依舊單膝跪地說着綿綿情話,露骨又大膽。很快周圍便圍起了看熱鬧的人,雖然沒人指指點點說閒話,但那各異的目光卻仍舊叫人覺得很不舒服。
古顏夕原本還不甚在意,此刻卻有些惱了。她皺着眉正要發火,卻突然感覺胳膊被人從後面拉住。那人輕輕一扯,她便失了慣性步步後退,接着落進一個略顯陌生的懷抱,渾身上下都被檀香的氣味所包圍。而對方下一刻就用一雙胳膊盤住了她的腰身,他低低“噓”了一聲,古顏夕竟鬼使神差般的沒有說話。
“這位兄臺,她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你公開向她求愛,倒是叫我很爲難啊!”
身後的男子輕聲說着,語氣中雖然含着調笑,可那微微收緊的胳膊和眸底的冷意卻叫人看出了他的不愉快。而古顏夕在聽到聲音的瞬間便如遭雷擊,她任由男子抱着,垂着的手卻緊握成拳,她咬着下脣,幾乎快要抑制不住地叫出聲來。
“啊,實在是不好意思……”那男子見狀,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行了個大禮表示歉意,接着仍舊將手中的鮮花遞了過來,“這位公子,你的未婚妻很漂亮,這朵花就當做是我的歉意,剛纔實在是冒犯了。”
“無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只不過下一次,兄臺可得擦亮眼睛了。”
男子大方一笑轉身離去,街邊衆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也都紛紛離去。古顏夕這時才感覺到身後的人鬆開了自己,一旁的凌薇見狀急忙拉了她過去,卻與她用同樣的神色古怪地看向後方這個替她們解了圍的人。